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剿匪：兩戰(zhàn)兩降石玉湘

陳秀健

1926年夏，一日傍晚時分，在常德府平街衙門內，19歲的辰溪望鄉(xiāng)人石玉湘見到了父親石寶臣生前的結義兄弟、部隊首長賀龍。此時，石玉湘正在常德明明中學讀書。

賀龍時任國民革命軍第八軍第六師師長，率部進駐常德，準備參加北伐。賀龍像久別的親人一樣，向石玉湘問起他兩個媽媽的生活、身體狀況，又問起他讀書學習的情況，石玉湘都一一作答。賀龍轉身對副官長陳策（辰溪人，石玉湘父親的同事）說：“化宣，我的那件事辦好了嗎？”

“辦好了！”陳策忙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個燙著金字的紅本本，遞給賀龍。賀龍打開紅本本看了看后，便將其送到石玉湘手里說：“這是2000塊光洋的存款，我?guī)湍愦嬖诔５麓蠛咏珠L油莊汪老板處。每個月有7塊錢的利息，你按時去取。”石玉湘雙手接過存折。賀龍又囑咐說：“要記住，只取利息，不要動本錢。”又說了一陣家常，天色不早了。賀龍叫一個衛(wèi)士把他送回明明中學。

之后，石玉湘用這筆存款的本金和利息讀完中學，考入了黃埔軍校武岡分校。他還用這筆錢安葬了生母、支付小媽媽晚年的生活開支。原來，這筆錢是“撫恤金”，石玉湘父親石寶臣曾是賀龍任旅長的川軍第九混成旅騎兵營營長，1923年在四川酉陽戰(zhàn)死。

1927年南昌起義，賀龍轉向共產(chǎn)黨，成為人民解放軍的“締造者”之一，而受他資助的石玉湘后來成為土匪和“反共分子”，與人民解放軍為敵，這是他未曾想到的。

首戰(zhàn)：第一次投誠

抗戰(zhàn)時期，加入了國民黨部隊的石玉湘隨部參加了上海八一三抗戰(zhàn)，因戰(zhàn)功晉升為上校團長。1949年，石玉湘被任命為國民黨軍暫二軍第七師師長，駐軍湘西。

1949年秋，湘西態(tài)勢越來越對石玉湘等人不利。8月下旬，國民政府湖南省主席黃杰在芷江召開擴大軍政會議，大言不慚地說：“我將把十七兵團調來湘西，與湘西地區(qū)一切武裝精誠團結，共同戰(zhàn)斗，絕不讓湘西落入共軍之手?！痹跁?，他還宣布了阻擊方案。暫二軍副軍長張玉琳按照會議部署，命令第七師與獨一旅、獨二旅設防安化煙溪和溆浦分水界一帶，阻止解放軍渡資江西進。

9月中旬，解放軍向澧水、沅水、資水三線發(fā)動全面進攻，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長驅直入。石玉湘部的防守，無異于螳臂擋車，一觸即潰。戰(zhàn)敗后，第七師和獨二旅向懷化花橋方向敗逃。張玉琳率親信退向懷化方向經(jīng)過仙人灣時，親自到望鄉(xiāng)，當面通知石玉湘馬上到茶田垅開會。

9月20日，張玉琳在茶田垅召開軍官會議，宣布：“我在懷化榆樹灣與芷江通了電話，張中寧軍長說總統(tǒng)急電，令我們倆馬上到重慶有要事相商，并呈準華中長官公署，我們離任期間由石玉湘代理軍務。”會后，張玉琳即偕妻周紹薇乘吉普車離開辰溪。其實，他是逃跑了。

溆浦、辰溪解放后，石玉湘率部退至麻陽、銅仁一帶山區(qū)，他自己住在麻陽呂家坪。9月24日上午，湖南人民解放總隊湘西縱隊司令員陳策從辰溪派人給石玉湘送來一封信，信中寫道：“我們第一次聯(lián)系失敗，現(xiàn)又第二次進行聯(lián)系，希望能得到成功。你的情況，我已向四十七軍李義處長匯報，他希望你到辰溪城里來談一談，來去的安全由我負完全責任。”石玉湘心想：父親石寶臣曾為賀龍舊部，死前曾“托孤”于他，自己后來受到極大關照。如今賀龍在共產(chǎn)黨部隊里面當大官，他應該不會忘記我的，故投誠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

第二天，石玉湘帶副官羅家煥和4個衛(wèi)士由呂家坪到火馬沖，打電話與陳策聯(lián)系。陳策馬上派汽車把他接到城里，盛情款待。石玉湘見到了李義處長，申明愿意率部投誠，接受解放軍的領導。李義處長表示歡迎，要他趕快回去把部隊帶到火馬沖集中，等待解放軍改編。

9月27日，石玉湘返回呂家坪，經(jīng)與國民黨軍暫二軍第八師師長胡震商定，就近召集連長以上人員開會，宣布投誠，同時決定各部官兵于10月4日前趕到火馬沖集中。

10月1日，石玉湘首先率領柴寶臣團及師直屬部隊到達火馬沖，然后帶衛(wèi)士到辰溪匯報。10月14日，李義處長下令收繳火馬沖集中人員的槍支，宣布：留者歡迎，去者歡送并發(fā)給路費及還鄉(xiāng)證明。當時，收繳的槍支有1000余支。

火馬沖交槍后，石玉湘松了一口氣，可令他不安的消息卻又一個接一個傳來：石部那些沒有投誠的土匪繼續(xù)與解放軍對抗，軍統(tǒng)特務盯上了他。

10月25日，住在辰溪縣城的石玉湘睡得很晚，因疑心重重，不能入眠。凌晨1點鐘了，忽然從窗子外面飛進一把匕首，上面扎著一封信，剛好落在石玉湘枕頭邊。石玉湘嚇了一跳，大聲喊道：“有刺客！”隨著喊聲，哨兵包抄了過來，經(jīng)過檢查，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石玉湘拆開信，借油燈一看，紙上寫道：“投降必自斃，戰(zhàn)斗尚有功?！甭淇钍恰败娊y(tǒng)一三四號”。

“軍統(tǒng)暗藏到身邊來了！”石玉湘不由得大吃一驚。他知道，軍統(tǒng)是一匹兇狠的狼，它所盯住的目標，沒有不死在其槍口下的。

石玉湘經(jīng)過兩天的激烈思想斗爭，第三天開始行動了。他給解放軍四十七軍李義處長留下一封信，假稱“回去勸說所部停止一切敵對活動”，溜之乎也。他悄悄地溜到柳樹灣搭船，當晚到裝糧埠，請一個老人帶路，避開大道，翻山越嶺，于次日天剛亮時到達長田灣。

再戰(zhàn)第二次投誠

長田灣是國民黨軍暫二軍第七師雷鎮(zhèn)遠團的駐地，該團副團長米建平正在操練士兵，發(fā)現(xiàn)石玉湘到來，馬上帶他到副師長兼團長雷鎮(zhèn)遠的住處。雷鎮(zhèn)遠還睡在床上，一眼看到石玉湘，十分驚訝地說：“你怎么回來的？他們不是把你軟禁了嗎？”石玉湘說：“人總會想辦法，比如1只手有5個指頭，手指之間又有縫，我就是從縫里鉆出來的?！?/p>

石玉湘當即與雷鎮(zhèn)遠商量，決定馬上通知國民黨軍暫二軍團以上人員來長田灣開會。通知下達3天后，除失去聯(lián)系的第六師正副師長外，各師、團長都陸續(xù)到達。會上，石玉湘說：“我上了當，給解放軍送了上千支槍。你們堅持按白長官的指示辦理，這是對的，但有些具體行動不夠恰當，要保存實力，就不能同解放軍硬拼硬打，上回易團長和解放軍打了一仗，打死他們一些人，你們有沒有傷亡？”與會者回答：“也死傷兩百多人。”石玉湘說：“像這樣打，一次打掉兩百，打5次這個團豈不完了，這是保存實力嗎？在車路上搶也不策略，解放軍如派兩個團來保衛(wèi)公路線，對我們將是個威脅，我們的行動就不方便了……”話沒講完，第八師副師長劉際榮就搶著說：“講得對，以后我們要立個規(guī)矩，不能再這樣干了。”大家都同意這個意見。石玉湘接著又講：“按照白長官的指示，放棄城市，占領農村，我們已經(jīng)做到了，要把部隊化整為零，以連排為單位分散駐扎?！钡诎藥煄熼L胡震補充說：“還應劃一個防區(qū)，各部按防區(qū)連排為單位分散活動，有事也便于集中?！睍h決定成立辰溆懷麻邊區(qū)指揮部，石玉湘擔任指揮官，雷鎮(zhèn)遠任副指揮官，下設5個指揮區(qū)。

這時，石玉湘收到了解放軍四野司令員林彪的勸降信。林彪在信中寫道：“石玉湘將軍，希望你能走鄭洞國、傅作義將軍之路，如能考慮，請隨時和我部聯(lián)系。”石玉湘非但不去聯(lián)系，反而在解放軍四十七軍離開溆浦之后，以防“共諜”為由，來了一次大清查，瘋狂鎮(zhèn)壓群眾。

1950年1月上旬，解放軍第四十七軍主力由四川返回湘西，擔負清剿土匪的任務。國民黨暫二軍被確定為土匪部隊。解放軍組織4個營的兵力，分別從辰溪、大江口、沙堆、溆浦等地出發(fā)，數(shù)路合擊石玉湘老巢長田灣。長田灣合圍徹底打亂了匪第七師的建制和部署，使該部再也不能拼湊力量與解放軍對抗。匪首們只好各自帶著少數(shù)匪兵在辰、溆、懷邊境四處躲藏，惶惶不可終日。大規(guī)模合圍結束后，進剿部隊根據(jù)敵變我變的原則，分散活動，積極開展追剿清剿。在解放軍和群眾的窮追猛打下，石玉湘眾叛親離，跟隨他的最后只剩衛(wèi)士排長石好子一人了。他們先后在望鄉(xiāng)附近的落泥塘、爛泥塘、洪槽溪、松里等處的深山老林團團打轉，一見搜山的軍民到來，就沒命地竄逃，最后逃到了麻陽、芷江交界的西晃山。

1950年2月上旬，解放軍集中優(yōu)勢兵力，向匪暫二軍的“巢穴”西晃山區(qū)挺進。隨著包圍圈的日益縮小，石玉湘有如甕中之鱉，危在旦夕。

2月28日清晨，石玉湘在西晃山區(qū)劉家坡接到解放軍第四十七軍一四〇師師長劉子榮、政委陳郁宏的聯(lián)名信，信中寫道：“我們經(jīng)過多次書面聯(lián)系，都沒解決問題，現(xiàn)望你速到沅陵、辰溪或芷江談判，談不好你要回到什么地方，我們就安全送你到什么地方，決不食言，共產(chǎn)黨講話是算數(shù)的。如不前來談判，那只好采取軍事行動了。望三思。”看完信后，石玉湘召集剩余匪首胡震、張玉德、張玉玖來商量，第二天除以上三人外，另一匪首易國英也來了。石玉湘拿出信征求他們的意見。易國英首先說：“不信那一套，我們干脆沖出去！”張玉德、張玉玖兩兄弟接著講：“往哪兒跑，打死就算了，黃狗打到門角落還會回頭咬一口吶?！焙鹫f：“這樣吵干什么，是不是聽聽軍座的意見？”石玉湘說：“沖出去？沖到那兒去？總不可能沖到臺灣去吧！打？我們糧食已經(jīng)不多了，打4天還可以維持，打五六天就得挨餓，我們不具備打的條件。再說，打死在這山溝里，雖說成仁了，但比一只瘟雞還不如……”胡震插話說：“這封信是對我們的最后通牒。我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我看還是軍座決定吧！”石玉湘接著說：“同意到芷江、沅陵去一次，不過要提出我們的要求，能達到要求，我們就放下武器。要求嘛，首先要保證我們全家生命安全……”雷鎮(zhèn)遠接著說：“還有一條，就是不算老賬。”胡震不曉得當時是怎么想的，表現(xiàn)得非常積極，馬上接著說：“有這兩條就可以了，只要他們答應，我們就投降?！弊詈蟠蠹已芯空J為到沅陵太遠，最好到芷江去。于是，他們給解放軍寫了回信，表示愿意談判，請在花橋備車子接石玉湘去芷江。

經(jīng)過兩晝夜翻山越嶺，石玉湘到達花橋，在解放軍呂長太營長的陪同下，安全到達芷江。解放軍四十七軍一四〇師長、政委請他共進晚餐，他由此成了解放軍的座上客，內心既慚愧又高興。席間，他代表匪暫二軍全體人員向解放軍首長表示敬意，并詳談前來談判的誠意與要求。當夜，解放軍四十七軍曹里懷軍長、周赤萍政委相繼和他通了電話。他心情十分激動。第三天，前往解放軍四十七軍軍部請示后返回芷江的一四〇師政委陳郁宏再次找到石玉湘談話，他說：“湘西土匪已大部消滅，但還有些殘匪仍憑借高山巖洞，繼續(xù)與人民為敵，要根除湘西匪患，今后任務還很艱巨，希望你和我們協(xié)作。至于你代表全軍前來投誠提出不算老賬、保全投誠人員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是完全可以接受的?！?/p>

石玉湘回西晃山區(qū)后，把前去談判受到的熱情接待和解放軍首長的談話精神及其殷切期望進行了傳達。匪暫二軍第八師師長胡震、獨二旅旅長胡振華、第六師二團團長張玉玖、第七師二團團長張玉德等均先后率部投誠。

石玉湘又回到長田灣，命令所屬匪部向當?shù)伛v軍和人民政府繳槍投降。他還在《湘西日報》發(fā)表了《由舊我到新我——寫給湘西土匪作參考》的文章，對自己過去反人民的罪行表示懺悔。爾后，他在宣傳人民政府寬大政策、協(xié)助解放軍爭取匪首投降以及清匪收槍的方面，都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由人民政府安排在沅陵縣百貨公司下設的商店當營業(yè)員。20世紀80年代，他還當上了湖南省人民政府參事室參事。1994年，石玉湘因病逝世，享年8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