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研究

摘 要：馮煦的《宋六十一家詞選》在詞選史上具有重要價值，但國內(nèi)目前對其研究未至豐滿，本文從研究其例言入手，探索了它的版本、編者、詞學(xué)觀點(diǎn)及其得失等幾個重要問題，以期對該詞選有進(jìn)一步的了解。

關(guān)鍵詞：《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馮煦

作者簡介：薛佳惠（1993.6-），女，漢，河北保定人，河北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9-0-02

清代詞選發(fā)展曾歷經(jīng)兩次“極盛”[1]，一次在康熙年間，以朱彝尊《詞綜》為代表；一次于晚清時期，以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為代表。馮煦[2] （1843—1927），原名馮熙，字夢華，號蒿庵，晚自稱“蒿叟”、“蒿隱”，江蘇金壇五葉人。清光緒八年探花，授翰林院編修，官至安徽巡撫，清朝覆滅后以“遺老”身份流寓上海，善工詩文，尤以詞著，著有《蒿庵類稿》、《蒿庵隨筆》、《蒙香室詞》（即《蒿庵詞》），另輯有《宋六十一家詞選》，亦曾參與纂修《江南通志》。《清史稿》卷四四九有傳記。

其中馮煦所輯《宋六十一家詞選》在詞選史上具有重要價值，但目前國內(nèi)研究主要集中于文學(xué)角度，且未至豐滿，故本文從文獻(xiàn)學(xué)角度對其進(jìn)行淺要研究，以期有進(jìn)一步的收獲。

一、版本情況略述

《宋六十一家詞選》現(xiàn)存三個主要版本：1、清光緒十三年（1887）馮煦冶城山館刻本 2、清宣統(tǒng)二年（1910）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 3、民國二十三年（1924）掃葉山房石印本。其中清光緒十三年馮煦冶城山館刻本為該選初版。本文以四川大學(xué)圖書館所藏清宣統(tǒng)二年（1910）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宋六十一家詞選》為底本作淺要研究。是書四周雙邊，黑魚尾，上象鼻題書名，版心處題卷數(shù)、頁數(shù)，下象鼻題“掃葉山房石印”，半葉十四行，行三十字，楷書。扉頁有澹廬居士陳震題，下有“齊道人”印章。另有四川大學(xué)圖書館藏書印。次頁“宣統(tǒng)二年石印”字下有“掃葉山房”篆書大印。凡十二卷，卷前有“光緒丁亥九月既望金壇馮煦”序，述刻書原因、經(jīng)過。次例言，該例言實(shí)為《宋六十一家詞選》之提要，后被近人唐圭璋單獨(dú)輯錄為《蒿庵論詞》[3]，收入《詞話叢編》。

二、編選基礎(chǔ)——《宋六十名家詞》

明毛晉所輯《宋六十名家詞》（簡稱毛選）共六集，前五集每集收十家詞集，第六集收十一家，實(shí)收晏殊《珠玉詞》至盧炳《烘堂詞》共六十一家別集，少則一卷，多至十卷?！端膸烊珪偰刻嵋分鵁o卷數(shù)，核其所輯詞集共為九十卷。此乃未竟之集，毛晉原計劃先刻此六集，后續(xù)再刻其他詞集，惜因財力不足作罷，故如張先《子野詞》、賀鑄《東山寓聲樂府》、范成大《石湖詞》、楊萬里《誠齋樂府》、王沂孫《碧山樂府》、張炎《玉田詞》等宋名家詞集未得收入。各家之后有毛晉跋語，略述詞人詞風(fēng)。編排以詞集付梓先后為序，而不以作者年代先后[4]。其不足之處在于未能悉皆校定準(zhǔn)確，如柳永《樂章集》原本三卷合為一卷；周邦彥《片玉詞》二卷外又補(bǔ)遺一卷，但該卷沿訛未考，不足盡信。

三、《宋六十一家詞選》序言、例言淺析

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乃據(jù)毛晉《宋六十名家詞》選成[5]。凡十二卷，收六十一家詞集，清光緒十三年初版，所選詞人詞集在編排順序上完全遵照毛選，而在數(shù)量上有所節(jié)略，收錄各家詞集少則幾首，多則一卷，取舍仍遵詞人本色，不以己意強(qiáng)之。此“節(jié)略”乃在毛選基礎(chǔ)上再精加校選，故馮氏所輯雖只得原本十之一二，而可視為《宋六十名家詞》之簡編、精編。

1、序言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目前學(xué)界將《宋六十一家詞選》的選者多著為馮煦，卻也有一些說法認(rèn)為該選乃馮氏之師喬笙巢所輯。略舉幾例，如：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五：“近時馮夢華（煦）所刻喬笙巢《宋六十一家詞選》，甚屬精雅，議論亦多可采處?！备咴教臁吨袊鴷V》卷五集部“馮煦《蒿菴詩錄》”條下言：“馮善詞，著有《夢華詞》。所編之喬笙巢《宋六十一家詞選》，為現(xiàn)行善本?！眲⑸泻恪抖琵S文集》所載論文《寧國府刻工考述》中提到“湯明休光緒十三年（1887）刻喬笙巢輯《宋六十一家詞選》十三卷”。侯健《中國詩歌大辭典·古代詞總集》“蒙香室叢書”條目著：“詞學(xué)從書，二十三卷，清馮煦編?！健端瘟患以~選》十二卷，清喬笙巢選。有清光緒冶城山莊刊本?！?/p>

筆者以為《宋六十一家詞選》的編者當(dāng)為馮煦，書前序言可佐證?！端瘟患以~選序》乃馮煦自敘，略述其編選《詞選》之緣由經(jīng)過。馮煦十五歲時曾師從于喬笙巢學(xué)習(xí)詞、賦[6]，序言：“予年十五，從寶應(yīng)喬笙巢先生游。先生嗜倚聲，日手毛氏《宋六十名家詞》一編，顧謂予曰：‘詞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是刻實(shí)其淵叢，小子識之！”馮煦深受其師影響，對《宋六十名家詞》十分重視，惜而“十七八少小學(xué)為詞，先生已前卒”。又?jǐn)⑹隽笋T煦在求學(xué)期間苦心搜求卻始終無果的經(jīng)過，直至光緒乙酉年（1885）服徐州之役時，經(jīng)過王氏池東書庫時終于尋獲，“幾三十年始獲一見，驚喜欲狂，因從果亭假得之”。馮煦還闡述了他研讀此書的心得，及立志編選《宋六十一家詞選》的契機(jī)：“諸家所詣，其短長高下周疏不盡同，而皆嶷然有以自見。先生所云大且深者，比比而在。讀之凡三月未嘗去手。且念赭寇之亂，是刻或?yàn)殪袪a，以予得之之難，而海內(nèi)傳本不數(shù)數(shù)觀也?！笨梢婑T煦編《詞選》原因有二：承其師諄，對《宋六十名家詞》十分珍愛；其二在于罹難之后該書已十分難得，故“乃別其尤者，寫為一編”。編成后成漱泉負(fù)責(zé)校定該書：“復(fù)郵成子漱泉審正之。再寫而后定，遂壽之木以質(zhì)同好，刊偽糾缺，一漱泉力也?！弊詈笥涗浟似鋷焼腆铣苍缒甑馁浽?，以示先生愛重，及對先師的追悼之情。

故從《詞選序》可知其編者確為馮煦，言喬笙巢者謬。

2、例言

《宋六十一家詞選》中的例言（《蒿庵論詞》）綜述有宋以來各名家詞，乃《詞選》中點(diǎn)睛之筆，重中之重。如陳廷焯所言“甚屬精雅，議論亦多可采處”。其精雅處在乎選詞，可采處在于例言。該例言共有詞論四十四則，內(nèi)容有二：一品各家詞風(fēng)，二論毛本得失。一至三十五則略述詞人詞風(fēng)，有寇準(zhǔn)、晏殊、宋杞、范鎮(zhèn)、歐陽修、柳永、蘇東坡、秦觀、黃庭堅、晏幾道、程正伯、晁補(bǔ)之、李之儀、謝逸、毛開、周邦彥、趙師使、趙彥端、趙長卿、杜安世、蔡伸、向子諲、陳師道、侯寘、王千秋、王之道、張元干、張于湖、辛棄疾、劉過、陸游、沈端節(jié)、洪咨夔、石孝友、姜夔、吳文英、洪叔嶼、高觀國、王十朋、劉克莊、蔣捷等四十余人，議論十分精彩。三十七至四十四則評價了毛晉《宋六十名家詞》的得失及馮煦對其注改的情況。

例言云《四庫提要》“盛推毛氏考證釐定之功”，以稱其“得”。而據(jù)《提要》：“明常熟吳訥，曾匯宋、元百家詞，而卷帙頗重，抄傳絕少。惟晉此刻，蒐羅頗廣，倚聲家咸資采掇?！ā端瘟以~》）其中名姓之錯互，篇章字句之訛異，雖不能免，而於諸本之誤甲為乙，考證厘訂者亦復(fù)不少。故諸家詞集雖各分著於錄，仍附存其目，以不沒晉輯?？ρ??！睂?shí)際為瑕不掩瑜，毛晉故有搜輯考證厘定之功，而馮煦認(rèn)為其失于有待商榷，故其“見存選錄，?？鞅?，一一讎對：凡義得兩通者，一仍毛本之舊；其有顯然舛失，則從別本改正”；且毛晉原本未曾以時代相差，對此《提要》也有表述，“其次序先后，以得詞付雕為準(zhǔn)，未嘗差以時代。且隨得隨雕，亦未嘗有所去取?！惫蜀T本“今選一依其次，亦不復(fù)第厥后先，惟篇帙較原書不及十之二三，聯(lián)合成卷，異乎人自為集矣”，“詞有本事，待注乃明知。稼翁所賦各闋，尤多寄托。汲古于詞前備載其子沃所案，今移為詞下夾注，而標(biāo)名于首。其他作者自記，及子晉校語，凡在詞下者，并冠以原注，示與今校區(qū)別”；“篇中疑字，有無可勘正者，間亦標(biāo)注”及“各集內(nèi)有一詞而見兩家者……又原刻遇兩本通闋歧出者，每附注詞下；茲則惟善之從”；毛晉所選未能匯集兩宋名家，如“半山、子野、方回、石湖、東澤、日湖、草窗、碧山、玉田”等人均未及匯入，致有遺珠，且在其所刻諸家之中又有“裒集未備”者。因而馮煦《宋六十一名家詞選》“既從之甄采，雖別得傳本，亦不敢據(jù)以選補(bǔ)”，基本上還是不出《宋六十名家詞》格局。

馮煦在例言中闡述并表達(dá)了他的詞學(xué)觀點(diǎn)，認(rèn)為宋初諸家“靡不祖述二主，憲章正中（指馮正中馮延巳）”；贊賞淡而有味，淺而有致的語言；以“詞為文章末技，固不以人品分升降”；推崇“渾”成的詞風(fēng)境界；認(rèn)為“詞心”高于“詞才”，如第六則評秦觀詞時即引用其師喬笙巢之言“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于內(nèi)，不可以傳”，認(rèn)為詞心應(yīng)本于才，又高于才，且是不可經(jīng)后天鍛煉的?！霸~心”說首出喬笙巢，后被馮煦、陳廷焯[7]等所接納。而馮煦受喬笙巢影響對秦觀詞也十分推崇，認(rèn)為“后山以秦七、黃九并稱；其實(shí)黃非秦匹也”，秦觀更高一籌，更有“少游以絕塵之才，早與勝流，不可一世……后主而后，一人而已”直接的高度贊揚(yáng)。

其例言中也不乏通過引用轉(zhuǎn)述他人對詞集的評價來表現(xiàn)馮煦自己的詞學(xué)觀念的例子，使其觀點(diǎn)更顯厚重。如引劉攽《中山詩話》評《小山詞》，劉熙載《藝概》評《東坡詞》等。又如引毛先舒所言“北宋，詞之盛也，其妙處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艷冶，而在幽咽”及“言欲層深，語欲渾成”。于是馮煦進(jìn)而發(fā)出了“詞至于渾，則無可復(fù)進(jìn)矣”的看法。其例言中所引者另有陳子龍、張綱孫、周少隱、周濟(jì)等人。馮煦旁征目的不僅在于佐其意、證其是，在對詞作的評價上與前人有頗多不同見解，如：

第十二則：“《溪堂》溫雅有致，于此事蘊(yùn)釀甚深。子晉（毛晉）只稱其輕倩，猶為未盡。”

第十五則：“坦菴、介菴、惜香皆宋氏宗室，所作并亦清雅可誦。……毛氏（毛晉）既許坦菴為放翁一流，又謂其多富貴氣；不亦自相矛盾耶？”

第十六則：“《壽域詞》，《四庫全書》存目謂其字句訛脫，不一而足。今取其詞讀之，即常用之調(diào)，亦平仄拗折，與他人微異。則是壽域有意為之，非盡校者之疏?！?/p>

第三十五則：述毛晉與《提要》對竹山詞皆“深為推挹”，“練字精深，調(diào)音諧暢，為倚聲家之矩矱”。而馮煦對此不以為然，認(rèn)為“然其全集中，實(shí)多有可議者”，“然不可謂正軌也”。

以上諸則，可知馮煦主要針對毛晉評詞不當(dāng)之處提出了質(zhì)疑，馮煦讀詞更為全面，見解更為精妙。

馮煦還在例言中指出并糾正了前人考證上的幾點(diǎn)失誤。如：

1、據(jù)《總目提要》，是時名韓玉者有二：一字溫甫，卒于金；一北方豪杰，由金入宋?！端瘟以~》以《東海詞》為韓溫甫，朱彝尊《詞綜》又歸之金人，誤并二人為一人，故馮煦據(jù)《提要》改之。

2、將“各集內(nèi)有一詞而見兩家者”經(jīng)過分析考證后歸于一家。

3、將人名誤者據(jù)別本改正說明；將人名、集名“有待參考者”皆附注于例言之中，不作改動，在篇中“疑以傳疑，不敢遽變其舊”。

馮煦還在例言中將其對《宋六十名家詞》體例上的改動作了說明，對詞中本事所作的注與原書不同，故位置變動以示差異，以便閱讀。如毛晉在詞前載黃公度之子子沃所案《知稼翁詞》，馮煦將其“移為詞下夾注，而標(biāo)名于首”，“其他作者自記，及子晉校語，凡在詞下者，并冠以‘原注，示與今校區(qū)別?！绷韺Α捌幸勺帧?，有無可勘正者，間亦標(biāo)注。

故曰《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實(shí)為提要，所言不差，通過閱讀該例言可以獲悉編者馮煦的文學(xué)觀念及該書體例等，對進(jìn)一步研究《詞選》有提綱挈領(lǐng)之用。

注釋：

[1]蕭鵬.群體的選擇——南宋人選詞與詞選通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

[2]朱文華.許道明.上海文學(xué)志稿.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2014。

[3]周濟(jì).介存齋論詞雜著.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1959。

[4]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5]馬興榮.中國詞學(xué)大辭典.浙江：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

[6]馮煦《重刊秋蟪吟館詩鈔序》：“余年十五，從寶應(yīng)喬笙巢先生學(xué)為賦”。

[7]清朝廷焯《白雨齋詞話》卷六“喬笙巢評少游詞”則載：“喬笙巢云：‘少游詞寄慨身世，閑雅有情思。酒邊花下，一往而深，而怨誹不亂，悄乎得小雅之遺。又云：‘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于內(nèi)，不可以傳。雖子瞻之明儁，耆卿之幽秀，猶若有瞠乎后者，況其下耶。此與莊中白之言頗相合。淮海何幸，有此知己?！?/p>

參考文獻(xiàn)：

[1]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宣統(tǒng)二年掃葉山房石印本。

[2]朝廷焯.白雨齋詞話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

[3]蕭鵬.群體的選擇——南宋人選詞與詞選通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

[4]朱文華.許道明.上海文學(xué)志稿.上海：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出版，2014。

[5]高越天.中國書綱.維新書局。

[6]紀(jì)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上海：上海商務(wù)印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