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 李孜
摘要:注音符號第二式是國語羅馬字拼音的修訂版,在標調方式和部分字母設置上進行了修改。通過采用音形關系指標對兩種方案進行計量描寫與比較發(fā)現,注音符號第二式的系統(tǒng)經濟性、形素長度、形素載荷、字母使用度、正字法改革必要性五項指標都得到了改進,拼寫系統(tǒng)整體性能得到優(yōu)化。本文針對這一案例的定量分析,為語言文字政策的制定與評估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量化方法與經驗。
關鍵詞:國語羅馬字拼音 注音符號第二式 語言規(guī)劃 音形關系 計量語言學
一、引言
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大學院將“數人會”制訂的“國語羅馬字拼音”作為“國音字母第二式”正式公布,它成為第一個法定的拉丁字母漢語拼音方案。1940年,國音字母第二式改稱為“譯音符號”。1958年,《漢語拼音方案》開始在中國大陸地區(qū)推行使用。為了應對漢語拼音國際化進程的挑戰(zhàn),臺灣地區(qū)開始對國語羅馬字拼音進行修訂。1984年,臺灣“教育部”把“譯音符號”改名為“國語注音符號第二式”,公布了經過修訂的試用方案,并于1986年公布了正式方案。雖然國語羅馬字拼音和注音符號第二式都不是現行的主流拼音方案,但這二者在漢語羅馬化拼寫的發(fā)展進程中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引起了廣泛關注。
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制訂,從學術上講,十分精密。它按照漢語的特點來利用羅馬字,使羅馬字中國化;限用26個拉丁字母,不用新字母和附加符號;追求科學性和美觀性,用字母表示聲調,有詳細的規(guī)則,解決了外加符號容易脫落的問題。此外,它既注重音理又堅持音位原則,用濁音字母b、d、g表示不送氣清音聲母,在實際使用中方便不少;注音符號中的“ㄨㄥ”被分化成兩個韻母ong和ueng,而作為撮口呼的“ㄩㄥ”則寫成iong,更切合實際讀音。國語羅馬字拼音是當時最精密的拼音方案,但是,字母標調帶來優(yōu)勢的同時,也是以犧牲其簡易性為代價的。利用字母表示聲調,拼式冗長,規(guī)則復雜,這也成為后來學者對其批評的主要內容之一。
注音符號第二式對爭議最大的標調法作了修改,放棄字母標調法,采用符號標調法,并調整了部分細節(jié),比如把舌尖韻母分為z和r,把ong和iong改為ung和iung,把韻母el改為er(用作韻尾只寫r)等。在針對注音符號第二式舉行的教學研討會上,專家們一致認為“注音符號第二式是一套很有價值的發(fā)音符號,有利于科技進步,值得推廣采用”。
從聲韻調等細節(jié)方面將兩種拼寫系統(tǒng)相比較得出的上述認識是主觀的和微觀的。從國語羅馬字拼音到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改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進了漢語羅馬化拼寫法?如何以盡可能客觀、量化的方法對這種改變進行整體、宏觀的測量和比較?回答這兩個問題,對漢語羅馬化拼寫法的制定與評估具有一定的意義和參考價值。為此,本文計算了這兩種拼寫系統(tǒng)的系統(tǒng)經濟性、正字法不確定性、形素長度、形素載荷、字母使用度、正字法改革必要性等音形關系指標,從技術性能方面客觀評價兩種拼寫系統(tǒng)的特點,觀察對國語羅馬字拼音的修訂是否影響拼寫系統(tǒng)的整體特性,探討修訂后的方案在哪些方面有何種改變。
二、國語羅馬字拼音與注音符號第二式的計量特征
為了采用計量語言學(quantitatire linguistics)中使用的音形關系指標對國語羅馬字拼音和注音符號第二式進行測量,需要先整理兩種拼寫系統(tǒng)的音形對應關系。兩種拼寫系統(tǒng)中輔音、元音和聲調的音形對應關系分別如表1、表2和表3所示。
國語羅馬字拼音使用了24個羅馬字母(無“v”“x”),對22個輔音、14個元音、5個聲調進行描寫。字母“v”“x”“gn”“z”和加符字母“會”表示“今音不用或罕用之音”,暫不予以考慮;而“y”“w”“y(u)”是零聲母標志或起區(qū)別韻的作用,將其納入相應的元音中計算。
注音符號第二式使用了23個羅馬字母(無“q”“v”“x”)和一個加符字母“ê”,對22個輔音、14個元音、4個聲調進行描寫。其中“ueng”與聲母相拼寫為“ung”的情況視為[u?]簡寫為“u”,在表2中以“∈u”表示。注音符號第二式的輕聲標志(以及國語羅馬字陰平調和陽平調的基本形式)為零形式,即無顯性表現形式,在表3中用“#”表示。
在上述音形對應關系的基礎上,我們計算了兩種拼寫系統(tǒng)的以下六種計量指標。
(一)拼寫系統(tǒng)的經濟性
拼寫系統(tǒng)的經濟性是系統(tǒng)中音素與形素數量的比值。國語羅馬字拼音中有輔音音素22個,形素19個;元音音素14個,形素12個;聲調音素5個,形素15個。因此,國語羅馬字拼音的系統(tǒng)經濟性:
注音符號第二式中有輔音音素22個,形素22個;元音音素14個,形素14個;聲調音素4個,形素4個。因此,注音符號第二式的系統(tǒng)經濟性:
(二)正字法不確定性
音素正字法的不確定性是一個音素所對應形素數量的以2為底的對數值。表4是國語羅馬字拼音和注音符號第二式中每個音素的正字法不確定性。整個拼寫系統(tǒng)的正字法不確定性以全部音素的正字法不確定性的算術平均值表示。
國語羅馬字拼音的正字法不確定性:
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正字法不確定性:
(三)形素長度
羅馬化拼寫系統(tǒng)中,形素長度可以用它使用的字母個數表示。整個拼寫系統(tǒng)的形素長度為全部形素長度的算術平均值。表5是國語羅馬字拼音和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所有形素及其長度數據。據此計算出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平均形素長度:
注音符號第二式的平均形素長度:
(四)字母的形素載荷
字母的形素載荷指字母參與構成形素的個數。表6給出了國語羅馬字拼音與注音符號第二式中每個字母的形素載荷。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字母形素載荷的平均值:
(五)字母的使用度
字母的使用度與其參與構成的形素數量以及它在形素中的位置有關。一個拼寫系統(tǒng)整體的字母使用度仍是取平均值。表7列出了國語羅馬字拼音與注音符號第二式中每個字母的使用度,據此計算出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平均字母使用度為:
(六)正字法改革必要性
就一個拼寫系統(tǒng)而言,理想的情況是形素與音素完全一一對應。然而,實際情況往往并非如此,可能存在“一音多形”或“一形多音”。實際情況與理想情況之間的差距可以用下面這個指標來測量:
其中K是拼寫系統(tǒng)中字母使用度的集合,w是系統(tǒng)中不同字母使用度的集合,M是理想情況下不同字母使用度的集合。根據表7,國語羅馬字拼音中K=(1,2,3,4,5,6,12,13,14),W=<9,2,3,2,1,3,1,1,2),M=(24,0,0,0,0,0,0,0,0)。根據公式計算出國語羅馬字拼音的正字法改革必要性指標D=16.06。
注音符號第二式中,K=(1,2,3,5,7,9,12),w=<9,4,6,1,1,1,1),M=<23,0,0,0,0,0,0)。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正字法改革必要性指標D=15.87。
三、國語羅馬字拼音與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比較
上述6項計量指標的計算結果匯總在表8中。對一個拼寫系統(tǒng)而言,理想情況下,音素與形素一一對應(一音一符且一符一音),系統(tǒng)經濟性SE=1。國語羅馬字拼音使用了31個形素描寫22個輔音和14個元音,但它采用字母標調法,又用15個形素表示5個聲調。注音符號第二式用36個形素描寫22個輔音和14個元音,用4個形素表示4個聲調。從系統(tǒng)經濟性來看,注音符號第二式優(yōu)于國語羅馬字拼音。然而,注音符號第二式的音形對應關系并不是“一一對應”的,存在“一音多形”(元音[u]有“u”“w”“wu”3個形素)和“一形多音”(字母“a”可表示[a][A][a][ε]4個音素)的情況。
如果拼寫系統(tǒng)是音形“一一對應”的,則正字法不確定性為U=0。然而,系統(tǒng)經濟性SE=1的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正字法不確定性并不等于零,而是與國語羅馬字拼音相等,同為U=0.42。注音符號第二式在標調法方面的改革,簡化了聲調音素與形素的對應關系;但是對其它細節(jié)的更改(例如舌尖韻母分為兩個韻母)又增加了正字法不確定性。通過這個指標可以發(fā)現,注音符號第二式的系統(tǒng)經濟性達到理想值是其音形對應關系中“一音多形”與“一形多音”相互抵消的結果。這也說明,使用單一的計量指標不能全面、準確地衡量拼寫系統(tǒng)的音形關系。
對使用者來說,形素長度越短記憶負擔越小,越便于使用。從表8中兩種拼寫系統(tǒng)的形素長度來看,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形素長度大于注音符號第二式。注音符號第二式對標調方法的改革,減少了8個長度為2的形素,2個長度為3的形素,增加了4個長度為1的形素,整體上大大縮短了形素長度,更有利于學習與使用。
形素載荷方面,兩種拼寫系統(tǒng)要表達的音素數量都是36個;國語羅馬字拼音使用了24個字母,注音符號第二式使用了23個字母。兩種系統(tǒng)的字母數量都低于所要表達的音素數量,因此字母形素載荷都大于1。國語羅馬字拼音的字母形素載荷為2.58,注音符號第二式的形素載荷為2.22,這說明在構成形素的過程中,字母在注音符號第二式中的使用頻率更低,編碼更簡短。這與上一個指標形素長度的比較結果是一致的,因為形素長度與形素載荷是同一個問題的兩個不同觀察角度。
與形素載荷相比,字母使用度指標進一步引入了字母在形素中的位置信息,更深入地反映了拼寫系統(tǒng)在編碼方面的復雜程度。使用度越小,編碼越簡單。從表8可以看出,注音符號第二式的字母使用度(2.96)明顯低于國語羅馬字拼音(4.42),復雜程度下降不少。
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正字法改革必要性指標D=15.87,比國語羅馬字拼音(D:16.06)略小。這說明,從國語羅馬字拼音到注音符號第二式的改革,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進了拼寫系統(tǒng)。但是這種改進究竟有多大?通過與其他人工設計的拼寫系統(tǒng)和自然語言文字系統(tǒng)相比較(比如世界語的正字法改革必要性指標D=8.49,壯文方案D=14.42,《漢語拼音方案》D=14.49,斯洛伐克文D:17.78,意大利文D=21.6)可以發(fā)現,人工設計的拼寫系統(tǒng)的正字法改革必要性都比自然語言文字系統(tǒng)的低一些。這正體現了人工干預在拼寫系統(tǒng)或文字系統(tǒng)發(fā)展中的積極作用。
通過以上比較可以發(fā)現,注音符號第二式的系統(tǒng)經濟性比國語羅馬字拼音高,正字法不確定性與之相等,而形素長度、形素載荷、字母使用度、正字法改革必要性指標都比國語羅馬字拼音低。其中字母使用度指標變化較大。在音形關系與拼寫效率方面,注音符號第二式確實得到了改進,系統(tǒng)性能更加優(yōu)化。
四、結語
本文采用六項計量指標定量描寫了國語羅馬字拼音與注音符號第二式在音形對應關系方面的特征與變化。注音符號第二式在標調方式和部分字母設置上的修改,使得除正字法不確定性指標無變化外,系統(tǒng)經濟性、形素長度、形素載荷、字母使用度、正字法改革必要性等五項指標都向著更優(yōu)化更高效的方向發(fā)生了改變。
從國語羅馬字拼音到注音符號第二式的修訂為漢語羅馬化拼寫方案的制定與評估提供了經驗,對回答一直以來針對《漢語拼音方案》的各種改革與否和如何修改等問題具有借鑒作用。針對《漢語拼音方案》的修訂建議大多是從字母設置角度出發(fā)進行細節(jié)上的更改,那么這種修改是否真能達到預期目標,能夠在多大程度上改進拼寫系統(tǒng)的效率,又會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拼寫系統(tǒng)的各個方面,本文提供了一個真實案例的分析方法與比較結果。
此外,在評價不同的文字系統(tǒng)與拼寫系統(tǒng)時,單一指標不能全面、準確地衡量系統(tǒng)性能。注音符號第二式中,“一音多形”與“一形多音”相互抵消使得系統(tǒng)經濟性指標達到理想值,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因此,要使用多項指標從不同方面去測量和評估拼寫系統(tǒng)或文字系統(tǒng)的音形關系、編碼效率和系統(tǒng)性能。
作者簡介:黃偉,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計量語言學。
李孜,北京語言大學對外漢語研究中心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