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 · 檀弓上》札記二則

孫術(shù)蘭

摘? ? 要： 后世禮家對《禮記·檀弓上》“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和“子游問喪具”兩章的解讀存在不同觀點，本文通過梳理歷代學(xué)者諸說，并結(jié)合《禮記》文本，對小斂前后吊喪所服之禮和葬禮中下棺之禮做了簡單地探討。

關(guān)鍵詞： 喪禮? ? 吊服? ? 封? ? 窆

《禮記·檀弓上》“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孔穎達認為是指死者親屬的變服情況，但后世禮家認為是指吊服之變化。又記“縣棺而封”，鄭玄注曰：“封，當為窆。窆，下棺也?！焙笫烙行┒Y家不同意鄭注，認為“封”亦可講通。對這兩章的爭議，可做一梳理，以明喪服、吊服之變，和封土、下棺之制。

一、吊服隨喪主喪服之變而變

《禮記·檀弓上》：“夫子曰：‘始死，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吊?！编嵭⒃唬骸安灰约鯁??！笨追f達《禮記正義》曰：“此一節(jié)論始死易服，小斂后不得吉服吊之事。但養(yǎng)疾者朝服，羔裘、玄冠，即朝服也。始死，則易去朝服，著深衣，故云‘易之而已。記時有不易者，又有小斂后羔裘吊者，記人引《論語·鄉(xiāng)黨》孔子身自行事之禮，以譏當時之事，故曰‘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吊。時多失禮，唯孔子獨能行之，故言之也?！?/p>

據(jù)《正義》文可知，孔穎達認為此章記了兩種禮。前一句記死者親屬在死者始死后變服，由養(yǎng)疾的羔裘、玄冠變成深衣。后一句記小斂后吊喪者吊禮所服，不應(yīng)著羔裘、玄冠吊喪。但是后世禮家對此有不同觀點，認為此章整體討論吊禮所服。宋衛(wèi)湜《禮記集說》引馬晞孟之說、明郝敬《禮記通解》、清杭世駿《續(xù)禮記集說》引姚際恒觀點，皆認為此章前一句指吊者在小斂前吊喪所服。欲明此問題，需清楚喪禮親屬喪服變化過程和吊喪者小斂前后吊服的變化。

根據(jù)禮書中的材料，孝子在親始死時不會另換一身衣服，但會對所穿之服做些改變以示兇變?！抖Y記·問喪》中云：“親始死，雞斯徒跣，扱上衽?！编嵭⒃唬骸坝H，父母也。雞斯，當為笄纚聲之誤也。親始死去冠，二日乃去笄纚擴發(fā)也，今時喪者邪巾貊頭，笄纚之存象也。徒，猶空也。上衽，深衣之前裳?！备鶕?jù)鄭玄注可知，親始死時，孝子應(yīng)該摘掉冠，光腳，將深衣的前裳插到帶中?？梢娛妓乐畷r并沒有換衣，只是做了改變而已，而且所穿之服是深衣。又《儀禮·士喪禮》云：“主人髺發(fā)袒，眾主人免于房。婦人髽于室?！贝艘欢问侵感繛樗勒叽┖靡路?，要將死者從室中移到堂上去時，親屬又一次服飾上的改變。男子們用麻束發(fā)髻并袒露左臂，頭戴上免。女子們用麻束發(fā)髻。《士喪禮》又曰“三日成服杖”，三日即指大斂之后，在死者去世三天之后孝子們才成服。通過這些材料，可知孝子們最終成服也是一個漸變的過程，親始死、小斂、三日，如此分階段地慢慢變化。因為在親人去世后，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去做，要為死者招魂、沐浴、飯含、小斂、大斂等，此時孝子自身更換服飾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因此都只是做一些改變，漸漸至三日大斂后才成服。

又《禮記·大喪記》：“疾病，外內(nèi)皆歸。君、大夫徹縣，士去琴瑟。寢東首于北牗下，廢床，徹褻衣，加新衣，體一人。男女改服?！睆倪@一段材料可以知道，在人病重之時男女有一次改服。清孫希旦《禮記集解》亦云：“《喪大記》疾病，男女改服，謂改其養(yǎng)疾之玄端而深衣也?！秵枂省吩朴H始死，扱上衽。但言扱上衽，而不言改衣，則此前已深衣，而至此特扱其衽明矣?！睂O希旦也認為始死之時，親屬已經(jīng)將衣服換為深衣。這些材料可以證明，親屬在死者病重將死之時已經(jīng)全身更換過一次衣服。在親始死至喪服成服之前，只是將服飾做了一些變動，從而逐步過渡到按五服之制著喪服。如此，孔穎達疏就存在一定的問題，因其將“始死，羔裘、玄冠”解釋為孝子在親人去世后將羔裘、玄冠更換為深衣。其實，鄭玄此處的注也是“不以吉服吊喪”，認為此章是討論吊喪之事。綜上可知，此章整體是討論吊喪所服吊服的問題。

吊喪之禮也非常復(fù)雜，不同時間吊喪所服之服不同，此處所討論的小斂前后吊喪所服就存在差異。馬晞孟、郝敬、姚際恒都認為此處所記與《禮記·檀弓上》另一條記文相似，即“曾子襲裘而吊，子游裼裘而吊。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夫夫也，為習(xí)于禮者，如之何其裼裘而吊也？主人既小斂，袒，括發(fā)，子游趨而出，襲裘，帶，绖而入。曾子曰：‘我過矣！我過矣！夫夫是也?！边@一處也記小斂前后吊服不同，子游小斂前裼裘而吊，小斂之后襲裘，腰上系葛帶，頭上系葛绖而吊。因為小斂前喪主未成服，所以吊賓也不帶绖。小斂之后喪主袒露左臂，用麻束發(fā)，吊者之服也隨之改變。裼裘、襲裘應(yīng)該是指穿衣的方式，裼裘指外衣不完全蓋住裘衣，襲裘指外衣完全遮住裘衣。又《郝氏通解》：“此言始死吊喪之禮。未小斂，謂之始死。羔裘、玄冠，吉服也。易，變也。而已者，主人未變服，賓不麻绖，但少改變其所著之吉服。如曾子襲裘而吊，正和此意。既小斂則吊者皆帶绖，既成服則吊者皆弁绖、錫衰，自有常服矣?！焙率险J為在喪主成服之后，吊者才有固定的吊服，弁绖、錫衰?？梢园l(fā)現(xiàn)，吊服其實隨著喪主喪服的變化而變化，以始死、小斂、大斂后成服為節(jié)點。蓋始死時，吊禮應(yīng)對羔裘玄冠稍做改變，小斂后則不能著羔裘玄冠吊喪。

二、下棺之禮

《禮記·檀弓上》：“子游問喪具。夫子曰：‘稱家之有亡。子游曰：‘有亡惡乎齊？夫子曰：‘有，勿過禮。茍亡矣，斂首足形，還葬，縣棺而封，人乞有非之者哉？”其中的“縣棺而封”，鄭注是“不設(shè)碑繂，不備禮。封，當為窆。窆，下棺也。《春秋傳》作堋。”孔疏是“封即窆。窆，下棺內(nèi)壙中也。貴者則用碑繂，若貧而即葬者，但手懸棺而下之，同于庶人，不待碑繂，不設(shè)碑繂。”

但后世注解著作有觀點認為不需要改為“窆”，“封”字也講得通。如衛(wèi)湜《禮記集說》引王安石說：“凡禮言封著，復(fù)土以閉瘞之名爾，何用改為窆乎？”

清納蘭性德《陳氏禮記集說補正》：“‘封皆指筑土為墳而言，則此亦當如字讀，謂以手懸繩下棺，而筑土為墳耳，不必改字而后通也。”清杭世駿《續(xù)禮記集說》引姚際恒說：“記中‘封字，鄭氏皆改作‘窆，非?！苯哉J為當為“封土”之意。清甘汝來《欽定禮記義疏》案語駁斥了王安石的說法，認為“此言‘懸棺，則‘封自當作‘窆，指下棺言，王說非也?！蓖忄嵶⒖资?。

通過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禮書中“封”確實有兩種含義，一種是“封土”之意，一種是“下棺”之意。

“封”表示“封土”的意思在春秋時期的喪葬禮中基本是常用義。雖然“古之葬者不封不樹”，但是在周代已有封樹，到孔子時期封土風(fēng)氣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展了很久?！抖Y記·檀弓上》中有一章講孔子喪禮之時，有從燕國來觀禮的人，子夏講了孔子對自己葬禮封土的愿望。子夏曰：“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覆夏屋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边@一段材料可以說明封土在當時已經(jīng)形成了很多形式，應(yīng)該已經(jīng)有了一定體系和成熟度。所以，“封土”之意在當時應(yīng)該是很常用的意思，而且它是表示聚土成堆。《禮記·檀弓上》中也講到孔子將父母合葬封土之事?！翱鬃蛹鹊煤显嵊诜?，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于是封之，崇四尺?！惫艜r墓葬不形成凸起的墳堆，孔子葬父母為了便于識認而封五尺高的土。因此，“封”在當時有“封土”這個常見意思，而且指土堆積形成一定的高度和形狀。

“封”也有“窆”的意思，也就是“下棺”之義?！抖Y記》中多出處“封”，鄭玄將其注為“窆”。如《檀弓下》《王制》《曾子問》《喪大記》中?！短垂隆罚骸凹究底又杆?，公輸若方小。斂，般請以機封?！睓C是一種木制的用來幫助慢慢放棺下壙的工具，因此此處是下棺的意思?！锻踔啤罚骸笆丝h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此處“不封”指不封土，“縣封”則不能是封土的意思，所以也是下棺之意?！洞髥视洝罚骸胺卜猓媒?，去碑負引。君封以衡，大夫、士以咸。君命毋珽，以鼓封?！苯暫捅彩菐椭鹿椎墓ぞ?，此處亦是下棺的意思。

“下棺”也因等級身份的不同而有禮備的差別。《禮記·檀弓下》“季康子之母死”部分有“夫魯有初，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之說，鄭玄于此有關(guān)于繂和碑的注，說明了國君、大夫、士下棺的禮儀?！肮乙曍S碑”下注“言時視者僭天子也。豐碑，斫大木為之，形如石牌，于槨前后四角樹之，穿于中間為鹿盧，下棺以繂繞。天子六繂四碑，前后各重鹿盧?！笨芍熳酉鹿子秘S碑，將其樹于槨的四角，繂穿入豐碑中牽引棺木入壙，天子之制六條繂、四個碑?！叭乙暬搁骸毕伦ⅰ皶r僭諸侯，諸侯下天子也。斫之形如大楹耳，四植謂之桓。諸侯四繂二碑，碑如桓矣。大夫二繂二碑。士二繂無碑?！睋?jù)此條注可知諸侯之碑名桓楹，諸侯用四條繂二個碑，大夫用二條繂二個碑，士二條繂無碑。在《禮記·喪大記》中還有“君葬用輴，四綍，二碑，御棺用羽葆。大夫葬用輴，二綍，二碑，御棺用茅。士葬用國車，二綍，無碑”的記述，亦諸侯四綍二碑，大夫二綍二碑，士二綍無碑。《禮記·王制》“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鄭注曰：“縣封當為縣窆?？h窆者，至卑，不得引紼下棺?！笨资枰嘣弧暗謶夜锥轮?，同于庶人”。所以“縣封”應(yīng)該專指“但手懸棺而下之”這種下棺方式，而且這是庶人之禮。綜上可知，不同等級之人的下棺禮儀，國君應(yīng)該是四條繩子、兩座碑，大夫是兩條繩子、兩座碑，士是兩條繩子無碑，庶人無繩無碑，用手懸棺而下。

《禮記·檀弓上》中的“縣棺而封”應(yīng)該與《王制》中的“庶人縣封”意思相近，指“但手懸棺而下之”，因此應(yīng)該是“下棺”的意思。因為此處孔子在說明家中如果沒有足夠的財力置辦喪具時該如何行禮，“斂首足形，還葬，縣棺而封”是指最簡單情況下的喪禮，在物質(zhì)條件匱乏不能備禮的情況下，禮也就降級接近庶人之禮。庶人不封、不樹，沒有身份也沒有條件講究“封土”如何，所以此處不是“封土”之意。因此，鄭注“封當為窆”是合理的，“封土”之意雖在后代看來也可講通，但與當時禮俗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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