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沈從文說,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
盛夏的傍晚,陽光似微弱的暈黃的燈光,然而依舊熱氣難擋。我在公園的一處白楊林旁站定,后背上的衣服已經(jīng)汗涔涔的,黏糊糊地趴在身上,真不好受,有想發(fā)火的沖動。也不過是從家到這里百米的距離,整個人就像從冰柜里提出的冰棍,要化掉了。因為停電了,家里太悶,出來尋涼風。可是我望望頭頂?shù)臈顦淙~,端坐如虔誠打坐的圣僧,紋絲不動。
坐下等。
對面的小山坡上,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拿著蝴蝶樣的小風箏,一次次地拋起,又落下。摔下來的次數(shù)多了,蝴蝶的左翅膀似乎折了。他一邊搖晃著扔風箏的手,一邊揚起紅撲撲的圓胖臉望著天空,氣嘟嘟的。他的母親,坐在我旁邊的休息椅上,笑瞇瞇地看著他,好脾氣的樣子。
小男孩急得哭了,抱著風箏跑過來向媽媽求救。他的母親很有耐心,拉他坐下,邊給他擦汗邊安慰他:“等一會兒,風就會來了,蝴蝶就能飛起來了。”
可是,風真的會來嗎?
前面不遠處的涼亭里,穿白色裙子的年輕女孩,手上托著一本打開的書,輕啟朱唇,一臉淺笑。如今知道在書里乘涼的女孩如同鳳毛麟角,不免覺得稀奇。就像奇裝異服的人,引來了不少人的頻頻回頭。
女孩有一頭長長的烏黑的發(fā),它們調(diào)皮得很,總是跑到前面來,湊湊讀書的熱鬧。女孩不斷地撥弄著黑發(fā)。愛湊熱鬧的還有女孩的手機,隔一會兒就要響一次。女孩也不煩,甚至露出了甜蜜的笑容。接聽的速度也快,響一聲,她就會迅速地拿起?!拔抑??!薄拔也患??!薄拔业饶??!迸⑷崛岬穆曇綦[隱約約地傳來,每次都在這幾句話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無限的深情。
我想,年輕的女孩在等她的男友吧,心中涼沁沁的,十分甜蜜的。
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像女孩一般年紀的時候,常常等他的情景。那時候,我們隔著一座城,他總會坐車來看我。那時還沒有手機,只能跑到電話亭里事先約好。見面的地點在城市最繁華的市場北門,不知他何時會到,我總是會早早地去,怕他找不到我。
市場北門兩端是闊大的花壇,右端的花壇里裝著一個好看的噴泉,花壇的后面是一家書店。每次,我都要進去買一本書,然后坐在花壇邊靜靜地翻開來看,心里泛著絲絲的甜。有時候,一本書差不多快看完了,抬頭遙望他來的路,卻不見熟悉的身影。心里竟也不急,也許堵車了呢。又看起了噴泉,一道道水花仿佛落在了心上,單純明凈。
驀地,肩上被輕拍了一下,猛轉(zhuǎn)身,遇上他清亮的眼。我興奮地跳起來。也真大膽呀,川流不息的街頭,他一把抱起我旋轉(zhuǎn)了幾圈,甩落了一地脆聲聲的笑。
天色漸漸暗下來,小男孩拉著風箏的線歡呼著跑向?qū)γ娴纳狡?,折翅的紫色蝴蝶慢慢地飛起來了。白衣女孩懷里抱著一大捧玫瑰花,一個高大明朗的男孩溫柔地攬著她的肩,兩人向遠處走去。我后背上一陣陣的涼,濕了的衣服也沒那么討厭了。
我們都等來了我們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