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與黑狗

作者：婁嘉瀾

學(xué)校：瀏陽市第一中學(xué)

我們生命中總有許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迎來送往，永不停歇。只是有一種“走”卻永沒有機會再“來”。我們只能堅強地接受，并祝他們一切安好。

一層樓的白色小屋上垂下許多長長的枝條，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成了一塊碧綠的帷帳，明黃色的迎春花掩映在茂密的葉片里，點綴著單調(diào)的白磚墻面。一只憨厚的黑狗在銅色大門前撒歡似的跑著，時不時吐吐舌頭哼哼兩聲，抖一抖它那一身的肥肉。望著外婆家門前一派祥和的景象，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可我久久徘徊在外不愿進去。因為我知道，再也不會有人在我跨進大門時笑臉盈盈地迎出來了，再也不會有人操著一口帶有濃濃鄉(xiāng)音的普通話親切地喊著我的小名了。因為，外婆走了。如今屋里只有掛在墻面上的照片了，那個可愛的老太太已不在人世了。

外婆是突然離世的。我從未想過那個腰桿挺直精神爽朗的老人會如此之快地離開我們。她生前就不喜歡麻煩別人，沒想到即使離開人世也不愿給我們半點陪伴的時間。

我是上完課才知道的。那一瞬間我冷靜得有些可怕。一個人靜靜地消化著這個消息。我總覺得這是那些大人騙我的，總覺得這是一場夢，總覺得到了外婆家我還能見到她。直到遠遠望見門前颯颯作響的黑白藍三色綢帶和大門上刺目的“奠”字，我才不得不相信外婆是真的走了。那個精明能干的老太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我跪在靈堂前，任淚水恣意流淌。那淚可真是又冷又澀啊，一串一串流入嘴里淌進衣服。我被淚水攪昏了神志，只感覺一個又一個的畫面在我腦海里飛快地閃過，全是外婆平日對我噓寒問暖的樣子。我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并嘗試在明晃晃的燈光下睜開眼睛，想看清靈臺上那張紅底的相片。照片里的老太太穿著黑底紅花的棉襖，頭發(fā)整整齊齊地別在耳后，沖著我慈祥地笑著，眼里滿是濃濃的溫柔。此時此刻，我只會磕頭，一次又一次連續(xù)不斷地起身、伏地，好像只有用這種最傳統(tǒng)的方式才能表達那深入骨髓的痛苦。我早已感覺不到膝蓋硌在地板上的不適，只愿跪在此地長久不起。

我穿著一件過于寬大的孝衣蹲在門前的臺階上，趁著葬禮的空閑時間清理思緒，手撥弄著地面上殘敗枯黃的迎春花?？赡苁锹湓诘厣系臅r間有些長了，黃花已沒有長在葉間時那么水靈了，花瓣有些泛黑，甚至破碎了不少。這些花兒是從房頂上落下來的。房頂設(shè)計十分別致，水平的臺面上有一條不太寬的小溝，外婆在溝里種滿了迎春花。每到春天，房子總被大片的黃花裝點，小小的屋子甚是美麗，連外婆都被花兒襯得格外年輕。外婆在世時，我喜歡和她一起爬到屋頂上給花澆水。別看她八十多歲了，干起活來可不比年輕人差，洗衣做飯，種菜施肥，樣樣拿手。每次澆花，我們都要爬上高高的樓梯。我總是緊緊地跟在外婆后面，小腿嚇得直打哆嗦。倒是外婆，一點也不害怕，十分嫻熟地跨上高臺打開水龍頭。晶瑩的水珠從管子里飛濺出來落在花瓣和枝丫上，嘩啦啦的水聲猶如動聽的樂章。外婆用心地照料著她的花兒，每隔幾日便上房打理。在她悉心的照看下，每年春上迎春花都開得特別燦爛?？扇缃裢馄抛吡耍挠夯〞鯓幽?？她們會不會隨著外婆一起走？會不會枯萎？會不會凋落？會不會如地面上這些花一樣被灰塵掩埋被車輪碾碎？望著地面上的黃花，我想，花兒會不會也有心呢？她們瞧見外婆走了于是也選擇了離開？黃花啊黃花，如果你們真的有心，一定要替我轉(zhuǎn)告外婆，告訴她，我很想她。

看著迎春花，我想起最后一次見外婆時，她站在花藤下握著我的手說：“外啊，上學(xué)很累吧，等考上了大學(xué)就回外婆家休息啊。”如今，花在，我在，可那個給我承諾的人卻不在了……

外婆養(yǎng)了一只黑狗，沒起名字，我喚它作“小黑”。小黑是外婆從山里撿回來的。起初瘦骨嶙峋，可憐極了。多虧外婆的照顧，一日三餐定時定點給它送飯喂食，好魚好肉樣樣不缺，沒過多久它便被養(yǎng)得膘肥體壯。平日小黑看似有些調(diào)皮，老喜歡往外竄，沒事還喜歡叫嚷?？勺詮耐馄抛吆螅鼌s變了個樣，整天蜷縮在后門的角落里，不吃不喝，任憑怎么哄都沒反應(yīng)，沒過幾天便瘦了下去。表姐和我看著心疼，拿著飯菜端到它跟前，輕聲細語地哄著。表姐摸著它的背脊，輕輕念道：“黑啊，你要吃飯咧。外婆生前疼你，她要是知道你不吃飯會心疼的咧，你要讓她放心，讓她好好地走啊……”我蹲在小黑旁邊不停地安撫它，嘴里碎碎念著：“小黑，小黑，你要乖乖吃飯，要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小黑仿佛聽懂了一般，抬起頭瞅了我一眼，烏黑的大眼睛卻已不復(fù)從前的明亮，整個眸子充斥著悲傷與孤獨。我頓了一下，把飯菜往它跟前推了推，示意它嘗一點。它緩緩低下頭，用鼻子拱了拱碗邊，伸出舌頭試了一下?？蓻]吃幾粒米，它又把頭抬了起來。就在這時，兩顆豆大的淚珠從它紫葡萄般的眼睛里滑落了出來。小黑它，竟然流淚了……

“崽，進屋啦！”媽媽的聲音一下子打斷了我的思緒，將我拉回現(xiàn)實。

我呆呆地站在外婆家門前，好一會兒才回神，不知不覺間又回憶起和外婆相處的美好往事，眼角不覺有些濕潤。望著黃花與黑狗，我心里感慨頗多。那朵朵黃花，迎風(fēng)舞動，承載著往日溫馨的記憶；那歡騰的黑狗，盡情奔跑，帶去了心底沉重的悲傷。日子一天天推移，時間一點點流逝，我也逐漸接受了外婆離開的現(xiàn)實，只是心底總有一處難以釋懷。

外婆，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