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靜華
聽說老屋即將拆遷,無限懷念與不舍涌上心頭,老屋承載了我?guī)资甑某砷L經(jīng)歷,珍藏著如歌歲月。學校放暑假了,我?guī)е?歲的兒子以朝圣的心態(tài)去拜見老屋。老屋坐落在東山腰的八面通林業(yè)局的居民區(qū)??斓搅耍叛弁?,老屋依稀還是當年模樣。先到的母親站在老屋圍墻外等我們,那熟悉的老屋的氣場立即包圍了我,那種感覺,就像兒時母親懷抱著我。
老屋的圍墻,還是那么頑強地矗立在那里,但已老態(tài)龍鐘,一條不知從何時開始的裂縫沿著南北走向撕開,和門前那棵垂垂老矣的柳樹共同見證著父母親相濡以沫的50個春夏秋冬。
圍墻是父親健在時請關(guān)里來東北的一對夫婦砌起來的,底座是用青石和水泥壘成,墻體用紅磚砌就,很漂亮。父親對這道正方形圍墻頗為自得,時不時地站在院子里端詳,就像平時端詳他的兒女那樣,這可都是他的“杰作”啊。鄰居都很羨慕。如今,圍墻的黑漆大門已被歲月斑駁掉了往日的光彩,記得年少時,兩扇大門留下了很多被我的自行車輪胎撞出的傷痕(懶得用手推門),長大了才后悔不迭。還記得,院門兩側(cè)的水泥門垛,每逢年關(guān),總會貼上紅紙對聯(lián),烘托出辭舊迎新的喜慶。
推開大門,庭院中的花池已不復存在,代之以菜蔬。角落里尚存幾株不知名的小花,很顯卑微。
記得,父親退休后仍沒有發(fā)展出其他愛好,除去讀書看報,就是侍弄花草。滿院鮮花怒放時,院門總是洞開,父親說花須有人賞,不賞不精神,鄰居和路人都可不請自進,駐足觀賞,往往流連忘返。若父親在家,會陪著客人品評,有些客人臨走不忘向父親請求,到時給留點花籽。父親有求必應(yīng),秋天會把收集好的花籽分裝并標注名稱,分送給提出過請求的愛花人。父親說,一家有花不成園,戶戶有花才是春。
父親去世后,滿院關(guān)不住的春色也漸次隨他而去。
推開房門,窗前不見了多姿多彩的盆花。老屋的窗,依然明,但窗欞已難掩歲月的剝蝕。記得孩提時,冬季的清晨,睜開眼似乎總能在窗玻璃的霜花上讀到美麗的童話,我有時用手指畫,有時輕撮小嘴呵,都會呈現(xiàn)出一個又一個奇幻的圖像,我的那份驚喜,是如今生活在鋼筋水泥的暖氣樓里的孩子們無法體會得到的。
母親始終不肯舍下老屋,但兒女不可能讓她獨自留守。三年前,母親被哥哥接走,老屋就閑置在那里了。但每年春天,母親都會回來在院子里種滿蔬菜。今日在院子里聊天,從母親的話語間,我突然明白,母親哪里是為了侍弄一園新綠才回老屋的,分明是來種下對于往昔歲月的依依不舍,和對父親的懷念。
在分外安靜的院子里和媽媽有說不盡的家常話,兒子則看看這瞧瞧那,他拿起一個剛剛摘下的西紅柿咬了一口,夸張地瞪著大眼睛說:“姥姥,這里的西紅柿比媽媽買的好吃多啦!”母親笑著說:“你媽媽小時候吃的都是這種西紅柿子?。 ?/p>
看著我最愛的兩個人,本來心情很好的我不知為何悄悄濕了雙眼。想起年少時節(jié),蝴蝶在父親的花園里翩翩起舞,蜻蜓在青枝綠葉間嬉戲,母親見縫插針開挖出來的小菜園里,茄子花迎著朝陽笑,倭瓜花頂著露珠開,豆角架上爬滿了向上攀援的須蔓,鮮嫩的黃瓜在翠綠的葉子下面悄悄地喝著露水……很久了,聽不見父親說母親多占了他種植花草的地方、母親說父親搶了她的菜園用來栽花的話了。當年那個站在櫻桃樹下,等著爸爸給她摘櫻桃的小女孩,如今已經(jīng)是孩子的媽媽了,而那刻滿如詩如畫歲月記憶的老屋,很快就要被拆除。我知道,在老屋的遺址上很快就要建高樓,但那碾壓不碎我對老屋的懷念。
該離開了。兒子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我攙扶著老母親,千不情萬不愿地與老屋做最后的告別,在落日余暉中,回望老屋那蒼老頹廢的模樣,無限心思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