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暢：撥開云霧，舒心暢快

梁欽

1987年12月，舒暢出生于吉林省白山市，她的父親是一名醫(yī)生，母親是一家化工廠的檢驗員。12月的白山一直大雪紛飛，而她出生的那天，天空突然放晴，母親高興得抱著新生的女兒說：“寶貝，你就叫舒暢吧?！钡鏁车某錾o父母帶來的快樂并不長久。舒暢5個月大的時候，爸爸和媽媽離了婚。為了遠離傷心之地，舒暢的媽媽帶著女兒到了大連。人地兩生，母女倆靠母親的工資艱難度日。

舒暢漸漸懂事了，就問媽媽：“為什么別的孩子都有爸爸，而我沒有呢？”媽媽不愿意女兒生活在謊言中，就鄭重其事地告訴她：“因為我們個人的原因，爸爸和媽媽分開了，你是有爸的只是不在身邊?！北M管那時舒暢對這些大人的事還是似懂非懂，但她看著媽媽難過的臉色，一下子覺得自己長大了好多。至少她在心里白，她和媽媽是要相依為命的。

舒暢5歲那年，媽媽帶著她到了北京。當(dāng)時，舒暢的姨媽和舅舅都在北京，但生性要強的媽媽沒有投奔任何人，甚至沒有告訴任何親友她到了北京。她帶著舒暢在前門租了一間地下室安頓下來。為了養(yǎng)活女兒，她每天起早貪黑，而媽媽又沒錢送她去上幼兒園，于是，當(dāng)媽媽白天出去工作的時候，就把舒暢一個人反鎖在家里。地下室冬天沒有暖氣，冷得刺骨，舒暢的腳凍得通紅，媽媽就把女兒的小腳緊緊地摟在懷里，為女兒取暖。

媽媽就這樣帶著舒暢艱難的獨自生活了兩年。舒暢上小學(xué)了，一天傍晚，她和同學(xué)們一起去王府井大街上閑逛，突然遇見了小舅舅，她驚訝地問：“舅舅你也來北京了？好巧??！”小舅舅笑了：“你媽怎么跟你說的呀？我和你姨媽一直都住在北京呀！”舒暢驚呆了。她和母親住在夏熱冬冷的小平房里，粗茶淡飯，苦熬度日，媽媽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原來在北京她們還有至親的親人。這一瞬間，舒暢被媽媽的堅強感動了，也明白了媽媽的苦心：這世上萬事都要靠自己，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要去求人。

舒暢帶著小舅舅回到了小平房，媽媽一見到弟弟，熱淚再也忍不住噴涌而出，姐弟倆抱頭痛哭。姨媽聞訊后也馬上趕來，他們堅持讓舒暢母女搬家，但媽媽執(zhí)意還是要住在小平房里。親人們拗不過她，只好讓她們母女繼續(xù)住在這里。但此后的生活對于舒暢來說，陽光燦爛。

她經(jīng)常到姨媽和舅舅家里去玩，他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一定會給舒暢留一份。姨媽有一個女兒，比舒暢大10歲，但她和舒暢很快成為了最好的姐妹，兩個人經(jīng)常粘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

在兩個女孩在一起唱唱跳跳的時候，姨媽意外地發(fā)現(xiàn)舒暢的表演天分，便把她送到了七色光藝術(shù)團去學(xué)習(xí)表演。

1995年，著名導(dǎo)演尤小剛要拍電視劇《單親之家》，其中有一個小女孩的角色。舒暢去了，從上千個候選的小姑娘當(dāng)中，尤小剛一眼就看中了她身上難得的清冽而憂傷的氣質(zhì)。就這樣，舒暢進了劇組，成為童星。

然而，幸福的日子對于舒暢來說，似乎總是短暫的。舒暢拍完電視劇不久，媽媽就被查出了患上了重病。醫(yī)生委婉的對她說：“你想吃什么就多吃點吧……”

一向堅強的媽媽聽了這話，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什么都不想吃，我舍不得我的女兒啊！”

為了不讓年幼的舒暢過早經(jīng)歷生離死別，姨媽把舒暢接到自己家里住下。家人都盡力瞞著她，不讓她知道媽媽的病情。舒暢卻本能的意識到，她可能要失去自己最親的人了。

1997年深冬的一個晚上，媽媽去世了。那一瞬間，舒暢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媽媽去世了，舒暢并沒有成為孤兒。姨媽、姨夫、舅舅，還有表姐，他們用最真誠的親情和愛環(huán)繞著舒暢，讓她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大家庭的溫暖。

媽媽去世后不到一個月，舒暢突然發(fā)起了高燒。姨媽急得抱著舒暢就往醫(yī)院趕。在醫(yī)院打吊針的時候，姨媽整夜整夜地守在舒暢的身邊，一刻也不肯離開。舒暢燒退了，人也清醒了一些，她懂事的對姨媽說：“姨媽，你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能行的?！币虌尲t著眼圈說：“不行，不看著你全好了，我不能走，萬一你有個好歹，我怎么對得起你媽？”

在姨媽家里，舒暢衣食無憂。但有的時候，舒暢還是覺得有些寄人籬下的凄涼。表姐看出了她的悲傷，真誠地對她說：“你別傷心，你就是沒有爸爸媽媽，可你有我啊，我會比你的爸爸媽媽對你還好的！”

表姐說到做到。年長10歲的小表姐真的像媽媽一樣關(guān)愛著舒暢，有時候舒暢的心情不好，表姐就會在她的筆記本里留下一段話，鼓勵她勇敢堅強。在表姐的鼓勵下，舒暢漸漸擺脫了喪母的憂郁。而姨媽和姨夫也把她當(dāng)成了另一個女兒，全心愛護。舒暢以為，這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然而，變故又來了，姨媽一家要舉家移民國外。他們走了，舒暢怎么辦？姨媽跟弟弟商量。舅舅那時剛結(jié)婚不久，但他毫不猶豫地說：“你放心走吧，舒暢跟著我過?！?/p>

姨媽走后，舒暢就住到了舅舅家里。在短短的幾年間，舒暢經(jīng)歷了母親去世、姨媽遠走的變故，盡管她知道舅舅也是真心疼愛她，但這樣屢屢寄人籬下，還是令她感傷不已。初到舅舅家的日子里，舒暢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獨自憂傷著。

一天晚上，舒暢到書房拿自己的文具，路過舅舅和舅媽的房間時，聽見舅舅和舅媽在談話，話題是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舅媽說：“我們結(jié)婚這么久了，要個孩子吧。”舅舅說：“現(xiàn)在不行，舒暢在我們這里住著，我不能讓她覺得受委屈。等舒暢長大一點，我們再考慮生孩子的事吧?！本藡尦烈髁似陶f：“也好，從現(xiàn)在起，她就是我們的孩子了。我還跟你說，舒暢在北京育英中學(xué)讀書，從前在姐姐家住著還算近，現(xiàn)在上學(xué)可挺遠的，她一個人去我還真不放心，以后咱倆輪著接送她上學(xué)放學(xué)吧?！?/p>

舒暢回到房間時，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了。

從那以后，舒暢每天上學(xué)放學(xué)，就有舅舅和舅媽輪著接送，風(fēng)雨無阻。

在上初中的這幾年間，舒暢一直沒有中斷演藝事業(yè)。她先后在電視劇《好好過日子》、《連城訣》、《曹雪芹》、《孝莊秘史》和《金粉世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2003年，舒暢被著名導(dǎo)演張紀中選中，在央視的金庸大戲《天龍八部》中扮演天山童姥一角。這個角色要從八九歲的少女一直演到七八十歲的老嫗，對于演員的容貌要求很高，必須有少女的天真，而因為人物的復(fù)雜的感情世界，對演員的表演功力也是一個絕對挑戰(zhàn)。張紀中了解了舒暢的身世后，感慨地對劇組的工作人員說：“像舒暢這樣面孔天真、心靈卻成熟的女孩，天山童姥這個角色天生就是為她準備的?！?/p>

果然，16歲的舒暢憑著自己的聰明和悟性，把天山童姥這個角色刻畫得入木三分，得到了專家和觀眾的一致好評。

拍完戲回到家，舒暢對舅舅和舅媽說：“你們?yōu)槲腋冻隽撕芏嘈难?，我心里很清楚。我請求你們再為我做一件事。”舅舅馬上說：“你說吧，只要我們能做到的?！笔鏁痴f：“你們?yōu)槲疑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吧，要是我媽媽還在，一定也會這樣要求你們的?！本司撕途藡尶粗絹碓蕉碌氖鏁常_心地落下淚來。

就在舒暢的生活日漸平靜下來時，一個意外又出現(xiàn)了。舒暢初中畢業(yè)那年，她過生日的時候，一個中年男子找到了舅舅家，她囁嚅著對舒暢說：“你認識我嗎？我是你爸爸。”舒暢瞪大了眼睛看著舅舅。舅舅對她點了點頭說：“是的，她就是你的親生父親?！?/p>

舒暢冷冷地說：“你來干什么呀？”父親小心翼翼地說：“我來給你過生日?！?/p>

舒暢很想痛痛快快地怒罵眼前這個人一頓，但她忍住了，跟著爸爸上了街，在酒店里坐下，爸爸商量著對她說：“你過生日，我給你點一碗長壽面吧?！笔鏁臣馑岬卣f：“我要什么長壽面呀，我還這么小，你就給我來點實在的吧。就給我點錢好了！”爸爸尷尬的低下了頭，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舒暢覺得心里很解氣。是啊，這么多年了，在她和媽媽最困難的時候，在媽媽去世后，在別的孩子都在父母的懷里撒嬌的時候，他在哪里？在哪里呀？

舒暢接著說：“我現(xiàn)在要上高中了，你得給我兩萬塊?！卑职执曛忠粋€勁地說：“那是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我馬上找北京的朋友借，明天就給你！”

第二天，爸爸果然送來了兩萬元給舒暢。這時舒暢其實并不太缺錢，她每年拍片，已經(jīng)有了收入，應(yīng)付自己的學(xué)費還是綽綽有余的。但舒暢還是毫不猶豫接過了爸爸的錢。她想了半天，要怎么花掉這筆錢呢？她決定用最浪費的辦法花掉它。于是，她用這筆錢去拍了一套昂貴的藝術(shù)照。

舒暢拿著這組藝術(shù)照回家，又開心又解氣，她覺得自己終于報復(fù)了父親。她把這件事告訴了舅舅。

舅舅沉默了一下，有些沉重地對舒暢說：“有件事我要告訴你。雖然我知道你恨你爸爸，他對不起你媽，也對不起你，我也恨他。但他畢竟是你的爸爸，你知不知道，這兩萬塊錢是他兩年的工資！他又結(jié)婚了，還生了一個男孩，他也要養(yǎng)家糊口啊?！?/p>

舒暢愣住了，這一點爸爸可沒有告訴她。他給她錢的時候，滿臉都是滿足的微笑。舅舅又說：“你父母離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你雖然受過傷害，但我希望你不要把仇恨帶到生活里去，一個充滿仇恨和報復(fù)心的舒暢，不是你媽媽想要的，也不是你姨媽和我們想要的?！?/p>

于是，舒暢拿出紙筆，給父親寫了一封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給你寫這封信的，每當(dāng)我想到我小時候的每件事，我都會痛恨你！甚至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報復(fù)沖動?？墒俏椰F(xiàn)在真的長大了，我不想再自己折磨自己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說了這些之后我覺得輕松起來，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地喊你一聲爸爸吧。我現(xiàn)在生活很幸福，很充實，我希望您和繼母也能夠開心幸福。您要多鍛煉身體，少喝酒，有時間多來北京看我。希望我們一塊把從前丟掉的東西找回來，愿我們的生活能夠煥發(fā)出新的色彩。愛您的女兒。

然而，寫完這封信后，舒暢又情怯起來。他把信藏在了抽屜里，沒敢寄給父親。拍完了《天龍八部》，舒暢決定報考中央戲劇學(xué)院。這時她還只是高二的學(xué)生，所有的親朋好友都覺得這是天方夜譚，舒暢卻不愿放棄。2003年7月，舒暢以520分的高分被中央戲劇學(xué)院錄取。通知來后，舒暢又猶豫不決了，她不想過早地把自己限定在表演這一行里。最后，舒暢放棄了中央戲劇學(xué)院。2004年7月，舒暢再次參加高考，以高分被北京第二外國語學(xué)院錄取。

舒暢的父親得知女兒考上了大學(xué)，欣喜不已，他趕到北京，問舒暢有什么需要。舒暢說：“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备赣H叮囑了她好一陣子，才幾步一回頭的離去。舒暢看著父親的背影，輕聲地說：“我想要跟你和媽媽一起吃頓飯，從小到大，我們一家三口從來沒有一起吃過一頓飯啊！”說著，舒暢失聲痛哭。后來，父親還來過北京多次看望舒暢。舒暢不再尖酸刻薄地對待父親。但她始終無法開口叫一聲“爸爸”，更不敢把自己寫的信交給父親。

2005年暑假，父親又趕到北京看舒暢。舒暢當(dāng)時正在趕拍一個新戲，忙得不可開交。父親久等女兒不見，只好趕到片場去找她。趕到的時候，舒暢已經(jīng)累得睡著了。劇組的人想叫醒舒暢，父親阻止了。他守在女兒的床邊，靜靜看著女兒熟睡的樣子，輕輕為女兒掖好被子，那一刻，他忍不住落下淚來。他知道，他虧欠女兒太多太多，而無論是怎樣的補償，都無法填補女兒心里永遠的痛。

2006年初，父親和繼母一起到北京看望舒暢。舒暢正在拍攝電視劇《鹿鼎記》，他在劇中扮演建寧公主。聽說繼母來了，她從片場趕回家。她原本以為自己會非常仇恨這個奪走了自己父親的女人，但一見面，她就被這個女人的善良、和藹吸引住了。她與父親、繼母在一起吃了一頓飯。此后，父親再到北京來看舒暢時，繼母一定會給她帶些小禮物。雖然只是些家鄉(xiāng)的小吃或特產(chǎn)，但舒暢還是從心里感激她。她永遠無法代替媽媽，但她可以填補她曾經(jīng)缺失的親情。然而，令舒暢頗覺尷尬的是，她始終開不了口叫一聲“爸爸”。要跟父親講話，她就說：“哎，那個……”雖然父親并不介意，但舒暢越來越覺得這是個難堪的坎。

2007年6月父親和繼母又到北京來看舒暢。舒暢不在家，繼母一進屋，就忙著幫她收拾屋子。在抽屜的角落里，她突然發(fā)現(xiàn)了舒暢寫給父親的信，她把信拆開看了一遍，忍不住紅了眼圈。

父親也看了信，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時，舒暢回來了，見父親和繼母愣在那里，又看見了那封她從未寄出的信，她明白了一切。

父親走近舒暢，把她摟在懷里：“孩子，謝謝你能原諒我，這么多年來，你知道我得心里有多少愧疚嗎？”舒暢痛哭失聲。這是她第一次投入父親的懷抱，原來父親的懷抱也是溫暖的??！她現(xiàn)在終于可以坦然的叫聲“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