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左宗棠在宿松大營期間,面對江南大營潰敗、東南各省陷于太平軍之手的混亂局面,曾勸曾國藩自立為王。歷史真相是否真的如此呢?“倚天照?;o數(shù),流水高山心自知?!痹鴩?dāng)時親筆的這十四字或許就是最好的回答。
曾國藩寫信歡迎左宗棠來宿松大營
史料記載,樊燮(xiè)案的爆發(fā)最先是晚清將領(lǐng)駱秉章告狀的,理由是:大家平叛太平軍的緊張時期,正是急用兵的關(guān)鍵時刻,樊燮帶上三十多兵浩浩蕩蕩去京,違反朝廷“一切從簡”的規(guī)定;在永州期間,樊燮挪用公款私自蓋建私人房屋、請客看戲等等吃喝玩樂。
樊燮被告到咸豐皇帝后,遭咸豐皇帝批評,樊燮不服,準(zhǔn)備上訴,這時一位和左宗棠有仇的湖廣總督官文趁火打鐵,把本來和此事無關(guān)的左宗棠拉下水,理由是駱秉章寫的告狀書是左宗棠寫的。
受樊燮案牽連,左宗棠于咸豐九年十二月二十日(1860年1月12日)離開湖南巡撫幕府,于咸豐十年正月二十八日(1860年2月19日)由長沙啟程北上,準(zhǔn)備參加當(dāng)年的恩科考試。二月二十六日(3月18日)抵達(dá)湖北襄陽時,安襄荊鄖道毛鴻賓轉(zhuǎn)給他一封將領(lǐng)胡林翼的密信。胡林翼在信中說,仇家還在積極活動,官文正在暗中調(diào)查左宗棠與樊燮案的關(guān)系,京城關(guān)于此案的謠言很多,此時入京無異自投羅網(wǎng),勸左宗棠不要北上。
沒辦法,左宗棠只好返駕而南,至漢川,鑒于盤纏尚多,便想到要去胡林翼、曾國藩、李續(xù)宜各大營看看。得知左宗棠意圖后,曾國藩于三月二十日去信,歡迎左宗棠前來宿松,并將派專人前往迎接。與此同時,在信中,他還寬慰左宗棠,“江湖空闊,足遣壯懷”。
左宗棠在胡林翼英山大營期間,曾國藩得知其因缺紙而寫不好篆書后,竟然派人專程送去宣紙十二張。曾國藩還告訴左宗棠,如果這些宣紙還不夠好,他可以派專人前往江西購買。
戎馬倥傯之際,尚有心情做這樣的雅事,一則表明曾國藩此時心情尚好,二則表明曾國藩討好左宗棠以及希望左宗棠前來宿松的迫切心情。
閏三月二十四日(5月14日),左宗棠辭離英山,于閏三月二十六日(5月16日)到達(dá)宿松曾國藩大營。他在曾營住了二十多天,與曾等朝夕縱談東南大局,尋求補救之法。
就在左宗棠輾轉(zhuǎn)于胡林翼和曾國藩大營時,江南軍事形勢已發(fā)生重大變化。咸豐十年二月二十七日(1860年3月19日),太平軍將領(lǐng)李秀成率軍占領(lǐng)杭州,待江南大營分兵往援,迅即回師北上,會同各軍,于閏三月十六日(5月6日)再次攻破江南大營。接著,太平軍乘勝東進(jìn),連克丹陽、常州、無錫等地,并于四月十三日(6月2日)攻占蘇州,建立蘇福省。一時間,太平軍聲勢大振。為挽救東南危局,咸豐決定重用曾國藩:四月十九日(6月8日),賞加曾國藩兵部尚書銜,令曾國藩署兩江總督。
左宗棠勸曾國藩做皇帝?
有一種說法,左宗棠在宿松大營期間,面對江南大營潰敗、東南各省陷于太平軍之手的混亂局面,曾勸曾國藩自立為王。歷史真相是否真的如此呢?
關(guān)于勸曾國藩自立的說法,主要來自野史筆記,被認(rèn)為曾經(jīng)勸進(jìn)的人,有王闿運、胡林翼、彭玉麟、左宗棠。
楚狂《投筆漫談》中記載,王闿運曾到曾國藩軍營勸曾自立為王。王闿運在喋喋不休地說,曾國藩口中唯唯諾諾,卻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不停地書寫。趁曾國藩有事暫時離座之際,王闿運起來偷看,“所劃者皆荒謬二字”。王闿運一看,只好作罷。而據(jù)楚狂《投筆漫談》和《清人遺事》記載,胡林翼、彭玉麟都曾送給曾國藩寫有“東南半壁無主,我公其有意乎?”的紙條,暗中諷勸曾國藩自立為王。
至于左宗棠的勸進(jìn),根據(jù)這些筆記小說的記載,則是通過題寫對聯(lián)的方式。在樊燮案結(jié)束后,左宗棠題神鼎山聯(lián)語曰:“神所憑依,將在德矣;鼎之輕重,似可問焉?!睂2罘獯烁逯潞?,請同為刪改。胡啟視,當(dāng)然已知來意,因一字不易,加封轉(zhuǎn)曾。曾僅將“似”字改為“未”字,又原遞還胡。林翼在箋尾批:“一似一未,我何詞費?”問鼎中原,自古以來就是爭做皇帝的代名詞。左宗棠此聯(lián),暗示曾國藩可以放手一搏。而曾國藩將“似”改為“未”后,則變?yōu)榱朔穸ㄖ?,表示自己既沒有此心,也沒有此力。
毫無疑問,這些記載都是文人墨客的附會之筆,難以稽考,也不必稽考。
因為即便同是野史筆記,對于左宗棠勸曾國藩自立為王的記載,也互相矛盾——既記載左勸進(jìn),也記載曾國藩擔(dān)心左宗棠反對:南京破,國藩抵金陵……一夕,將夜分,親審李秀成畢,剛?cè)胧覕M小休。諸將僚佐,約三十許人,忽來集前廳,請白事。左右覺有異,即稟聞。國藩問:“九帥(國荃)偕來否?”答未。國藩徐起凝立,凜如天人,指巡弁曰:“請九帥!”俄而國荃扶病應(yīng)命。國藩始出,指眾坐。眾見國藩嚴(yán)肅至極,迥異平時,仰視之不敢,遑論坐?良久,國藩忽呼左右取紙筆,左右進(jìn)以簿書紙,令易以大紅箋,即就案揮一聯(lián)曰:倚天照?;o數(shù),流水高山心自知。擲筆起去,一語不發(fā)。
原來,攻陷天京之后,“國荃與攻城諸將,獨攬大功,嫉之者多謂寶物盡入軍中”。當(dāng)時朝中人士多有不平,有追抄之謠。曾國荃部下諸將欲自保,就想效法陳橋兵變,擁立曾國藩,“而國藩斬釘截鐵,以十四字示意,其襟懷之磊落,浩氣之流轉(zhuǎn),躍然紙上”。此故事記載者,同時也載,“當(dāng)時有一種說法,國藩之不為帝,恐左宗棠輩掣其肘”。
左宗棠在宿松與曾國藩到底談了什么?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看左宗棠在宿松曾國藩大營過得怎樣、都做了些什么?
閏三月二十六日,左宗棠抵達(dá)宿松,直到四月十八日方始離開。根據(jù)《曾國藩日記》,這二十三天中,有二十一天記有“與左季高暢談”——有時一天竟談三次之多,四月十一日更是談了一整天,“與胡中丞、左季高諸君暢談竟日”。另外的兩天,還有一天記有“與左季高熟商一切”。只有四月十三日這天去羅家吊唁陣亡的浙江巡撫羅遵殿時,沒有類似字樣,但這次吊唁,曾國藩也是和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同去的。
這二十多天里,曾國藩和左宗棠談了些什么?談話的內(nèi)容,涉及很廣——既有時事,也有兵事,還有奇聞異事;既涉及用兵方略,也涉及做人和教子等等。曾國藩的日記記載了和左宗棠暢談的部分內(nèi)容,比如四月初三日記載,左宗棠這天說了一對孝順夫婦的故事,家中著火,兩人趕忙將母親的靈柩抬到屋外。而平日,這兩個人都以力氣小著稱,兒媳婦更是柔弱。之所以能如此,左宗棠分析原因:一是孝心感動了神靈;二是情急智生;三是情況緊急之下人往往會有爆發(fā)力。曾國藩因此在日記中評點:照此推理,天下沒有辦不到的事情。比如四月初四的日記記載,左宗棠說人的富貴是從吃苦中得來的,又說給子孫留銀錢貨物沒用,就是給子孫留書籍字畫,也只會拖累子孫。曾國藩為此點評說,“多見道之語”,夸獎左宗棠這番話有見識、有道理。
但更多的,是諸如“因與季高商議東南大局,圖所以補救之法”、“夜與季高談時事”等相當(dāng)簡略的記載,并無關(guān)于勸曾國藩自立為王的任何記載——當(dāng)然,像這種株連九族的事,即使大家說過,曾國藩也斷然不敢記錄在案的。
盡管如此,有胡林翼,又有曾國荃、李鴻章、李元度等人在一起,應(yīng)該說,這一段時間,曾國藩和左宗棠的相處,是十分愉快的。曾左之間的情誼,也是深厚的。
(《左宗棠傳信錄》 劉江華 /著,岳麓書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