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育平
葉菁(1905—2000),字寄深,吳縣東山旺族,以畫花鳥畫、盆景傳世。畢業(yè)于東吳大學,抗戰(zhàn)時期為吳縣同鄉(xiāng)會、上海長康錢莊襄理,在上海期間結識當代畫家唐云、江寒汀、吳湖帆、張大千,偶寫花鳥畫,深得江寒汀的真?zhèn)?。喜植盆栽,并把畫理融入盆栽,使盆栽更有文人氣,與朱子安、朱犀園三人成為蘇派盆景創(chuàng)始人。
新舊易政后,定居蘇州,購得皇廢基大宅一座,真可謂鬧中取靜,后院建玻璃房一座,與朱子安合資種植白蘭花、茉莉花,以出售花枝為生。五十年代末,因國家建設需要,征用其后院土地一塊,包括花房在內,因此生活受到影響。政府得知他會種植盆景、畫國畫,就安排于蘇州美術學校,教習花鳥畫,與吳養(yǎng)木、許十明、楊公毅均為同事。沒幾年學校解散,因刺繡研究所為對外開放單位,需要盆景布置,經徐紹青先生介紹,調入刺繡研究所,負責花房工作,安排接待室的花卉布置,并在設計室參加刺繡花鳥畫的刺繡稿設計,很多畫稿深得刺繡人員的喜愛,小寫意畫稿既適合刺繡針法,刺繡成品深得外國友人喜愛。
出生身于地主家庭,到上海工作,又是資本家,平時喜歡養(yǎng)鳥、種花,都是封資修的思想,罪名重重,文革中哪逃得過挨批挨斗、抄家的惡運?但葉先生自感心無愧,坦然處之,在不安穩(wěn)的逆境中安穩(wěn)地度過了。
文革結束了,政策落實,心情得以舒暢,整理了幸存的盆景,在工人文化宮開了個人盆景展覽會,吳養(yǎng)木、張辛稼、唐云、徐子鶴、徐紹青,參觀后贊不絕口。到了花甲之年,本應退休在家休息了,但是因為花房盆景管理有一定的技術含量,沒人勝任此職,故而久久不能退休。直到兒子葉世樹知青返城,世樹從小受父親的熏陶,又得朱子安先生的傳授,技術不遜于父親,青出于藍,子承父業(yè),頂替父親的工作,葉先生才得以退休,退休時已足足七十歲。葉先生退休后,有較多閑暇了,養(yǎng)鳥有時間了,山哥、畫眉,兩只鳥在葉先生手里足足養(yǎng)了十八年;他養(yǎng)的山哥鳥能模仿人言,一直傳為佳話。
葉先生年屆耄耋,自覺年事已高,對盆景的管理力不從心,經友人介紹,將所種數(shù)十盆精品盆景轉讓給深圳植物園,讓盆景有一個美好的歸宿。2000年,以九十六歲高齡歸道山。事隔十多年虎丘山盆景山莊開設蘇派盆景歷史陳列,葉先生的簡介、作品照片列入其中,讓后人對葉先生盆景成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余自養(yǎng)黃藤鳥從與葉先生交往開始,有近廿年之久,從葉先生口中了解了不少京劇、書畫知識,成為忘年之交,從葉先生身上足可看到蘇州傳統(tǒng)文人的身影。
今寫此短文,以作紀念。
顧純學(1933—2017),常熟縣北門外謝橋鎮(zhèn)南方村人,常熟花鳥畫畫家,著名詩人。
顧純學的曾神父顧錫珍是常熟的武舉人,祖訓家規(guī),“種田免饑,讀書明理,習武防身?!钡搅祟櫦儗W一輩,武術不弄了,但讀書還是很歡喜的,顧純學八歲入私塾,由塾師教《三字經》《千家文》《千家詩》《百家姓》,繼而《大學》《中庸》。顧純學學習是非常認真的,十五歲經人介紹到城里葆生堂醫(yī)藥店中做學徒,藥店老板見其身材瘦小,不愿收顧純學為學徒,與同去的顧父講,回去把孩子養(yǎng)得結實點再來。后經介紹人講了些好話,出示顧純學所書對聯(lián)一幅,才同意收下。學徒期間認識了常熟山水畫家沈重煙,沈重煙夫子成為顧純學學習書畫的第一個老師。
六十年代初,響應國家號召,顧純學被下放農村,以務農種田為主,其間當過小學教師,故而常熟人皆以顧老師稱之。文革期間,以說不明的罪名,被關進牛棚,審查抄家不斷,顧純學沒有被打倒,堅強地走過來了。在上世紀九十代年初曾自作:二十年前“牛棚”口占不絕,一、黑天昏地滿八荒,農夫也隔稻花香。牛棚若得春長久,滄海桑田又一場。二、一句真言隨口出,招來面壁請罪忙。胸膛闊闊明如鏡,臂上何妨白袖章。兩首詩寫出了顧純學對文革的感受。
文革后期,七十年代初,創(chuàng)辦興隆工藝美術廠,為蘇州檀香扇廠、吳門畫苑加工外發(fā)加工(工藝品畫)。結識蘇州花鳥畫家張繼馨先生,得到先生的藝術傳授,為花鳥畫的創(chuàng)作打樣稿,獲益匪淺。
三中全會后,改革開放,真可謂百廢俱興,謝橋中學工藝美術班開班了,顧純學作為教師培養(yǎng)了一批又一批學生,桃李滿天下,創(chuàng)作精神得到了升華,佳作連連,入選各屆美展。
八十年代初,黃異庵先生應曹大銻之邀,游虞山,顧純學正好遇見黃異庵夫婦,便邀黃異庵夫婦去家中小住,當時汽車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普及,顧純學借一小船親自把黃異庵夫婦搖回謝橋家中,并拜黃異庵先生為師,學習古體詩的創(chuàng)作。
改革開放了,老百姓的生活徹底改善了,上門求畫者絡繹不絕,老年大學上課,學生請教,忙得顧純學不亦樂乎。顧純學為自己的齋名起為“三亦樓”,亦耕、亦畫、亦詩,過著,畫畫、種田兩不誤的田園生活。
時光飛逝,眨眼顧純學八十歲了,仍身強體健的顧純學,過著布衣暖、菜飯飽的生活。他一直講,以現(xiàn)在的生活較之以前是天壤之別,千萬不可浪費,而藝術追求則永無滿足,畫冊、畫筆從不離手,期望能有新的面目出現(xiàn)。自作八十述懷:“癸酉金秋八月邊,母親生我木犀天。時辰落地雙十九,酉刻晴空落日前。娘懷不識人間濁,國土淪陷正少年。勝利三年逢解放,歡歡一度看分田。進城學業(yè)離鄉(xiāng)土,下放還鄉(xiāng)再種田。耕讀兼教安且樂,飛來文革亂琴弦。牛棚關押幾生死,審查抄家接又連。計劃經濟窮且過,潮流開放只重錢。發(fā)財至富非我福,知足安寧真大千。五味齊全歸一夢,一枝禿筆活神仙?!睌⑹鲆簧慕洑v、思想。
天有不測風云,由于心臟病突然發(fā)作,顧純學駕鶴西去了。85年的一生,也算長壽了,善終了。留下了無數(shù)的作品,紅薯、蘿卜、青菜,是顧純學生活的寫照,一個真正的、樸實的農民畫家,他的作品將永遠留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