深夜敲門的女人

1

那是5月21日晚上的事。

劉虹下午6點鐘離開公司，搭地鐵1號線到關家園，出地鐵后換526公交車到明光路站，下車后步行五分鐘就到了她居住的明光東路1號院。

劉虹38歲，因為不能生育，五年前和丈夫離婚了，現(xiàn)在獨自住在明光東路1號院2號樓的501室。

明光東路1號院是市機械局的家屬院，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院子里有6棟樓，最高6層。劉虹前夫是機械局的科長，離婚后搬出去了。

劉虹住在5樓，在她樓上有三戶人家。603室以前住了對夫婦，退休后回老家，房子一直空著。602室的戶主是位老太太，兩年前被兒子接走后張羅著要賣房，看房人來了一撥又一撥，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沒有成交。現(xiàn)在6樓的唯一住戶就是601室的周創(chuàng)新一家。

周創(chuàng)新以前也在機械局工作，后來辭職了，換了幾家單位，現(xiàn)在開出租車。周創(chuàng)新的妻子叫許秀梅，以前在圖書館工作，因身體不好前些年病退了。他們還有個女兒，讀大學了很少回家。

劉虹和許秀梅一家雖然樓下樓上，但交往很少。在她的印象中，許秀梅話不多，脾氣有些古怪，更糟糕的是，丈夫經(jīng)常家暴，挺可憐的。

劉虹很瞧不起家暴男人，打老婆算什么本事呢？

5月21日晚上7點多，劉虹回到家里正燒飯，聽見有人敲門。敲門的是她最瞧不起的家暴男人周創(chuàng)新。

周創(chuàng)新慌里慌張，說：“我老婆快不行了?！?/p>

劉虹想這個男人又打老婆了，可能打出了什么問題。她本來想上樓看看，可腳沒邁出去就改變了主意，這是別人的家務事，還是不要介入，免得惹上什么麻煩。

“叫救護車嘛?！彼f。

周創(chuàng)新說：“對對，你看我都急糊涂了?！?/p>

一個小時后，劉虹聽說樓上的女人死了。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是一位叫孫岳的年輕刑警。

2

孫岳是市局刑偵總隊一支隊的探長，他進到601室后的第一印象是房間很亂。

601室安裝的是老式防盜門，用卡片就能輕易打開門鎖。

房間里似乎剛遭到了一場洗劫，柜子門半開著，衣服扔了一地，女主人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中，穿了一身白底紅花的睡衣，脖子上有勒痕。

沙發(fā)后面的墻上掛了張照片，兩個成年男女之間站了個不到10歲的女孩。女孩在笑，很幸福的樣子。周創(chuàng)新說，這是他的女兒甜甜，大名叫周妍，在郊區(qū)的理工大學讀書，還沒告訴她家里出事了。

在沙發(fā)側面的地板上扔著一個白色藥瓶，藥瓶上面貼了張紙條，歪歪斜斜寫了3個字：安定片。

茶幾上扔了條白色尼龍繩。

周創(chuàng)新解釋說，妻子年輕時就有失眠癥，晚上經(jīng)常吃藥才能休息。他說，昨晚妻子一夜沒睡著，早晨給他打電話，說想到醫(yī)院看醫(yī)生。當時他正開著出租車拉客，就說還是明天去吧，明天他不出車，可以陪著她看醫(yī)生。當時妻子說：“好?！睕]想到晚上回到家里就出事了。

孫岳盯著這個男人的面孔，和實際年齡相比，這張面孔顯得老多了。

周創(chuàng)新悔恨地說：“都怪我，要是早點換防盜門，就不會出事了?！?/p>

3

按周創(chuàng)新對警察的說法，他是在晚上6點40分回到家里的。通常他和夜班司機的交接時間是下午4點，但這天夜班司機臨時有事，因此他多開了兩個小時。

周創(chuàng)新上樓，發(fā)現(xiàn)家門虛掩著，心里就有些嘀咕，進門后，發(fā)現(xiàn)妻子脖子上勒了條繩子躺在沙發(fā)中一動不動。他解開繩子，發(fā)現(xiàn)妻子已經(jīng)沒了呼吸，嚇壞了，一時間手足無措，跑到樓下敲501室的門，在501室女人的提醒下，回到房間打電話，先打110，后打120。

“具體情況就是這樣的?！敝軇?chuàng)新說著用手按了按眼角，似乎在揩眼淚，聲音有些哽咽，“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p>

許秀梅被定為他殺，死者無外傷，但身體可見出血點，雖然在體內(nèi)檢測出安眠藥成分，但并非是致死原因，應是呼吸道受阻窒息而死。脖子上有勒痕，但檢驗后發(fā)現(xiàn)是死后留下的痕跡。據(jù)此推斷，有人在許秀梅死后故意用繩子套在她脖子上，這樣做只有一個目的，轉移警察的注意力，這很明顯不是小偷的作為了。

周創(chuàng)新坐在明光路派出所靠東頭的房間里，回答孫岳的提問。

為什么她午睡時要服安眠藥？

周創(chuàng)新說妻子長期睡不好覺，離不開安眠藥，有時午睡時也會服用。

周創(chuàng)新開了個丟失物品清單，其中有5000塊錢現(xiàn)款。周創(chuàng)新說是這半個多月開出租掙的錢，還沒來得及存銀行。

許秀梅的死亡是5月21日中午1點左右。在現(xiàn)場勘查中，除了家庭成員，沒有發(fā)現(xiàn)陌生人留下的痕跡。

根據(jù)周創(chuàng)新的敘述，5月21日他早上6點出車，到廣安大街的華天賓館接了位客人送機場，然后在機場排隊等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接了3位客人到東高新開發(fā)區(qū)的電子商務賓館，在中午11點的時候送一位女客到方華路128號香江花園，中午在香江花園的秦小小快餐店吃了份18塊錢的套餐。吃完午餐后有客人要車，于是又到祥瑞家具城跑了一趟。把客人送到家具城的時間是下午1點左右，他在車里打了個盹，直到有人敲車窗玻璃才驚醒，這位客人要到火車站。為了驅趕困意，他打開車上的收音機，正好聽到2點的報時。后來他又接了3趟活，直到下午6點把車交給夜班司機。

孫岳問，中間回過家嗎？

周創(chuàng)新?lián)u頭，說他出車后沒有特別的事情是不會回家的。

“什么是特別的事？”

“比如說，家里人忽然生急病，或者是發(fā)生失火、被盜什么的?！?/p>

“你妻子給你打過電話嗎？”

周創(chuàng)新說上午打過，妻子在電話里說身體不太舒服，他說不行，明天陪她到醫(yī)院看看，她說行，就把電話掛了，以后就再沒聯(lián)系了。

“你還有個女兒吧？”

周創(chuàng)新點頭，說在南郊理工大讀大二。

后來，周創(chuàng)新的女兒周妍在家里露了個面，聽到母親死訊，臉上沒任何表情。

明光東路1號院的鄰居說，周妍和她母親經(jīng)常吵架，許秀梅曾說過，父女倆聯(lián)手想把她往死里折磨。

孫岳感到這家人關系挺奇怪的。

4

在警察對明光東路1號院里的住戶調(diào)查走訪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周創(chuàng)新把他妻子害了。

周創(chuàng)新和許秀梅結婚之初感情還好，兩個人在假期一起出去旅游，許秀梅還把旅游照片向鄰居展示，照片上兩個人依偎在一起，顯得很恩愛。但有了女兒以后，兩個人的關系迅速惡化了。許秀梅向鄰居展示過她胳膊上被丈夫打出來的傷痕。

住在二樓的退休教師李春江回憶，有一年冬天下雪，他從外面辦事回來，上樓的時候碰見許秀梅慌慌張張下樓，外面很冷，但她只穿了件睡衣。許秀梅說她剛才出去買菜的時候把5塊錢丟了，一定要找回來，否則老周回來要把她打死的。李春江說，5塊錢就把一個女人嚇成這樣，這是個什么樣的丈夫啊。

后來李春江在院子里碰到周創(chuàng)新，很委婉地提醒說要對妻子好點。周創(chuàng)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揚長而去。

而住在周創(chuàng)新樓下501室的劉虹證實，5月20日晚上聽見樓上吵架，還有摔東西的聲音。

劉虹在一家超市工作，她對周創(chuàng)新沒好感。劉虹特討厭樓上打架摔東西，她說自己心臟不好，樓上每次摔東西都讓她心驚肉跳，但偏偏樓上摔東西的頻率很高。

劉虹說，有天晚上快12點的時候，敲門聲把她驚醒，丈夫披著衣服下床開門，很快就回來，搖頭說：“太過分了?！?/p>

劉虹下床到客廳，頓時明白丈夫說“太過分”的含義。許秀梅只穿褲頭背心，站在門口索索發(fā)抖，說老周把她趕出來了，想借用一下電話。

劉虹找了件衣服給許秀梅披上，問她想給誰打電話。許秀梅想了半天，說不清想給誰打。劉虹說，給派出所打吧。許秀梅嚇得搖頭，說警察走了以后，老周會更狠地打她。

劉虹說：“這個女人很可憐，沒什么朋友?！?/p>

許秀梅病退后幾乎沒有什么社會交往，唯一的朋友是過去的同事馮愛仁。

說是朋友，也只是過年過節(jié)通電話問候一下。

馮愛仁說，許秀梅結婚前可不是這樣，人漂亮，活潑開朗，有不少人追她，條件都比周創(chuàng)新好，但不知為什么嫁給了這個男人。

按馮愛仁的說法，結婚以后許秀梅就變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每天下班都急急忙忙回家，說是擔心誤了做飯丈夫會發(fā)脾氣。更過分的是，許秀梅的工資卡被丈夫收了，每月只給一點零花錢，連買衛(wèi)生巾的錢都不夠。

馮愛仁給警察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5月19日晚上許秀梅忽然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晚上老做惡夢，夢見鼻子被丈夫捂住，怎么都掙不脫。許秀梅說，可能活不長了。當時馮愛仁安慰她，說不要胡思亂想了。許秀梅說，你不知道，他在外面有人，嫌我礙事呢。

馮愛仁眼圈紅了，她說：“你們一定要嚴懲姓周的，這樣的丈夫禽獸不如?！?/p>

她已經(jīng)認定周創(chuàng)新是殺妻兇手了。

5

許秀梅被害時間是5月21日中午1點左右。

周創(chuàng)新說，5月21日中午1點送客人到祥瑞家具城，然后在車里睡覺，睡覺時車停在家具城旁邊的化覺路?；X路是一條斷頭路，平時車很少，行人也不多，交警也不來這里開罰單。

化覺路上有一家紙品公司，紙品公司的保安證實，5月21日中午，距公司不遠的路邊確實停了一輛出租車，大約是不到1點就停在那里了，2點多鐘才開走。

祥瑞家具城門口的監(jiān)控顯示，周創(chuàng)新尾號“06”的出租車是12點45分到達的，下客以后就開走了?；X路在家具城的后面，拐個彎就到了。

紙品公司保安還提供了一個情況，公司有個女員工大約在中午1點20分的時候出門辦事，看到路邊停的出租車滿心歡喜跑過去，結果發(fā)現(xiàn)車里沒司機。

化覺路上沒有安裝交通監(jiān)控，但在化覺路和銀城路的丁字路口有監(jiān)控，根據(jù)監(jiān)控資料，5月21日下午2點一輛尾號“06”的出租車從化覺路左拐進入銀城路，開車的司機正是周創(chuàng)新。

12點45分到2點之間周創(chuàng)新的去向成了關鍵。周創(chuàng)新堅持這個時間段他在車里睡覺。

“由于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所以午睡的時間長了點?！敝軇?chuàng)新對孫岳解釋，說當時在車里聽著音樂睡著了。他強調(diào)一定是客人看錯了，車窗上裝有黑色遮光網(wǎng)，里面的情況是看不清楚的。但就算在車窗上裝有黑色遮光網(wǎng)，在外面也能看清車內(nèi)有沒有人。

“或者是別人的出租車吧?！敝軇?chuàng)新提出新的理由。

根據(jù)紙品公司保安的證詞，那天中午化覺路上只停了一輛出租車，根據(jù)車牌號，就是周創(chuàng)新的出租車。

這是孫岳在案發(fā)后短短兩天第三次接觸周創(chuàng)新了，周創(chuàng)新到出租車公司交管理費，因此談話地點選擇在出租車公司的會議室。

周創(chuàng)新頭上冒汗，不知道是因為熱還是緊張。

孫岳問：“你們夫妻感情怎么樣？”

周創(chuàng)新悶聲悶氣回答：“還好吧。”

“你鄰居可不這樣認為。”

周創(chuàng)新鼻子哼了一聲：“過日子嘛，小打小鬧很正常。再說了，誰家兩口子不吵架呢？”

“你打過她嗎？”

他嘴角抽動，似乎要說什么，但咽回去了。

孫岳再次問：“你打過她嗎？”

“就算這樣吧?！甭曇衾锩黠@帶股怒氣。

“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你們?yōu)槭裁闯臣埽俊?/p>

“還不是為家庭瑣事?！?/p>

“什么瑣事？”

“柴米油鹽吧?！?/p>

“你認為妻子被害的原因是什么？”

周創(chuàng)新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那是你們警察的事呀。”

孫岳想緩和一下氣氛，換了個話題：“你妻子后事準備得怎么樣了？”

周創(chuàng)新點點頭，說已定下了追悼會的時間。許秀梅的父母去世了，只有一個弟弟許國慶，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姐弟倆很少來往。聽到姐姐死訊，許國慶只是在第二天來看了看，就再沒出現(xiàn)。

周創(chuàng)新的女兒在學校沒有回來，周創(chuàng)新說，他不想讓這事給女兒留下太多的陰影。

談話結束后孫岳看著周創(chuàng)新離開會議室的背影，他想這個男人的妻子病退好幾年了，不和外界來往，生活圈子很小，沒發(fā)現(xiàn)有重大沖突的利害關系人；相比之下，丈夫疑點重重，有殺妻的動機。

6

周創(chuàng)新殺妻的動機是什么呢？

周創(chuàng)新31歲結婚，妻子許秀梅比他小3歲。周創(chuàng)新結婚的時候是機械局的普通科員，因為家在農(nóng)村，長相也一般，所以談了幾個女朋友都吹了。周創(chuàng)新能找到許秀梅，不少人意外，說他走了“狗屎運”。

許秀梅是圖書館的美女，遠近皆知，家里條件也比周創(chuàng)新好，于是在婚禮上大家讓周創(chuàng)新介紹是怎樣把這個漂亮妹子搞到手的，周創(chuàng)新笑而不答。

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小兩口結婚一年就發(fā)生了沖突，而沖突的原因竟然是周創(chuàng)新有了外遇。這一年機械局調(diào)整領導職務，按資歷和工作，周創(chuàng)新有可能提副科長，但就在組織上對周創(chuàng)新進行考察時，發(fā)生了一件讓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事，周創(chuàng)新“出軌”了。

舉報周創(chuàng)新的是他的妻子許秀梅。許秀梅坐在局長辦公室里哭哭啼啼，說周創(chuàng)新背著她搞“第三者”。

雖然周創(chuàng)新堅決不承認，但這種事很難查清，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周創(chuàng)新提職的事就擱置下來了。

后來許秀梅又多次到機械局，說丈夫因提職不成遷怒于她，多次家暴，最狠的一次揪著她頭發(fā)往水池子上磕，她痛得差點昏過去。她還撩起頭發(fā)讓大家看額頭上的傷痕。

美女被家暴，很容易引起同情。后來這事越傳越大，許秀梅所在的圖書館出面交涉，要求機械局處理，市婦聯(lián)也派人調(diào)查，最后周創(chuàng)新選擇了辭職。

辭職后，周創(chuàng)新提出離婚，這就坐實了許秀梅關于他找小三的控訴，守著個漂亮老婆要離婚，肯定是有人插足了。

周創(chuàng)新要離婚，許秀梅不同意，最終法院還是判決不準離婚。周創(chuàng)新起訴了三次，都被法院駁回，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8月19日。

5月21日上午10點一個叫趙愛菊的女人和周創(chuàng)新通過電話。趙愛菊是周創(chuàng)新的高中同學，系有夫之婦。在警察調(diào)查時，趙愛菊說平時和周創(chuàng)新沒什么來往，就是用車時會打電話聯(lián)系。她說21日上午打電話就是想用車，問他有沒有時間，他說正拉客，就算了。

在專案組的案件分析會上，基本意見認為周創(chuàng)新因離婚不成，很可能產(chǎn)生了殺妻惡意，因此有重大作案嫌疑。

案發(fā)后周創(chuàng)新說家里丟失了5000塊錢，先說是營業(yè)款又說是剛從銀行取出來準備換彩電，但在銀行調(diào)查，他和妻子的銀行賬戶在最近一個月沒有存也沒有取。

周創(chuàng)新改口，說是為了引起警察重視故意夸大了損失。

突破此案的關鍵點，是5月21日中午他到底有沒有離開過出租車。

為了尋找證據(jù)，孫岳以祥瑞家具廠為中心點，向外延伸查看監(jiān)控錄像，他相信如果周創(chuàng)新曾離開過出租車，就一定會在周邊地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中留下蹤跡。

最終的線索是在2號線地鐵站的站臺上發(fā)現(xiàn)的。

5月21日中午1點鐘，周創(chuàng)新出現(xiàn)在愛華路地鐵站的站臺上，雖然人流中的身影很模糊，但還是被孫岳捕捉到了。周創(chuàng)新往自動扶梯方向走時，有個扭頭的動作，似乎擔心被熟人看到。

從愛華路地鐵站3號口出來，穿過一條小巷就到明光東路1號院了，不到10分鐘的距離。

這證實了紙品公司女員工的話，她在1點20分看見路邊停了輛沒有司機的出租車。

周創(chuàng)新說謊了。

傳訊周創(chuàng)新，這次他進來就沒出去了。

7

周創(chuàng)新對5月21日中午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愛華路地鐵站的問題目瞪口呆，孫岳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要不要看監(jiān)控錄像？”

周創(chuàng)新嘆了口氣，說：“不必了?！?/p>

周創(chuàng)新交代了殺妻經(jīng)過。

5月21日中午周創(chuàng)新把車停在化覺路上后，選擇搭地鐵返回住處，由于是中午，陽光強烈，院子門口沒什么人。他本來擔心上樓梯時會碰到鄰居，但樓道里靜悄悄的，只有他的腳步聲。

用鑰匙打開門，許秀梅正坐在沙發(fā)中看電視，沒搭理他。

結婚以后她一直是這個樣子，無論他多么忙多么累，她都是愛搭不理，回家經(jīng)常連一口熱水都喝不上。

他受夠了，早就想了結。

5月20日他出車回家后非常疲勞，坐在沙發(fā)中想休息而被責罵，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許秀梅說他一家都臟得像狗一樣?！肮范急饶愀蓛?。”許秀梅說。他提出離婚，許秀梅照例不同意，許秀梅說：“拖也要把你拖死。”他非常憤怒，決心鋌而走險了。

周創(chuàng)新交代，他早就有這種想法了，每次發(fā)生爭吵他都有把許秀梅掐死的沖動。

他對許秀梅說超市推銷“果果”無糖多維飲料，買了一瓶送回來讓她嘗嘗，如果感覺好就買上一箱。

他拿出飲料倒在許秀梅的杯子里。

他看著許秀梅把杯子里的飲料喝下去。

沒過多長時間，許秀梅就躺著昏昏欲睡了。

他找了個塑料袋，套在許秀梅腦袋上，然后在上面壓上了濕毛巾。當時他的想法是，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不是許秀梅死就是他死。

在確定許秀梅沒有呼吸以后，他洗凈茶杯，偽造了入室盜竊的現(xiàn)場，把飲料瓶和塑料袋等作案工具帶出院子扔在街道中的垃圾箱里，然后又搭地鐵趕回化覺路。

周創(chuàng)新說，本來以為天衣無縫，可還是被你們識破了。

周創(chuàng)新說話的時候臉上表情很輕松，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他提出了一個要求，說你們怎么處理我都行，但不要告訴我女兒，我不想影響她。

審訊結束以后，已經(jīng)是晚上8點鐘了。按慣例，孫岳每次破案后都會到街口的面館吃一碗加雙份料的牛肉面，但這次到面館，發(fā)現(xiàn)停止營業(yè)了，門上貼的告示說，因故休息一周。

孫岳有些懊惱，這會不會是對案子的某種預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嘲笑自己，牛肉面和案子有什么關系呢？

8

案子破了，周創(chuàng)新殺妻動機明確，有時間、地點、本人交代，同時在明光東路附近的拾荒老人那里找到了作案用的“果果”飲料瓶，在瓶子表面留有周創(chuàng)新的指紋，在瓶中殘液檢測出安眠藥成分。拾荒老人說這個瓶子是在明光東路路口的垃圾箱里撿到的，當時瓶子裝在一個塑料袋子里，他把袋子扔了。

一切順利，如果不是拾荒人隨口說了一句話，這案子可能就到此為止了。

拾荒人說，他是在晚上7點從垃圾箱里撿到這個瓶子的，中午也去翻過，但什么也沒找到。

孫岳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問：“中午幾點去的？”

拾荒人說，2點鐘吧，翻垃圾箱時聽到遠處的報時鐘敲了兩下。這就和周創(chuàng)新的交代有出入了，按周創(chuàng)新的說法，他是在中午1點40分左右把飲料瓶扔到垃圾箱里的，但拾荒人2點鐘翻找垃圾箱時，什么也沒找到，晚上7點鐘再次翻找垃圾箱時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瓶子。這個說明了什么？

再查，發(fā)現(xiàn)了更大的疑點。周創(chuàng)新交代說他作案用的“果果”飲料是在平江路上的全家超市買的，孫岳專程到平江路上的全家超市，營業(yè)員說，他們沒有進這種品牌的飲料。

周創(chuàng)新殺人都承認了，為什么在這些對案情沒任何影響的問題上說謊？

“果果”飲料的生產(chǎn)廠家說，這是他們新推出的一款飲料，目前只在萬源連鎖超市中有售。

明光東路就有一家萬源超市。

9

萬源超市明光東路店不大，營業(yè)員梅子是個20多歲的姑娘，笑盈盈的很討人喜歡。

梅子認識許秀梅，她說許秀梅經(jīng)常到店里買東西，5月21日還到店里買過飲料呢。

孫岳到貨架上取下一瓶“果果”飲料，說：“是這種飲料嗎？”

梅子有些驚奇：“對呀，你怎么知道的？”

孫岳沒有回答“怎么知道的”問題，他說：“你不會記錯吧？”

“不會?！泵纷油ψ孕?，說，“許阿姨還問我，這種飲料好不好喝？我說是剛上市促銷，買的人挺多，應該不錯吧?！?/p>

“她是幾點鐘來超市的？”

梅子想了想，說許秀梅買飲料的時間應該還不到11點吧。為了證實這一點，她取出手機打開支付寶軟件，指點給孫岳看：“她離開后我叫了外賣，用支付寶付款，時間是10點55分?！?/p>

作案用的飲料果然不是周創(chuàng)新買的。

梅子說，許阿姨女兒也挺可憐的，那天到超市買薯片，興高采烈的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你也認識她女兒？”

梅子點頭，說周圍居民她基本上都認識。

“許阿姨女兒叫周妍，和我一個閨蜜是小學同學。”

“你說周妍什么時候到超市買薯片？”

“就是在許阿姨出事那天中午。”梅子想了想，說，“她是1點多進到超市的，轉了轉，挑了包薯片。”

案發(fā)后，刑隊一位叫李婷的女警官和周妍談過話。李婷說，這個女孩嚇傻了，什么話都不說，只是搖頭點頭。

孫岳問：“她是一個人嗎？”

梅子點頭。

周妍21日中午在超市買了包薯片，然后呢？

在調(diào)查中，周妍說她在21日晚上接到母親出事的電話后才回家的，此前她半個多月都沒回家了。

周妍在21日中午出現(xiàn)在住處附近的超市，是準備回家還是從家里出來？

梅子說，周妍在結賬時表情平靜，看不出有什么異常。這就是說，她在超市的時候還不知道母親被害。

孫岳推斷周妍從超市出來后，行進的路線應該是往家里走。

明光東路1號院隔壁有家快遞分發(fā)點，派件員姓王。

王派件員說，5月21日中午接收了一批快遞，分發(fā)點的房間面積小，就把快遞擺在外面進行整理，因為擋住了部分人行道，和一個穿牛仔褲的女學生模樣的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女學生說快遞占道經(jīng)營，還踢了放在路邊一個較大的紙箱。

王派件員說，后來他看見這個女的進了明光東路1號院。

孫岳問，你說的這個女的手里拿了包薯片吧？

王派件員說：“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孫岳取出了周妍的照片，王派件員說：“沒錯，就是這個女人，脾氣挺大的?！?/p>

周創(chuàng)新交代，他是在中午1點左右回到家里的，這樣正好和周妍到家時間吻合，但在周創(chuàng)新的交代中，沒有提到曾碰到女兒的事。而在此前的調(diào)查中，周研也沒提到過21日中午曾回過家。這對父女在隱瞞什么？或者是，女兒也參與了對母親的謀殺？

10

周研讀書的理工大學，在南郊的大學城里。

孫岳的探組里沒女警，隊長讓李婷跟他到理工大跑一趟。李婷是隊里的內(nèi)勤，案發(fā)時和周妍談過話，這樣有利于調(diào)節(jié)氣氛。李婷坐進孫岳的桑塔納轎車里，開玩笑說，晚上又加班，老公離婚你要負責啊。

孫岳調(diào)侃：“行啊，我娶你吧。”

李婷笑了：“先把你這輛破車換了再考慮娶媳婦的事吧?！?/p>

他們到理工大學的時候正值黃昏，學生三三兩兩的在校區(qū)里讀書散步。孫岳在教務處找到值班老師，提出想和在校讀書的學生周妍談談話。

大約等了10分鐘，一位留短發(fā)的年輕女人急匆匆走進辦公室，自我介紹是周妍班上的輔導員。

孫岳把此行目的又講了一遍。

輔導員為難，說周妍離開學校已經(jīng)一天多了，聯(lián)系不到。

孫岳非常驚訝，和李婷交換了個眼色，來以前他們估計了各種情況，就是沒估計到周妍會離校。

“她在班上有關系好的同學嗎？”

輔導員說周妍屬于那種內(nèi)向型性格的同學，對她同宿舍的人也很少敞開心扉。

“能和她同宿舍的同學談談嗎？”

輔導員說：“好吧?！?/p>

輔導員找來的同學叫王曉慧，是個圓臉女學生，臉紅通通的，額頭上有汗珠，看樣子正鍛煉的時候被找來的。

王曉慧問：“周妍出什么事了嗎？”

李婷告訴她，是周妍家里的事情。

王曉慧說，同學都知道周妍家里的事，21日周妍很晚才回學校，天快亮的時候一個人躲在被子里哭，當時我們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才聽說她母親出事了。

案發(fā)后是鄰居打電話叫周妍回家的，周妍沒有哭，臉色蒼白。當晚談話結束后李婷擔心她出事，提議開車送她回學校，被拒絕了，周妍說想一個人回去。

5月21日晚上周妍接到鄰居電話時一個人在華僑商廈看時裝發(fā)布會，她說發(fā)布會的票是前男友給的，在學校吃過午飯后離開學校的，直接搭公交車到華僑商廈，在附近商店轉了一下午，晚餐吃的是麻辣燙。

李婷對周妍的看法是，很有性格的一個女孩。

孫岳問王曉慧：“平時她跟你們談過家里的情況嗎？”

王曉慧說：“沒有。”

王曉慧說宿舍里住四個人，有時候大家談各自的父母，但周妍從來沒說過。后來有同學說，她父親是開出租車的，大概有自卑感吧。

孫岳問：“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

王曉慧說前天吃過晚飯，她回宿舍換運動服準備參加長跑隊活動，看見周妍一個坐在床上發(fā)呆，問周妍吃過飯沒有，周妍說不餓。晚上回宿舍，看見周妍的床空著，沒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王曉慧補充了一句：“她離開時把手機放在枕頭底下忘了帶?！?/p>

王曉慧注視著孫岳，說：“叔叔，周妍不會出什么事吧？”

孫岳安慰她：“不會。”

11

周妍手機里的聯(lián)系人不多，5月25日她離校當天接過三個電話，兩個是小貸公司推廣業(yè)務的，另一個“138”開頭的手機機主叫李香，是個年輕女性。

經(jīng)戶籍調(diào)查，李香的住址在北馬道巷6號，兩人是同一年從26中畢業(yè)的，周妍考上理工大學，而李香則參加工作了。

李香在天則房地產(chǎn)公司銷售部工作，孫岳找到她的時候，李香正給客戶介紹一個樓盤。

為了不打擾她的工作，孫岳坐在銷售廳的沙發(fā)中，等了10分鐘。

李香過來的時候一臉抱歉，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p>

孫岳說：“房子賣得不錯嘛。”

李香說還行吧，反正新樓盤推出來，要不了多久就銷售一空，如果不是限購，可能賣得更快。她說：“你是來了解周妍情況的吧？”

孫岳點頭。

李香說，她在學校和周妍關系就不錯，只是出來后見面少了，有時候就在微信上聊聊。

孫岳記得檢查周妍手機時，發(fā)現(xiàn)里面沒有下載微信。李香說，周妍是用過微信的，但在三個月前刪掉了。

“為什么刪掉？”

“可能是她母親通過微信發(fā)現(xiàn)了她的隱私。”

“她有什么隱私？”

李香猶豫了一下，說周妍在半年前認識了一個男朋友，是酒吧的服務生，周妍媽媽說如果兩人不斷絕來往，寧愿把她腿打斷，關在家里養(yǎng)一輩子。

“她很怕媽媽吧？”

“周妍從小就怕她媽媽。她說上小學時有一次數(shù)學沒考好，她媽媽把她關在衛(wèi)生間里一天沒讓出來。”

“她和男朋友斷了嗎？”

李香說她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沒什么來往了吧。

在周妍的手機上顯示，22日曾給李香打過電話。李香說當時她正在接待客戶。周妍來電話說家里出事了，媽媽死了?！爱敃r我很吃驚?！崩钕阏f，“我想去看她，她說已經(jīng)回學校了。”

孫岳點點頭，鼓勵她往下說。

李香說周妍最后一個電話是在25日天快黑時來的，她說想離開這里，然后就把電話掛了。李香再打電話，周妍已經(jīng)關機了。

“她沒說要去什么地方嗎？”

李香搖頭。

根據(jù)李香提供的線索，孫岳在萬盛酒吧里找到了周妍的前男友周建設。

周建設21歲，身高1米80，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在朋友開的酒吧里打工。周建設說和周妍是在酒吧里認識的，周妍姓周，他也姓周，所以就有了親近感。兩人來往時間不長，周妍說媽媽反對他們交往。周建設說：“其實也沒正式交往，不過就是在微信中聊天，在街上吃吃燒烤?！?/p>

“你知道她家里發(fā)生的事嗎？”

周建設一臉茫然。

孫岳換了個話題：“她最近來找過你吧？”

周建設搖頭。

“你知道她有什么落腳的地方嗎？”

“不包括學校和家里吧？”

“當然?！?/p>

周建設認真想了想，抓了抓頭發(fā)：“她沒說過有什么親戚啊?！?/p>

“你再好好想想。”

周建設說有一次在地鐵上碰到一個女人，兩人說了幾句話，女人問周妍在學校學習的情況，不知道這女人是不是她親戚，反正周妍把她叫趙姨。

孫岳腦袋里蹦出一個名字：趙愛菊。

12

趙愛菊43歲，是旅游職業(yè)學校的老師，住址是越秀路209號的香林苑小區(qū)，丈夫是市教委的辦公室主任，兩人關系不好，目前分居。

趙愛菊在5月21日上午10點給周創(chuàng)新打過電話。在調(diào)查時趙愛菊說，她打電話是想用車拉東西，后來周創(chuàng)新說車上有客人，就另叫車了。

趙愛菊和周創(chuàng)新是高中同學，趙愛菊說除了用車平時和周創(chuàng)新沒什么來往，但根據(jù)周建設提供的線索，事情顯然不是那么簡單。周妍會不會躲在趙愛菊家里？

孫岳在香林苑小區(qū)物業(yè)調(diào)出了監(jiān)控錄像，沒有發(fā)現(xiàn)周妍的蹤跡，但發(fā)現(xiàn)了周創(chuàng)新出入小區(qū)的身影，這個發(fā)現(xiàn)讓孫岳瞠目結舌。

監(jiān)控顯示，周創(chuàng)新在5月21日中午1點08分進入香林苑小區(qū)，1點45分離開。

根據(jù)這個監(jiān)控，周創(chuàng)新5月21日中午在愛華路地鐵站下車后，并沒有回家，而是到越秀路的香林苑小區(qū)。這樣，就排除了他作案的可能性，他說了假話。家里所謂小偷進入的現(xiàn)場一定是他布置的。

周創(chuàng)新為什么要煞費苦心這樣做？只有一種可能，他知道殺害妻子的兇手是誰，并且想保護這個人，所以布置假現(xiàn)場以轉移警察視線，這個方法被警察識破后干脆自己頂罪了。

他想保護的很可能是女兒周妍。

13

通過排查，關于周妍的情況很快匯集到破案組。

明光東路1號院有居民反映，周妍和她母親關系不好，許秀梅不喜歡這個女兒。

周妍上初中的時候，曾離家出走過。

周妍初中是在光華中學讀的，班主任是位50多歲的女教師，對周妍的評價是：“內(nèi)向，有很強的逆反心理。”

周妍在初二曾和一個男生早戀，許秀梅知道后，鬧到學校，還鬧到男生父母的單位。周妍大概覺得很丟人，離家出走到同學家躲了三天。這件事使母女關系非常緊張，初三寫作文《我的母親》，周妍在作文中寫：“我的母親是潑婦，如果死了這個世界就太平了?！庇兄槿颂峁?，周妍上小學時曾把家里給的早餐錢攢起來，到律師事務所，要求調(diào)查她的生母是誰。根據(jù)這些材料，周妍從小和母親關系就緊張，發(fā)展到最后會不會從量變到質(zhì)變呢？

明光東路1號院7號樓的馬老太太提供了一條更為有力的證據(jù)。她說周妍在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曾偷偷在媽媽的水杯里放過安眠藥，周創(chuàng)新看許秀梅昏睡不醒，以為得了什么急癥，打電話叫來了救護車，把許秀梅送醫(yī)院后才知道女兒給當媽的下藥了。周妍說，放藥是嫌媽媽整天罵她，睡著以后就不會罵人了。

馬老太說，當時還有人懷疑是周創(chuàng)新教唆女兒這么干的，但僅是懷疑，又沒什么證據(jù)，日子一長，大家就慢慢把這事忘了?，F(xiàn)在許秀梅死了，這事就又被提出來了。

破案組收集來的各種材料，都證明周妍和母親關系緊張，特別是許秀梅不準女兒和在酒吧當服務生的男友來往時，矛盾達到了頂點，周妍曾對閨蜜李香說：“恨死了這個女人?！?/p>

周妍恨母親，有作案動機和時間，但到底是不是她作案，破案組有分歧。

一種意見認為，5月21日周妍午餐后離開學校，在家中和母親發(fā)生爭吵，多年的積怨暴發(fā)，找出家里常備的安眠藥碾碎后放到母親剛買回來的“果果”飲料瓶里，母親喝下飲料后昏睡。周妍擔心藥效不夠，找出塑料袋套在母親頭上，又壓上了濕毛巾，導致母親死亡。

但另一種意見認為周妍回家時間和她母親死亡時間幾乎重合，除非事先預謀，否則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不可能完成爭吵、起意、下藥的過程。

會不會是預謀？

周妍在回家前到超市買薯片，在院子門口和快遞派送員爭吵，如果是準備回家作案，會這么張揚嗎？

如果不是周妍作案，那么作案人是誰呢？

莫非有破案組沒有納入視線的第三人存在？

周妍回家時看到了什么？會不會碰到那個“第三人”？她為什么會忽然離校出走？她躲在什么地方？

14

破案組的警察分頭在火車站、機場、汽車站、旅館查詢，都沒有發(fā)現(xiàn)周妍的蹤影。當然，她也可以用別的方法離開這座城市，但前提是必須有錢。

通過銀行查詢周妍的借記卡，發(fā)現(xiàn)在周妍離校的那天晚上，她賬號里轉進了2000塊錢。

轉錢人是趙愛菊。

趙愛菊曾在5月21日撥打過周創(chuàng)新的電話，她對警察說是想用車。

5月21日趙愛菊沒課，因身體不舒服在家里休息，晚上6點35分她曾接到過一個電話，是從明光東路的一個公用電話亭里打過來的，通話時間3分27秒。

這個公用電話亭距明光東路1號院步行大約5分鐘。

趙愛菊所在的香林苑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視頻顯示，5月21日晚上6點50分趙愛菊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急匆匆到路邊攔出租車，但一輛出租車停下來后她又改變了主意，轉身回到小區(qū)里。她當時一定非?；艁y。

孫岳判斷從公用電話亭給趙愛菊打電話的人是周創(chuàng)新。

周創(chuàng)新發(fā)現(xiàn)妻子死在家里的沙發(fā)中，在最初的震驚過后，第一個想法就是妻子的死和女兒有關。為了保護女兒，他迅速偽造現(xiàn)場，在出門拋棄物證時，為了避免事后警察追查，利用公用電話亭給趙愛菊打電話。

他在電話里說了什么？應該是把周妍托付給趙愛菊。趙愛菊在接到電話后一定是非常擔心周創(chuàng)新，想去看又害怕他們之間的關系暴露，所以才有了在小區(qū)門口揚招出租車，車來又不上的情況。趙愛菊和周創(chuàng)新的關系絕對不是她說的那么簡單。

周妍出走趙愛菊應是知情的，所以她才會往周妍的賬戶中轉錢。

15

在派出所社區(qū)民警的陪同下，孫岳敲開了趙愛菊的家門。

趙愛菊是個外貌清秀的女人，開門后發(fā)現(xiàn)走道中的警察，有些不安。

社區(qū)警介紹了孫岳的身份，趙愛菊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們會來的?！?/p>

趙愛菊承認，5月21日晚上6點左右接到過周創(chuàng)新的電話，是用路邊公用電話亭的電話打來的，告訴她家里出事了，叮囑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兩人中午見過面。她不知道為什么，但相信周創(chuàng)新說的一定有道理，于是在警察調(diào)查時就說了假話。說完，趙愛菊捂著臉哭了。

孫岳坐在她對面，耐心等著她情緒平靜下來。

趙愛菊用餐巾紙擦了擦淚水，低聲說：“老周是好人，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p>

周創(chuàng)新讀高中的時候屬于那種不太活躍的學生，趙愛菊在學校的時候對周創(chuàng)新沒有很深印象，畢業(yè)后也沒什么來往。大概是五年前，她打的到醫(yī)院看病，發(fā)現(xiàn)司機是周創(chuàng)新，當時很驚訝。后來兩人就開始來往了。

她知道周創(chuàng)新家里的情況，非常同情。他們兩人都沒有離婚，為了避免別人議論，特別是擔心被許秀梅發(fā)現(xiàn)，所以每次見面周創(chuàng)新都把出租車停在很遠的地方，搭地鐵或公交車到她住的小區(qū)。

5月21日她沒有到學校去，給周創(chuàng)新打電話讓他中午到家里來。周創(chuàng)新是1點10分左右到家里的，幫她把漏水的馬桶修好，不到2點就離開了。趙愛菊說，周創(chuàng)新從來沒在她面前說過妻子的壞話，她敬重這樣的男人，說周創(chuàng)新殺妻，她根本就不相信，那天中午周創(chuàng)新在她家里啊。她多次想找警察說明情況，但想起周創(chuàng)新的叮囑，到了派出所門口又退縮了。

周創(chuàng)新在電話里說，讓她幫忙照顧女兒。她見過周創(chuàng)新女兒，感覺是個有些孤僻的女孩，現(xiàn)在家里出事了，也怪可憐的，于是她往周妍的銀行卡里轉了2000塊錢。

孫岳問：“你知道周妍在哪嗎？”

趙愛菊沉默了片刻，說：“我知道她在哪里，你們給我時間，我去把她找回來?！?/p>

16

孫岳到趙愛菊家的第二天，趙愛菊就領著周妍到破案組的辦公室來了。

周妍精神不太好，有些憔悴。

周妍說離開學校后，她到郊區(qū)找了個農(nóng)家樂住了下來，她不知道以后怎么辦，只是覺得人生太殘酷了。

孫岳問她為什么要離校出走。

周妍說她當時認為是父親把母親害了，父親被警察帶走后她更感到絕望。

5月20日晚上周妍做了個惡夢，夢見母親死了，她被嚇醒了，正好第二天早上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說：“你中午回家一趟吧，你父親也回來，商量點事。”

周妍不知道要商量什么事，反正下午沒課，于是午飯后離開了學校。萬沒想到，回到家里看到一個可怕的情景，父親不在，而母親頭上套著塑料袋，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fā)上。她嚇壞了，糊里糊涂地從房間里跑出去，等清醒過來已經(jīng)在街道中了。

至于當時為什么不報案，她解釋說以為是父親回來早，和母親又發(fā)生沖突，一怒之下把母親害死的。

從她記事開始，母親就經(jīng)常和父親吵架，母親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你把我這輩子都毀了?！?/p>

她不明白為什么父親把母親的一輩子毀了。

半年前母親又和父親吵架，母親到廚房拿了把刀，說：“你有種用這把刀把我殺了?！?/p>

父親被逼急了，說：“你以為我不敢嗎？”

當時她在自己的房間里，雖然關著門，但這句話還是透過門縫鉆到耳朵里。她雖然討厭母親，甚至有過讓母親趕快去死的想法，但那畢竟是生氣時冒出來的想法。

那天她一個人在街上走，當時的想法是，不報案，但是再也不見父親了。

“如果不是父親，那是誰把我母親害死的呢？”周妍對孫岳說。

孫岳判斷，周妍沒有說謊。許秀梅的死如果和周創(chuàng)新父女無關，那會是什么原因呢？

周妍在回答詢問時說的一句話引起了孫岳的注意。孫岳問：“你父親經(jīng)常打你母親？”周妍搖頭：“從來沒有，我媽在外面給人胡說呢?！?/p>

17

周妍說：“我爸對我媽很好?！?/p>

她說母親在家基本上不做家務，父親經(jīng)常在出車前把午飯的菜做好。母親愛吃“客居來”的糖醋小排，父親就托人認識了“客居來”的掌勺，學會了糖醋小排的燒法，經(jīng)常做給母親吃，就是在離婚訟訴期間也是這樣的。

周妍替父親叫屈，她說父親在小區(qū)之所以留下家暴的惡名，完全是母親造的輿論，父親活得很窩囊。

許秀梅曾以周創(chuàng)新家暴和出軌為由，三番五次到周創(chuàng)新的單位鬧，周創(chuàng)新沒辦法干下去，最后選擇開出租車。周妍說，母親為了讓父親難堪，什么事都能干出來。

十二年前律師的一次調(diào)查驗證了周妍的話。

十二年前周創(chuàng)新第三次提起離婚訴訟，特意請了天平律師事務所的律師馬光輝。馬光輝因為年齡關系，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律師這個崗位上退下來了。

孫岳在郊區(qū)的一個居民樓里找到了馬光輝。馬光輝對孫岳的離婚訴訟還有印象。馬光輝最初見到周創(chuàng)新是個秋天的下午。馬光輝的辦公室在律師事務所的二樓，他注意到樓下人行道上有個穿灰夾克的男子在事務所門口徘徊了很長時間，就讓助理去問這個男子是不是有事需要幫助。

這個男子叫周創(chuàng)新。

周創(chuàng)新坐在馬光輝面前顯得很局促，他說：“我想離婚?！?/p>

馬光輝給周創(chuàng)新倒了杯水，讓他不要緊張。

待周創(chuàng)新的情緒平靜下來，馬光輝問：“為什么離婚？”

周創(chuàng)新說結婚這些年，妻子一門心思要把他搞臭。最讓他無法容忍的是，父母進城，她竟然不許兩位老人進門。此前他提出離婚都沒成，這次無論如何都要離。

在這件離婚案的調(diào)查中，馬光輝最初認為由于周創(chuàng)新家暴引起夫妻反目。但進一步調(diào)查，結果讓他大吃一驚。他找到曾治療過許秀梅的醫(yī)生，醫(yī)生說，許秀梅身上的傷都是表皮傷，而且像是自殘的。馬光輝不明白許秀梅為什么會這樣，這得對丈夫有多大的仇恨呀。讓他更不明白的是，許秀梅這么糟蹋丈夫，為什么不離婚呢？但不管真相是什么，馬光輝都有把握打贏這場官司。

孫岳問：“結果呢？“

馬光輝苦笑了一下說：“當事人撤訴了，沒說原因。”

許秀梅到處哭訴子虛烏有的家暴，但又死死纏住丈夫不肯離婚，這其中必有原因。要解開這個謎，就要從過去查起。

18

周創(chuàng)新年輕時候最好的朋友叫馮重，馮重現(xiàn)在是一家物流公司的老總。

馮重的辦公室在一棟能俯視海港碼頭的辦公樓8樓，他把一杯菊花茶放到孫岳面前，說周創(chuàng)新啊，結婚以后我們就沒什么來往了。

孫岳問：“為什么？”

馮重說：“大概是因為我促成了他們的婚事吧?！?/p>

孫岳覺得這個說法挺奇怪的。

馮重說年輕的時候他們幾個都喜歡讀書，屬于文藝青年，因此經(jīng)常到圖書館借書，因此和許秀梅比較熟。周創(chuàng)新一直暗戀許秀梅，但許秀梅看不上周創(chuàng)新，再說了，當時許秀梅也有男朋友，聽說是中學教師，但我們都沒見過。那年過“五一”，我們在一起聚會，許秀梅喝了不到一瓶啤酒，有點醉了。許秀梅家教非常嚴，喝多了不敢回家，我們就把許秀梅送到旅館。我對周創(chuàng)新說，你干脆把許秀梅睡了，造成事實，不怕她不跟你。這本來是句開玩笑的話，但那天晚上周創(chuàng)新真的留下來了。三個月后，許秀梅和周創(chuàng)新結婚了，結婚的時候懷著周創(chuàng)新的孩子。

在舉行婚禮的那天，許秀梅當中學教師的男朋友喝安眠藥自殺，最后被搶救過來了。

馮重說：“為這事我一直后悔，真是欠抽，出了那么個餿主意?！?/p>

“許秀梅的前男友還在這個城市嗎？”

馮重說他并不認識這個人，聽說在市一中教書，好像是姓吳。

市一中確實有個姓吳的語文教師，叫吳開元。

市一中的教務處主任告訴孫岳，吳開元一年前就因病去世了。“這個人一輩子沒結婚?！苯虅仗幹魅握f，“好像他年輕時有個女友，后來和別人結婚了，他非常傷心，終身未娶?！?/p>

吳開元住在老城區(qū)的一棟樓房里，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筑。吳開元住在二樓，一室一廳。吳開元去世后，他姐姐吳玉珍搬進來把這套房子占了。

孫岳敲開門，說明來意，吳玉珍聽說許秀梅的死訊，臉上露出“活該”的表情：“這個女人騙了我弟弟，否則我弟弟的生活也不會一團糟，不至于早早就去世了?！?/p>

孫岳提出能不能看看吳開元留下的東西，比如筆記本什么的。吳玉珍到陽臺上抱出一個紙箱，說：“我弟弟的東西都在里面，你們要看就拿走好了，反正也沒什么用?！?/p>

孫岳抱著紙箱準備離開時，吳玉珍說：“我弟弟去世的前一天，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還跑到醫(yī)院來了，假情假意的，被我從病房轟出去了?！?/p>

孫岳心里一動：“你弟弟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吳玉珍說：“去年5月21日?！?/p>

“是中午吧？”

“對呀，你怎么知道？”

孫岳沒回答，下樓的時候想，這是巧合嗎？

19

孫岳回到刑偵大樓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在電梯上碰到支隊長，問他許秀梅案子怎么樣了，孫岳說：“很快就能結案?！?/p>

回到辦公室，孫岳把吳玉珍交給他的紙箱放在地板上，盤腿坐下，把紙箱里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

紙箱里的書籍本子和信件都蒙上了一層灰塵，看樣子放在陽臺上很長時間沒人過問了。在一本封面已經(jīng)發(fā)黃的小說中掉出了一張照片，照片是一個站在海邊的年輕姑娘，海風吹起了白色的裙子，顯得格外嫵媚。照片后面有一行字：“生不能成你的人，死也要成你的鬼。”照片上的姑娘是許秀梅，是她年輕時到大連出差時拍的。

照片被撕開過，又小心翼翼地粘在一起了。根據(jù)日期推測，許秀梅送這張照片時已經(jīng)準備和周創(chuàng)新結婚了。

旅館一夜，周創(chuàng)新的大膽舉動讓許秀梅懷孕了。盡管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年輕人的婚前性行為幾乎很普遍，但許秀梅在家庭的影響下還是非常保守的。

許秀梅在給吳開元的一封信中寫道：“我想把女人最寶貴的東西在新婚之夜給你，這樣的婚姻不是更加美滿嗎？”

還有一封信寫道：“每個人都會犯錯，你為什么不能原諒呢？”

根據(jù)這封信推測，許秀梅發(fā)現(xiàn)懷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后，曾求助于吳開元，但被拒絕了。吳開元不能接受被玷污的女人，許秀梅在絕望之中選擇嫁給了玷污她的男人。

這些信吳開元都涂上“×”字符號，但沒有毀掉。

許秀梅結婚以后，每年都要給吳開元寄賀年卡，這些賀年卡吳開元都保存下來了。

孫岳推測，許秀梅折磨周創(chuàng)新，敗壞他的名譽，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報復。周妍出生的時候，護士把孩子抱到病床前，許秀梅扭頭，說了兩個字：“孽種?！碑敃r正好圖書館的女同事來探望，聽到這話都驚呆了。許秀梅認為周創(chuàng)新毀了她的一生，所以用毀掉周創(chuàng)新一生來報復。這樣就能解釋周創(chuàng)新的家庭為什么會是畸形的。

解除對周妍的懷疑后，對周創(chuàng)新也解除了羈押。周創(chuàng)新說，當時他回到家里發(fā)現(xiàn)妻子死了，地上扔著一串鑰匙，根據(jù)鑰匙上的掛件，他認出是女兒的鑰匙。他的第一反應是，女兒白天回過家，和母親發(fā)生沖突后下藥把母親害了，當時他來不及多想，為了救女兒，他布置了假現(xiàn)場。

周創(chuàng)新痛哭：“年輕時造的孽，現(xiàn)在一筆一筆還了?！彼届o下來后問：“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害了我妻子？”

這正是孫岳想解開的謎底。

5月19日，許秀梅曾給女友馮愛仁打電話，說做惡夢，夢見周創(chuàng)新用濕毛巾把她捂死了。許秀梅平時和馮愛仁沒什么聯(lián)系，只是過年過節(jié)打電話問候一下，為什么選擇5月19日打電話，僅僅是說說晚上做的夢？兩天后，許秀梅惡夢成真，這也太蹊蹺了。

5月21日早晨許秀梅在小區(qū)出現(xiàn)時穿了件紅上衣，顯得精神很好，還跟著跳廣場舞，又問廣場舞的組織者馬大姐到臺灣旅游的事。馬大姐說，那天早上許秀梅沒有什么異常表現(xiàn)。

孫岳問許秀梅每天早晨都跳廣場舞嗎？

馬大姐搖頭，基本不來，這個女人性格怪，不合群，有些清高，但那天早上顯得很熱情，馬大姐還想她是不是和丈夫的關系改善了。

孫岳想，許秀梅平時不跳廣場舞，偏偏在遇害這天出去跳，還問旅游的事，這樣表現(xiàn)是不是想證明什么？證明她熱愛生活嗎？

孫岳感到，從19號開始，許秀梅就預熱死亡了。許秀梅的初戀對象吳開元是去年5月21日去世的，許秀梅曾發(fā)誓：“生不能成你的人，死也要成你的鬼。”她一直沒忘掉吳開元。

周妍說，5月21日早上忽然接到母親電話，讓她中午回家，許秀梅說：“你父親中午也回來?！?/p>

但周創(chuàng)新說，他不知道這事，許秀梅打電話只是說身體不舒服，但沒說讓他中午回家。

許秀梅為什么讓女兒中午回家？又為什么騙女兒說父親中午也回家？

是想讓女兒看什么東西吧。

這個東西一定和她的死有關。

孫岳給周妍打電話，問她回家時是不是發(fā)現(xiàn)母親留下張紙條，如果是，上面寫的什么。

周妍沉默了片刻，說：“她上面寫的是，害她的人是周創(chuàng)新?！?/p>

所有的疑點都解開了。

20

5月21日許秀梅打電話讓女兒中午回家，她布置好了現(xiàn)場，給女兒留下她父親是兇手的紙條，然后服用安眠藥，擔心藥效太慢，于是用塑料袋蒙住頭，又在上面蓋上了濕毛巾，造成被人謀害的假象。

她想女兒一定會懷疑是她父親干的，鄰居和警察也會懷疑。

就算警察調(diào)查證明她的死和周創(chuàng)新無關，但也會在父女之間造成很深的裂痕。

許秀梅為什么選擇在5月21日自殺？

因為吳開元是5月21日去世的，因此許秀梅選擇在5月21日戀人去世一周年之際自殺，她用死亡對周創(chuàng)新進行了最后的報復。

一個星期后，周創(chuàng)新在女兒的陪伴下到破案組領回了扣押的物品，他看上去蒼老了不少。

孫岳站在二樓窗口，看著父女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流中。他想，有些錯誤，要用一輩子來償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