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奇
(廣東第二師范學院 政法系,廣東 廣州 510303)
清代廣州府屬縣龍門位于其東北角,山巒起伏,地形復雜,為“群山之地”,其間繁衍生息著眾多姓氏族群。道光《龍門縣志》對此就有詳盡記載。其卷一《圖說》、卷三《輿地二·都堡》不僅詳載該縣都、堡、約、圖及村等基層組織,而且詳載各村落姓氏及其居住環(huán)境。而民國《龍門縣志》卷首《圖》、卷二《縣地志二·區(qū)劃》、卷三《縣地志三·都堡》所載相關信息亦與前志并無二致。這為后人留下有關龍門姓氏族群及其聚落環(huán)境的豐富史料。不少學者都注重利用方志族譜中的姓氏資料來研究人口遷移、族群結構、宗族文化及地域開發(fā)等相關問題,例如譚其驤[1]及曹樹基[2]對湖南人由來的先后考察,張國雄對明清時期兩湖地區(qū)姓氏移民的詳析[3],龔勝生對湘陰縣姓氏移民地理的揭示[4],以及劉興亮、郭聲波對道光新會縣姓氏分布的探究[5],都表明具有血緣與地緣關系的中國姓氏乃開展相關課題研究的重要領域,并且具備豐富的資料基礎。文章擬借助已有的相關論述,對前述兩志所載龍門姓氏的分布及姓氏地名予以剖析,以揭示清中后期龍門的姓氏族群結構關系及聚落形態(tài)。
在中國傳統(tǒng)鄉(xiāng)村社會,其基礎性的社區(qū)單位無疑為村。不過,村之上的社區(qū)層次及單位則往往多樣而復雜。清中期龍門縣的鄉(xiāng)村社區(qū)結構即如此。其村之上為堡或約,而堡、約之上既為“都”,又為“司屬”,且為“鄉(xiāng)”,表現(xiàn)為多重性,從而構成多重社區(qū)結構關系。
據(jù)道光《龍門縣志》卷一《圖說》,龍門全境劃為十八堡、上建、高明、鐵岡、茅岡、路溪、龍華、沙逕、麻搾、永清、廟子角司(又名南昆山)等11個地域單元[6]208-230??h志對此并未賦予一個具有屬性的通名,這里結合實際情形姑且稱之為“鄉(xiāng)”。各“鄉(xiāng)”分領若干堡或約,而各堡、約領若干村,構成“鄉(xiāng)—堡、約—村”這樣一套社區(qū)結構體系。
又據(jù)道光《龍門縣志》卷三《輿地二·都堡》,龍門全境亦統(tǒng)劃為西林、平康和金牛3都,各都下領若干堡、約。西林都領屬城內(nèi)外街道及41個堡、約,平康都領屬31約,金牛都領屬8約,而各堡、約領若干村[6]244-252。如此構成“都—堡、約—村”社區(qū)結構體系。
再據(jù)道光《龍門縣志》卷三《輿地二·都堡》,龍門全境又為捕屬和廟子角巡檢司屬這兩個佐雜機構所分轄。捕屬分轄48堡、約,廟子角司屬分轄32約,而各堡、約則下領若干村[6]244-252。如此又構成有別于前兩套的另一社區(qū)結構體系,即“佐雜司屬—堡、約—村”。
不難發(fā)現(xiàn),這三套鄉(xiāng)村社區(qū)結構體系,其基礎性社區(qū)結構關系完全一致,即“堡、約—村”結構關系,也是最為穩(wěn)固的環(huán)節(jié)。三者以之為基礎構成了一種交叉重疊關系(表1)。
表1 清中后期龍門縣的鄉(xiāng)村社區(qū)結構[6]208-230,244-252
三者雖并存于同一部縣志中,不過官方和民間社會實際運用時,日常普遍所采用的應該為“鄉(xiāng)—堡、約—村”這一社區(qū)結構關系。做出這一判斷的理由主要基于以下兩點:
一是道光志“圖說”部分不僅詳繪十八堡等11鄉(xiāng)之分地圖并在地圖上標注各鄉(xiāng)山川走向及主要聚落,而且對各鄉(xiāng)邊界、山川走向、鄉(xiāng)村聚落及其姓氏予以詳解,卻不見附有各“都”“司屬”之地圖與文字解說。據(jù)此可斷,只有日常實際運用才會詳繪其圖、詳敘其輿地。
二是據(jù)民國《龍門縣志》卷二《縣地志二·區(qū)劃》,民國時期龍門全境統(tǒng)劃為12區(qū),即以十八堡等11鄉(xiāng)為基礎。十八堡為第一區(qū),左潭為第二區(qū),鐵岡為第三區(qū),高明為第四區(qū),上建為第五區(qū),茅岡為第六區(qū),路溪為第七區(qū),龍華為第八區(qū),沙逕為第九區(qū),麻搾為第十區(qū),永清為第十一區(qū),廟子角司(南昆山)為第十二區(qū),而第二區(qū)不過是從鐵岡析出左潭部分作為1區(qū)[7]438-442。再且民國志卷首《圖》所附各區(qū)分地圖與道光志卷一《圖說》所附各鄉(xiāng)分地圖相一致。這說明以“鄉(xiāng)”為首層的鄉(xiāng)村社區(qū)結構體系運用于實際而得以延續(xù)。
不管基于哪種社區(qū)結構關系,村落才是村民賴以生息繁衍的基層場域和社區(qū)組織。道光志卷一《圖說》和卷三《輿地二·都堡》不僅對該縣村落名稱及歸屬詳載備至,而且對將近八成以上的村落詳載其居民姓氏,前者更是詳敘各村落姓氏的居住環(huán)境,從而使人們不僅得以了解清中后期龍門縣的鄉(xiāng)村社區(qū)結構關系,并進一步得以透視該縣鄉(xiāng)村姓族的結構關系。
據(jù)統(tǒng)計,載有姓氏的村落共有958個。其中,十八堡有196個村,高明有73個,上建有71個,鐵岡有89個,茅岡78個,路溪有55個,龍華有68個,沙逕有82個,麻搾有55個,永清有163個,南昆山有28個。這部分村落主要集中縣城周圍、北部、南部及偏西。
未載姓氏的村落共有265個,其中十八堡有82個,高明有8個,上建有1個,鐵岡有26個,茅岡有18個,路溪有6個,龍華有28個,沙逕有16個,麻搾有20個,永清有17個,南昆山有43個。這部分村落亦主要集中在縣城周圍、北部、西部、南部及偏西。
在各堡、約中,除林邨堡、大坑堡、石田約、上中佛嶺堡、楊田堡、永豐堡、神賢堡、三坑堡、楊坑堡、西山約、東山約、平樂約、河陽約、研邨約、蓼溪約、功武約、白芒約、油田約、黃峒約外,其他各堡、約內(nèi)均有村落未見載姓氏的情形。其中,藍瀵約、囊冩約、歸寧約、第十屯堡、上石泉約、下石泉約等堡、約內(nèi),未見載姓氏的村落數(shù)量高達六至八成。
此外,縣城內(nèi)外街道亦極少見載有姓氏,城內(nèi)34個街道,僅東門城內(nèi)的興仁圍街載為廖姓、塘脣圍街載為李姓,西門城內(nèi)的學背圍街載為譚姓,而城外81個街道,僅東門城外的四方圍街載為李姓,西門城外的新凹街載為譚姓,杉木園街載為李姓,其他均未見載。
要之,見載姓氏的村落占該縣村落總數(shù)的78%,未見載姓氏的村落則占22%。因此,兩者之間的比例關系,足以讓人透視清中后期龍門鄉(xiāng)村社會姓族結構、分布特征及其聚落形態(tài)。
據(jù)載,清中后期龍門共有李、劉、黃、陳、譚、廖、鐘、張、徐、林、梁等94姓①。不過,各鄉(xiāng)所領姓氏類型差異很大。十八堡有43姓,永清有51姓,鐵岡有33姓,龍華有32姓,茅岡有29姓,沙逕有29姓,麻搾有27姓,南昆山有22姓,高明有20姓,路溪有14姓,上建有8姓。可見,包括縣城周圍及城北的十八堡、城西南的永清,姓氏類型分布最多,占到四至五成;其次為城南的龍華、城西的鐵岡;再次為城東的茅岡、城南的沙逕、城南及偏西南的麻搾;復次為城西北的高明、城東的路溪;而城北上建的姓氏類型最少(表2)。
表2 清中后期龍門縣的姓氏分布[6]208-230,244-252[7]431-435,438-448
圖1清中后期龍門縣八大姓空間分布示意圖
具體到各個姓氏,其中李姓分布最廣,其分布于上百個村落。劉姓不相上下,亦分布于九十多個村落。黃、陳、譚、廖等姓各擁有六七十個村落,亦較可觀。張、鐘等姓略顯遜色,亦各擁有四五十個村落。王、林、徐、梁、葉、鄧、楊、何、沈、吳等姓稍次,各擁有二三十個。羅、賴、蘇、溫、伍、黎、邱、朱、謝、曾、路、戴等姓,各分布有一二十個。潘、許、旋、鄔、邵、阮、呂、區(qū)、唐、姚、余、茹、鄒、石、姜等姓則在五至九個之間。范、高、龍、萬、趙、甘、翟、顏、胡、莫、尹、關、駱、鄭、傅、薛、董、韓、蕭、龔、盧、巫、袁、周、古、連等姓僅在二至四個之間。至于任、馮、郭、洪、孟、童、魏、湛、蔡、刁、賈、江、鄺、歐陽、彭、冼、殷、游、招、程、涂、穆、車等姓僅存于個別村落中。
據(jù)上可知,李、劉、黃、陳、譚、廖、鐘、張等姓當為龍門縣大姓。這一判斷雖不是以各姓氏人口數(shù)而以各姓氏分布村落數(shù)為依據(jù)得出的,卻與新編《龍門縣志(1979-2000)》依據(jù)各姓氏人口數(shù)所得出的李、陳、黃、廖、張、鐘為龍門六大姓的結論基本一致[8]。李、劉二姓遍布每個區(qū)域,分布最廣。相對而言,李姓主要分布在十八堡、永清、路溪和龍華。劉姓則在永清、上建和十八堡較為集中,在后兩處分布村落均高達20多個。黃姓主要分布在十八堡、高明、鐵岡和永清。陳姓在永清分布村落均高達20多個,在十八堡亦較為集中。譚姓在鐵岡較為集中,在十八堡和上建分布村落則均高達20多個。廖姓集中區(qū)域為十八堡、沙逕,而在沙逕分布村落亦高達20多個。鐘姓和張姓集中區(qū)域均為茅岡、永清。
概而言之,龍門八大姓的空間分布各有其所屬的特定區(qū)域。十八堡主要為劉、譚、陳、廖、李、黃6姓,而永清主要為陳、黃、劉、李、鐘、張6姓??梢姡吮ず陀狼寰鶠閯?、陳、黃、李四大姓共同的集中區(qū)域。高明主要為黃姓。上建主要為劉、譚二姓。鐵岡主要為黃、譚二姓。茅岡主要為張、鐘二姓。路溪和龍華主要為李姓。沙逕主要為廖姓。不過,在這八大姓中,幾乎其中任何一個,在麻搾和南昆山這兩個區(qū)域內(nèi)的分布度均不高(圖1)。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姓氏,雖不至于成為全縣范圍內(nèi)的大姓,但則可能為某個特定區(qū)域內(nèi)的大姓。如蘇、伍、梁三姓在十八堡,徐姓在高明,楊姓在上建,王姓在鐵岡和永清,沈、林二姓在茅岡,其分布村落數(shù)均在十數(shù)個以上,幾可與其所在區(qū)域內(nèi)的前述八大姓相并列。
村作為鄉(xiāng)村社會基礎姓的社區(qū)組織,其間生息繁衍著各種姓氏族群,而姓氏空間分布格局其實體現(xiàn)了各姓氏族群在一定地域內(nèi)開發(fā)利用土地的角力關系和格局,而鄉(xiāng)村聚落形態(tài)正是在這種角力關系中得以逐步形成,或者說姓氏分布格局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村落形態(tài)。這在清中后期的龍門縣有著顯著的體現(xiàn),一是單姓村數(shù)量規(guī)模龐大,二是姓氏村名比例非常高。
龍門見載姓氏的958個村落中,單姓村有807個,占84%。單姓村構成其村落形態(tài)的主體。其中,十八堡有163個,永清有130個,鐵岡有78個,沙逕和上建各有69個,高明63個,茅岡有62個,龍華有55個,路溪有52個,麻搾有50個,南昆山有16個。十八堡和永清高居首位,可見單姓村在縣城北部、西南部集中程度最高。一些堡、約,其域內(nèi)均為單姓村,如十八堡域內(nèi)的林邨堡、水西堡、詹邨堡、鸕鶿堡、甘香約、里田約、西埔堡、譚田堡、鄔邨堡,鐵岡域內(nèi)的下馬鞍約,高明域內(nèi)的下佛嶺堡、中佛嶺堡,上建域內(nèi)的楊田堡、永豐堡、神賢堡和楊坑堡,路溪域內(nèi)的西山約、東山約、平樂約,沙逕域內(nèi)的西溪約,麻搾域內(nèi)的上龍門約,永清域內(nèi)的橫槎約、黃峒約。有的甚至單姓村高達十數(shù)個,如水西堡、甘香約、譚田堡、楊田堡、永豐堡、神賢堡、楊坑堡、中佛嶺堡、歸仁約、西山約、西溪約等。
雜姓村151個,占16%。十八堡有33個,永清有33個,南昆山有12個,龍華有13個,沙逕有13個,鐵岡有11個,高明10個,麻搾有5個,路溪有3個,上建有2個。在雜姓村分布中,亦以十八堡和永清居首位,而在上建、路溪、麻搾等區(qū)域,雜姓村相對分布較低。
在94個姓氏中,其單姓村超過10個以上的姓氏有李、劉、黃、陳、譚、廖、鐘、張、徐、梁、林、王、何、楊、鄧、葉、沈、吳、謝等19姓,合占單姓村總量的78%??梢?,單姓村是以大姓為主體構成的。前述八大姓中,在存有其姓氏的村落總量中,李、劉、譚、廖等姓氏的單姓村均占到七八成,黃、陳、鐘、張等姓氏的單姓村亦均占到五六成。當然,這些大姓由于其分布村落總量大,其以雜姓村形式存在的比重也遠高于其他小姓。如蔡、刁、賈、江、鄺、歐陽、彭、冼、殷、游、招、程、涂、穆、車等小姓,僅以雜姓村的形式存在于個別村落中。亦有部分小姓如馮、郭、洪、孟、童、魏、湛等則以單姓村形式個別獨立存在。值得注意的是,八大姓的單姓村空間分布格局與其姓氏本身分布格局基本上保持一致。由此可見,清中后期龍門縣姓氏類型及其分布特征對于該縣鄉(xiāng)村聚落形態(tài)的構成影響之大。
這種影響亦可從龍門縣大量姓氏村名得以體現(xiàn)。姓氏命名的普遍性是龍門村落名稱的一大特點。據(jù)載,以姓氏命名的堡、約達12個之多,如林邨堡、陳邨堡、詹邨堡、鄔邨堡、鐘邨堡、楊坑堡、楊田堡、鄧邨約等。以姓氏命名的村則達187個之多,如廖邨、鐘屋、鄭宅、陳峒等。此外,以姓氏命名的縣城街名亦達52個之多。三者累積高達二百五十多個[6]244-252。龍門姓氏聚落名稱的數(shù)量如此之多,恐怕在整個廣東鄉(xiāng)鎮(zhèn)聚落命名中并不多見。
在見載有姓氏的村落中,以姓氏命名的單姓村有60余個,主要分布在永清和十八堡。這些村名中的姓氏為陳、李、黃、張、蘇、劉、鐘、潘、袁、何、鄧、沈、邵、甘、林、楊、余、羅、朱、梁、譚、王、旋、蕭、鐘、唐、詹等27姓。這類村落的命名姓氏與村中實際姓氏基本一致。如林邨,村中即為林姓。再如陳邨,村中即為陳姓。也有并不對應的。例如張屋,其村中實際姓氏為蘇姓。再如詹邨,其實際姓氏為戴姓。又如李峒,其實際為何姓。潘邨,其實際為黃姓。蘇邨,其實際為李姓。朱峒,其實際為劉姓。羅峒,其實際為伍姓。沈村,其實際為朱姓。余邨,其實際為楊姓。袁邨,其實際為梁姓。陳邨,其實際為吳姓。
以姓氏命名的雜姓村僅10余個,分布在十八堡、茅岡和沙逕。這些村名中的姓氏為羅、李、何、鄭、賈、張、譚、刁等8姓。其命名姓氏一般取村里雜姓中的某一姓氏。比如何屋,村中為張姓、何姓,以何姓命名。再如鄭屋,村中為陳姓和鄭姓,以鄭姓命名。刁屋,村中為鄧姓和刁姓,以刁姓命名。賈峒,村中為黃姓、賈姓、羅姓和陳姓,以賈姓命名。譚屋,村中為張姓和譚姓,以譚姓命名。亦有并不對應的。如李三峒,村中為吳姓、余姓、洗姓。張邨,村中為黃姓、徐姓和陳姓。張家埼,村中為李姓、劉姓、邱姓、傅姓、陳姓和鐘姓。
未見載姓氏的村落中,存在大量以姓氏命名的村落,共有116個,占未見載姓氏村落總量的44%,占所有以姓氏命名村落總量的62%。除南昆山外,其他各區(qū)都有這類村落,而以十八堡最為集中,高達50余個。這些村名中的姓氏為劉、巫、蘇、張、蔡、何、鄧、唐、廖、蕭、謝、李等52姓②。問題是,縣志為何對這類村落不載其村中實際姓氏呢?是否因為這類村落中的實際姓氏確如其命名姓氏所示而無須在村落名下特意標注呢?果如是,對于那些不以姓氏命名且縣志未載其村中實際姓氏的村落,縣志又基于何種理由不載其姓氏呢?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類以姓氏命名而縣志未載其姓氏的村落,起初所居姓氏應確如其村名所示的姓氏,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其原姓氏逐漸為其他姓氏所取代或與其他姓氏雜居。例如歸寧約,其域內(nèi)村落均未見載姓氏,卻均以姓氏來命名,如蕭屋、藍屋、謝屋、李屋、余屋、黃屋、林屋、張屋、周屋、伍屋、邱屋、吳屋、廖屋。因此,大致可以準確地推斷歸寧約域內(nèi)起初即為蕭、藍、謝、李、余、黃、林、張、周、伍、邱、吳、廖等姓氏所居。
這種隨著時間的推移、地方開發(fā)和鄉(xiāng)村社會變遷而聚落姓氏變得復雜的情形,在一些以姓氏命名的堡、約上亦得以體現(xiàn)。例如林邨堡、詹邨堡、陳邨堡、譚田堡、鄔邨堡、鐘邨堡、羅田堡、楊田堡、楊坑堡、鄧邨約、陳禾約、黃峒約等,均以某姓氏命名,但堡、約中的實際姓氏卻并不如命名姓氏所示。如黃峒約,除黃姓外,還有李、袁等姓,該約中確有村為黃峒,卻為袁姓單姓村。再如陳禾約,除陳姓外,還有李、何、鄧等姓。鄧邨約,除鄧姓外,還有李、張、譚、何、吳等姓。楊坑堡,除楊姓外,還有譚姓。楊田堡中,除楊姓外,還有李、劉、譚、林、余、周等姓。羅田堡中,則已無羅姓,為黃、陳、何、黎、潘等姓。鐘邨堡中,已無鐘姓,為徐、何和區(qū)等姓,該堡中確有鐘邨,卻為何姓單姓村。鄔邨堡,均為鄔姓。譚田堡中,除譚姓外,其他為黃、陳、譚、梁、朱等姓。陳邨堡中,除陳姓外,其他為劉、董等姓,該堡中確有陳邨,為陳姓單姓村。詹邨堡中,已無詹姓,為戴、鄒、胡等姓,該堡中確有詹邨,卻為戴姓。林邨堡中,除林姓外,其他為黃姓,該堡中確有林邨,為林姓。
值得注意的是,以姓氏命名的聚落亦存在于縣城大量街名中。據(jù)載,縣城內(nèi)外有115個街道,以姓氏命名的有52個,將近街道總數(shù)一半。這些街名中的姓氏為廖、梁、阮、李、黃、湯、鄭、譚、袁、羅、朱、鐘、楊、唐、姚、陳、鄧、郭、張、葉、何、高、路、萬、駱、戴、盧、胡、王、許、劉等31姓,囊括前述的李、劉、黃、陳、譚、廖、鐘、張等八大姓。而縣志明確載有姓氏的街道僅6個,其姓氏分別為李、譚、廖,并且這六個街道均不是以姓氏命名的街道。從姓氏命名街道數(shù)量之多來看,縣城實為各種姓氏所向往居住之地。
剖析龍門縣姓氏村名(街道)的命名方式,發(fā)現(xiàn)其命名格式有以下幾種:(1)通名為邨(村),即“姓氏+邨(村)”。這樣的村名共有24余個,如林邨、詹邨、陳邨、鐘邨、劉邨等。(2)通名為屋,即“姓氏+屋”。這樣的村名有109余個,如張屋、蔡屋、蘇屋、鄧屋、唐屋等。這樣的街道有41余個,如袁屋、羅屋、黃屋、湯屋、李屋等。(3)通名為宅,即“姓氏+宅”。這樣的村名有6個,如黃宅、譚宅、王宅、旋宅、蕭宅等。這樣的街道有3個,如廖宅、李宅、譚宅等。(4)通名為地貌名,如田、峒、圍、尾逕、坑、逕口、嶺、潭、冚、派、塘等,即“姓氏+地貌名”。這樣的村名有27余個,如黃峒、陳峒、張坑、鄧逕口、張家埼等。這樣的街名有5個,如新廖圍、下梁圍、郭亮圍、高福圍等。
其實,高達800余個單姓村、250余個姓氏聚落地名及其以“屋”作為通名的大量存在,已然呈現(xiàn)出龍門鄉(xiāng)村聚落形態(tài)的特征。司徒尚紀先生通過對廣東農(nóng)業(yè)聚落文化景觀的考察認為,一姓一居、小村林立是嶺南尤其是山區(qū)鄉(xiāng)村聚落的常見形態(tài),并且很多還以姓氏命名村落,即以某姓為專名,以“屋”、“厝”等作為通名命名其居地[9]120??梢姡堥T縣非常具有典型性,一姓一居地,散布在山川谷地之間,形成小村林立的聚落格局,為清中后期龍門鄉(xiāng)村聚落形態(tài)的基本特征,即便其縣城街巷聚落形態(tài),其命名格式亦十足鄉(xiāng)村形態(tài)特征。這亦可從道光、民國兩朝《龍門縣志》所附各鄉(xiāng)分地圖得以充分印證。在各鄉(xiāng)分地圖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山川谷地之間標注著大量村落地名,尤以為數(shù)不少的姓氏聚落地名格外顯眼。
至于嶺南山區(qū)一姓一居、小村林立之聚落形態(tài)形成的原因,司徒尚紀先生認為包括地方復雜、耕地分散、交通梗阻不便、粗放型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營方式、主客之間沖突而致人際關系緊張及嶺南同姓聚居習俗等多方面的因素。這些都可以從龍門縣得以較為充分的體現(xiàn)[9]116-117,120。
清中后期龍門姓氏分布和聚落形態(tài)具有顯著的地域性和宗族性特征。其綜合表現(xiàn)在:(1)各姓氏特別大姓有其相對專屬的地理空間。這既表明各姓氏在利用開發(fā)土地的過程中漸成相對穩(wěn)定的角力格局,也表明各大姓在占據(jù)優(yōu)質土地資源方面具有絕對優(yōu)勢。(2)在聚落格局中,一姓一村即單姓村的絕對主體性構成,以及姓氏村名的大量存在,顯示出該山地縣同姓聚族而居的濃厚宗親性。(3)單姓村及姓氏村名中以“屋”通名命名格式的大量存在,及根據(jù)縣志《圖說》的地圖標注和文字解說,可見小村散居為該山地縣村落形態(tài)的基本特征。依前述可知,山地環(huán)境的復雜性與相對封閉性,是龍門縣聚落形態(tài)特征的重要因素。在山地生存條件艱難的情形下,山民出于生計考慮多理性地選擇分散而居,從而形成小村林立的聚落文化景觀,而山地僻遠封閉所帶來的相對穩(wěn)定性則為一姓一村格局的長期存在提供有利條件。至于該縣姓族分布格局及姓氏地名所隱含的嶺南移民歷史信息,還待進一步探究③。
注釋:
①龍門縣94姓全錄為李、劉、譚、廖、黃、陳、鐘、張、徐、林、梁、楊、王、何、沈、鄧、葉、吳、謝、曾、蘇、黎、伍、羅、路、邱、朱、戴、潘、許、旋、鄔、溫、唐、姚、茹、余、邵、區(qū)、阮、鄒、石、高、龍、萬、胡、趙、賴、姜、甘、呂、翟、董、韓、莫、尹、蕭、關、范、龔、盧、巫、袁、周、馮、古、郭、洪、駱、孟、童、魏、顏、湛、鄭、薛、連、傅、任、蔡、刁、賈、江、鄺、歐陽、彭、冼、殷、游、招、程、涂、穆、車。
②十八堡50余個姓氏村名所含52姓全錄為劉、巫、蘇、張、蔡、何、鄧、唐、廖、蕭、謝、李、余、黃、林、周、伍、邱、吳、鐘、區(qū)、陳、賴、楊、朱、顏、羅、梁、邵、鄔、古、高、許、彭、翟、駱、潘、路、薛、任、曾、姚、涂、戴、梁、阮、穆、葉、姜、鄭、藍、麥。
③關于嶺南(廣東)姓氏及姓氏地名所具有的移民歷史信息,請參見劉興亮、郭聲波《道光〈新會縣志·圖說〉所載姓氏分布之研究》(《中國地方志》,2016年第7期,第36-44頁)一文的相關論述,以及司徒尚紀《廣東文化地理》(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年)一書第八章第二節(jié)“移民與地名”的相關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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