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心香
“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看到丁香花的時候,不由會想起古人的這幾句詩,那么明媚的花,在古人的眼中,怎么就那么愁腸百結呢。不禁莞爾。
此刻,我正坐在車上,欣賞丁香花,一樹一樹的紫,一片一片的紫,在街上,在公園里,看得心都醉了,打開車窗,深深地呼吸,想把空氣中丁香花的香氣,吸進肺腑里去。
第一次見丁香花,是在大學校園里。
那時,我們的校園有許多不知名的樹,一到春天都會開花,有時不經意的一棵樹,突然在你身邊開出一樹繁花,美得不成樣子,嚇你一跳??粗敲雌椒驳闹θ~,你怎么想也想不出,它竟會開出那么讓人驚艷的花來。
丁香花就屬于這樣的樹。
那年春天,和同學從花園路過,不經意間,發(fā)現一棵開紫色花的樹真美啊,那花樹有一人多高,花朵密集成簇,把鼻子湊近一聞,有濃郁的香味。
我們尋找掛在樹上的牌子,結果發(fā)現上面寫著“丁香”二字,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丁香啊,真是有眼不識丁香。這個發(fā)現讓我們驚喜。
從那以后,我就經常去看那樹花,在花下想一些心事。那時正當青春,一切看似美好,其實內心很迷茫,畢業(yè)后何去何從,是心底揮之不去的憂愁。很多個黃昏時分,空氣中是丁香花的氣息,我就站在那棵花樹下,和丁香花一起,隨暮色漸漸暗去。
那時我們宿舍住五個人。舍友莉是個高挑的女孩,長長的直發(fā),氣質溫婉,就像山谷里的一株幽蘭。
她住上鋪,喜歡聽收音機。其實那時我們都愛聽收音機,只是,她是最愛聽的那一位。她有一個索尼迷你收音機,整天別在腰間,在宿舍的時候聽,去教室的路上聽,提著水壺打水的時候聽,走到哪聽到哪。
聽得多了,她也開始模仿收音機里的朗讀。
一個周末,我回到宿舍,其他同學都出去了,宿舍只有莉一個人,莉正坐在她上鋪的床上,朗讀戴望舒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我沒有打擾她,坐在我下鋪的床上靜靜地聽。她的嗓音低沉,語速緩慢,飽含深情。
莉沉浸在她的朗讀里,那一刻她真美,我覺得,莉若是在雨天,擎一把油紙傘走在雨巷,她一定就是那位丁香般的姑娘。
自那以后,我閑下來的時候,就會說,莉,朗讀一下雨巷吧。于是那飽含深情的女聲,又會在耳邊響起,我的心在她的朗讀中,漸漸寧靜。
幾年前,遇到一位文友,很能談得來。她說,她們那里有一大片丁香花,說是丁香花的海洋,一點也不為過。她說,小時候她見丁香花美,就摘了一朵放進嘴里,結果那個苦啊,可不是一般的苦。她笑,你嘗嘗就知道了。
那時,我這里還很少見丁香花,聽她說起她那里的丁香花海,很是向往。然而,才短短幾年時間,我這里現在也到處都是丁香花。不知什么時候起,成片的綠化帶,以及我所在的校園,都已栽上了丁香花。而我和文友已經不再聯系,我也一直沒有嘗,丁香花到底苦不苦。
丁香花開的時節(jié),我從花園小徑穿過,總要停下腳步站上一會,靜靜看那些花。
丁香花和旁邊盛開的榆葉梅、連翹比起來,不那么燦爛奪目,甚至有些黯淡,可是,它素凈,看著讓人心里既美好又寧靜。
有時站在一棵花樹下,突然會有些恍惚,會想起上大學時,校園里的那株丁香,會想起莉,甚至會想起和那位遠方的朋友,一起寫文字的日子。
丁香花開的時節(jié),手邊正好有一本書:張曉風的《丁香方勝處》。好聽的書名,淡雅的封面,上面是丁香花的花瓣。最后一篇是同題文章,翻開讀。
張曉風沒見過丁香花,可她喜歡一位俄羅斯詩人寫丁香的詩:
在丁香花盛開的時候/美麗的樹影投在地面/樹下,鋪上一張桌子/此時此刻,對于幸福/你還能再作什么更多的要求呢?
她很喜歡這首詩,于是將它翻譯成舊體詩:丁香方盛處,清影瀉地時,隱幾花下坐,此心復何期?
眼睛在這些美好的句子上,來回掃過,舍不得離開。兩種詩都美,近體古體,我都喜歡。
是啊,丁香花開的時候,一切是那么美,包括那些清愁,那些憂傷與迷茫。美麗的樹影灑下一地,在花樹下坐,或從花旁經過,那種美好,還有什么可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