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土敘事(外三章)

李俊功

1

流水沖淡的比喻里，一株莊稼放大的心境，攤開了素樸的經(jīng)卷。視它為佛吧，它往往以每一粒籽實，為你惠恩供養(yǎng)。

2

一脈星光跟著碧綠的莊稼找到沉默的村莊和說話的光陰。每過家鄉(xiāng)，第一眼看見的是綠禾，其后，看見的是燃燒的炭火，以及火堆旁邊，借火取暖的男女人群——他們保持了在骨頭里儲存熊熊火焰的習(xí)慣。

3

攜著黑夜出發(fā)嗎？不，他交給你他的心，交給你貧窮的富貴，交給你孤寂的熱鬧，交給你痛苦的療傷，交給你平淡里的食鹽，交給你苦澀里的蔗糖。一句無言的容量：這短小的無限之長，這狹窄的無限寬廣，這啰嗦的無限精煉，這繁瑣的無限簡單，這厚愛的無限素簡……我在無聲無息里理解村莊的德善綿長！

4

我知道，村莊是沿著靈魂的道路走過來的。花草是，飛鳥是，河流是，連池塘里相互呼應(yīng)的蛙叫也是。它的大道理都是小事情。老人臉上的皺紋里，折疊著歲月和諧的條款。一枝一葉，直指靈魂的事情。一言一語，傳遞著命運的秘笈。

5

夢想是蔬菜園的韭菜，割下來，重新萌發(fā)，比之前的還要肥綠悠長。

6

頂著風(fēng)雨的人，看不見前面的泥路，他的內(nèi)心長著朝向村莊的眼睛。

7

在城市的背影和打工者轉(zhuǎn)身的背后，無邊的莊稼，孤獨者的形象，它以不能遠離的心愿，等待土地，以及遠行者曾經(jīng)沾滿泥土的腳步。

村莊：大門素描

你要是歲月的一張臉，你該有一雙眼睛，能夠望見草黃了，風(fēng)冷了，樹綠了，風(fēng)暖了，燕子銜著干草鋪窩，外墻的涂料開始斑駁，村莊被寂寞裹著，墻頭的青草劃動著遠空的閑云。

塵土掩埋著去年的腳步，李小二回家過春節(jié)的打算，讓工地老板的一個電話折斷了。

百年的老樹，直不起腰，它在村口數(shù)數(shù)兒，卻數(shù)碎了幾場風(fēng)，數(shù)短了幾場雨。

大門上鎖，荒草在院子里的迷魂陣，被失色的自身弄亂了。

大門不鎖，人聲孤獨，成群的麻雀，仍是常來常往的客人。

進進出出的大門，并非空洞，還有去年今年扶門遠望的童稚少年，還有在中草藥里煮病化瘀的彎腰老人。

有一個下午，微風(fēng)斜吹著某一家大門的門臉，久未吹出一個人影。它覺得無趣，無聊，低語著，自言著，蹚著空蕩蕩的長街，慢慢地走遠了。

偏僻處，另幾家大門，同樣緊鎖，它板著臉看見微風(fēng)走近了，慢慢地走近了……

它的裂縫處，寂寞的枯眼，像拆散的一聲長嘆。

奏技：自省的莊稼

設(shè)想一株綠禾，出生于此的榮耀。

它的萌發(fā)、飽滿的過程，以結(jié)穗的實績，杜絕空過。

其上，構(gòu)筑佛教的大寺，寬闊如同春風(fēng)。

如同父母的勤儉或者良心。

長滿豐盈莊稼的所在，也長滿素凈虔誠的我們。學(xué)習(xí)莊稼，以仰望陽光和藍空，療治彎曲的身心。然后，

恭候土地豐收。

就像恭候上天惠賜無瑕的蔚藍空間。

像恭候一個時代無染的公心。

清風(fēng)知道，那是它需要飛臨的地方。時節(jié)雨明白，那是它需要敘事的心境。

超群的奏技：莊稼依天地律令，撫清風(fēng)而輕彈，彈響了無數(shù)個清凌凌的日夜。

端然正直的腰身，自我提醒的豎琴。

我在家鄉(xiāng)綠野，因傾聽，眼含淚水，歲月遼闊！

聞 瑟

聞瑟而能觀菊，這是一條河流的幸福。

也是一粒黃土碩大的景致。

著黃袍，能瀹茶，而非皇帝，它只能是秋天的遠客，蜜蜂的佳釀，迎接它的是中原的清風(fēng)，紅瓦房的遠望。

芳鄰是大眼睛的姑娘，也是穿繡花衣的耄耋老人。

說著菊花的美事，隔著田埂是它去年同生老娘土的親戚，是枕著青春夢的好姊妹。

牽手的平原：遠方人已經(jīng)把它認領(lǐng)至魂歸處。

一地黃金菊，燦爛著的火焰，黃得耀眼的花朵間，演繹的是化學(xué)，哲學(xué)。

昨夜有露珠夜宿。也有神靈眷顧。一朵菊花上的通許縣，輕輕梳理著岳家湖徐徐的風(fēng)水，潤雨、空氣和芬芳意愿的菊花風(fēng)光。

誰從閃閃的金瓣，確認出了豫東人的臉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