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屬于大眾還是小眾,一直以來是一個備受爭議又懸而未決的問題。對這個問題的深入探討,可以窺見當代詩壇的發(fā)展現(xiàn)狀,是挖掘出新世紀現(xiàn)代詩歌邊緣化的癥結所在。本文疏理在不同文化語境下“大眾詩歌”的發(fā)展脈絡,探析不同時期“大眾”與“小眾”之爭的因由、過程與后果,分析新世紀詩壇無序、詩歌標準喪失等詩歌衰落的原因,提出合理的建議,以期對改善當代詩壇現(xiàn)狀,重塑詩歌價值與形象,推動詩歌的健康發(fā)展起到積極的作用。
關鍵詞:現(xiàn)代詩 大眾 小眾 后現(xiàn)代 文化語境
一、引言
詩歌“大眾”與“小眾”的對立并非古已有之,而是近現(xiàn)代社會文學論爭的產(chǎn)物。古代并沒有大眾詩與小眾詩的說法,也不像今天這樣,一說到大眾詩歌,圈內(nèi)人大都持否定態(tài)度。在今天,“大眾”似乎就是需要教化的民眾,是低俗的代名詞,詩歌一旦符合大眾口味,成為大眾流行的東西,就是水平不高的。事實上,這種看法是偏激而又狹隘的,在不同的文化語境中,我們對“大眾”的理解也會不同。
二、我國古典詩歌大眾化程度很高,許多經(jīng)典名句都來自民間的大眾詩
早在先秦時就有很多大眾詩人,他們普通得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卻在《詩經(jīng)》中留下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等千古名句。在漢代,大眾詩歌也特別盛行,漢武帝還開設了“樂府”行政機構,專門負責搜集編撰民間詩歌和音樂,進行演唱演奏,我們所熟知的《孔雀東南飛》《木蘭辭》《陌上?!返戎姼瓒际莵碜悦耖g的大眾詩歌。北宋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收錄了5000多首樂府詩歌,集漢朝、魏晉、南北朝民歌精華之所在,大眾化程度和詩學價值都很高。
唐詩宋詞是中國古典詩歌的黃金時代,也是詩歌大眾化程度最高的時代。那時,無論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還是黎民百姓,村叟樵夫,都能作詩。白居易一生都在追求和踐行寫大眾易于接受的詩,所以他的詩歌傳播得最廣,也最有影響力。他每創(chuàng)作完一首詩之后,就念給老年婦女聽,不懂就改,力求做到她們都能懂,故而有“老嫗能解”的成語典故。白居易的詩廣布民間,傳入深宮,當時凡鄉(xiāng)校、佛寺、通旅、行舟之中,到處題有白詩,從王公貴族到平民百姓,從妻妾到兒童無人不會誦白詩。另一位大眾化的代表當屬宋代婉約派詞人柳永。宋人葉夢得說:“凡有井水飲處,即能歌柳詞。”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家,意思是柳永的詞通俗易懂,盛行于市井巷陌,傳播甚廣。古典詩歌大眾化的例子不勝枚舉,今天我們說大眾詩水平不高,可是古典詩歌時代并沒有這種說法,相反,古代流行的大眾詩創(chuàng)作水平都非常高,至今還具有很高的藝術特色和文化價值。
三、詩歌“大眾”與“小眾”之爭的出現(xiàn)與和解
“大眾”與“小眾”的矛盾始于文學革命時期,第一次論爭的焦點是“平民化”與“貴族化”的問題。“新詩剛出世就顯露了它的平民化傾向。陳獨秀《文學革命論》的核心,就是推倒貴族文學,建立平民文學。周作人在《平民文學》一文中也提出‘平民的詩”。[1]首先對胡適白話詩提出質疑的是康白情。1920年,他在《新詩底我見》里提出了“詩歌是貴族的命題”,隨后周作人、穆木天、俞平伯、成仿吾、聞一多等人也從不同的藝術角度,加入詩歌“貴族化”的探討中,他們不約而同地把早期白話詩當作批評的目標??梢钥闯?,這場“貴族化”與“平民化”的論爭主要是關于詩歌散文化與非散文化、詩歌口語化與藝術化的討論。
其后“無產(chǎn)階級詩人把‘五四新詩‘平民化的趨向發(fā)展到極端,納入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軌道?!盵2]1932年,“中國詩歌會”成立,為了讓詩歌發(fā)揮最大的戰(zhàn)斗武器的作用,“大眾化”(非詩化)詩歌的概念首次明確提出,并被認定為最迫切的使命。到了抗日戰(zhàn)爭時期,“救亡”壓倒了一切,文學活動轉向以救亡的宣傳動員為軸心,救亡煥發(fā)了巨大的民族凝聚力,昔日因政治或文學觀點的不同而彼此對立的各家學派作家,此時也都盡釋前嫌,在民族解放的旗幟下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歷來所討論的“大眾化”問題,此時都成為作家自覺的行動。詩人普遍追求通俗、鮮明、昂揚的風格,還出現(xiàn)了口號詩、標語詩等便于宣傳的形式。無產(chǎn)階級詩人所倡導的“大眾化”與同一時期詩歌流派的對峙也前所未有地得到和解。
從古代到近現(xiàn)代,同樣是大眾詩,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文化語境之下就有不同的歷史、文學與藝術價值?!对娊?jīng)》的經(jīng)典在于“思無邪”,是真正純粹的詩歌;而新文化運動出現(xiàn)的“白話詩”因其意在普及白話文,顯得直白淺顯,缺少詩味;標語詩、口號詩意在教化民眾,歷史價值大于文學價值。
四、當代詩歌“大眾”與“小眾”之爭的焦點表現(xiàn)在上世紀末“民間”與“知識分子”的論爭上,這場論爭以“平庸”解構“崇高”,改變了詩歌的方向
“大眾”與“小眾”之爭能成就詩歌,也能毀壞詩歌。在詩歌“平民化”與“貴族化”純文學的論爭中,詩歌向多元化發(fā)展,出現(xiàn)了“小詩體”“新月派”“現(xiàn)代詩派”等藝術性和思想性更高的詩歌流派,論爭提高了詩歌的創(chuàng)作水平,促進了詩歌的發(fā)展。然而這種純粹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盛況并沒能被當代重現(xiàn),朦朧詩剛剛復蘇和崛起,一場“世紀之爭”就改變了詩歌的命運。
1999年4月,詩壇一場“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的“盤峰論爭”,延續(xù)了“大眾”與“小眾”問題的論爭,也開啟了新世紀中國的當代詩歌。從各自的口號上看,“民間”似乎代表了大眾立場,“知識分子”似乎代表了小眾立場。由于這兩個概念具有多義性、模糊性與蒙蔽性,“盤峰論爭”前后的雙方以及詩人批評家?guī)啄陙矶荚凇懊耖g立場”與“知識分子寫作”問題上爭論不休,后來不少學者專家對此進行研究,也無法窺見事實的真相,論爭反倒變得復雜又混淆不清,最終不了了之。
20年后我們回首這場爭論,問題變得越來越清晰,正如沈浩波所說:“‘民間立場與‘知識分子寫作只是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吳思敬一個即興的命名”。①“‘民間與‘知識分子論爭的中心其實是詩人身份的繼承權問題,也就是,只有我方和站方,才有權利擔當承續(xù)悠久傳統(tǒng)的火炬手,對于于堅、王家新等熱情投入的論爭者來說,要當火炬手就要排除異己。”[3]這就是說盤峰論爭兩派之間的沖突最本質的是利益沖突。當時“知識分子寫作”一方的王家新、西川、臧棣、唐曉渡、陳光煒等人繼承了朦朧詩一代詩歌經(jīng)驗,也掌握著90年代詩歌的話語權。他們的權威和壟斷對同時代的“民間詩人”視而不見形成了遮蔽。所謂“民間詩人”是80年代中期出現(xiàn)的第三代詩人,他們是以于堅、韓東、楊黎、李亞偉等為代表的“口語”寫作詩人。無論從創(chuàng)作理論還是創(chuàng)作實踐上來看,第三代的詩歌都明顯地受到20世紀中期歐美后現(xiàn)代主義的影響。他們“用表達‘凡人瑣事的平民化來代替崇高”“其中心在于反對朦朧詩賴以生存的意象化”。[4]他們對傳統(tǒng)詩學刻意否定,消解意象,更新詩歌審美觀念,確立審丑美學原則,關注日常,消解詩的深度。
“盤峰論爭”的結果確認了于堅、韓東、楊克、伊莎、沈浩波等一批“沒有被恰當”評價的先鋒口語詩人的價值。他們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漢語審美,一種更純粹的詩。然而20年后的今天,他們不僅沒有優(yōu)秀的能引發(fā)大眾傳誦和喜愛的文本,還誤導著詩歌新人的創(chuàng)作。此后中國詩壇儼然成了第三代詩人的實驗地,相繼出現(xiàn)的“下半身”詩歌、“梨花體”詩歌、“羊羔體”“烏青體”詩歌將先鋒口語詩越演越烈。他們在網(wǎng)絡時代輪番登場,娛樂化和丑化詩歌,對傳統(tǒng)文學極具破壞性,在獲取大眾點擊圍觀的同時,也瓦解了詩歌在大眾心中原有的價值。
第三代口語先鋒詩歌是失敗的,他們促使詩歌多元化、流派多樣化的同時,卻導致傳統(tǒng)本土文化的斷裂。這種后現(xiàn)代思潮影響下的無中心、無價值文化,使得詩壇秩序混亂,失去了詩歌該有的藝術審美標準。先鋒口語化詩歌的膚淺直白,甚至粗俗下流,使得現(xiàn)代詩失去了越來越多的大眾,并加劇了詩歌邊緣化的進程,中國詩歌最終走向“個體詩學”。
五、新世紀詩歌“大眾”與“偽精英小眾”的對立
20世紀90年代末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深刻地改變了詩歌發(fā)展的環(huán)境和詩歌創(chuàng)作的語境,消費時代以經(jīng)濟利益為導向的價值觀也深刻地影響了詩歌的價值觀。借助互聯(lián)網(wǎng)之便,一些“小眾”沐猴而冠蒙蔽、誤導新世紀詩歌的良性發(fā)展,所謂的以追求純粹精神價值的“偽精英文化”進而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大眾的對立面。
當今詩歌評價的現(xiàn)狀是:優(yōu)秀的詩歌常常得不到權威肯定,被權威肯定的詩歌常常不優(yōu)秀?,F(xiàn)代詩歌變成一群既得利益的小眾的狂歡,而當這類小眾的詩歌得不到大眾認同,就忽視大眾、貶低大眾,甚至把“大眾”與“小眾”對立起來。當“小眾的糟粕”被當作“小眾的精華”,當“偽精英”們把“丑”也視為“美”時,“大眾”自然就越來越讀不懂現(xiàn)代詩,越來越不敢評判現(xiàn)代詩的好壞了。魯迅說:“倘若人人都看不懂的東西就是好東西,那最好的東西就是鬼畫符了。”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強調(diào),“要把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為文藝和文藝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把人民作為文藝表現(xiàn)的主體,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講話已經(jīng)明確了“大眾”的重要性,然而在實際應用中,“大眾”卻常常被排擠在文藝審美鑒賞與評判之外。
中國魯迅文學獎詩歌獎項連續(xù)出現(xiàn)有失公允的“羊羔體”“打油詩”事件就反映出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澳壳皣鴥?nèi)有五花八門的300多個詩歌獎,相比歐美等其他國家,中國的詩歌獎項多且亂,很多都不具備公信力”。[5]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問題?究其原因,還是評判詩歌水平高低的權力大都掌握在小眾的“偽精英”手里。中國詩歌脫離了“大眾”的評判,沒有一個正確的價值導向,只會離大眾越來越遠,加劇邊緣化進程,最后走向衰亡。因此,如何讓詩歌圈子中掌握話語權的人、詩歌批評家、詩歌創(chuàng)作者以及相關媒體轉變觀念,以詩歌發(fā)展為重,真正做到重視“大眾”的評價,“把人民作為文藝審美的鑒賞家和評判者”是當代詩歌發(fā)展面臨的困境。
注釋:
①沈浩波.論當代先鋒詩歌(第一篇):盤峰論爭為
什么?什么又是民間立場?
參考文獻:
[1]呂進.詩大眾化與小眾化[N].中國文化報,2009.
[2]錢理群,溫儒敏.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272-273.
[3][荷蘭]柯雷(Maghiel van Crevel).精神與金錢時代的中國詩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402-403.
[4]謝冕.詩歌理想的轉換[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01).
[5]霍俊明.熱潮中的滾石,或靜默的舌根[N].文藝報,2017-1-20.
(作者簡介:庭艷,女,碩士,貴陽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