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伊甸園的無花果樹，都長在別人的院子里

江昭和

在美國女作家瑪格麗特·米切爾的經(jīng)典小說《飄》當中，她塑造出了兩個出身相仿，但是性情氣質(zhì)截然不同的女性角色。

一個是溫文爾雅，說話輕聲細語，舉止得體端莊的梅蘭妮，而另一個，是活潑俏皮，開朗任性，甚至高傲貪婪的斯嘉麗。

因為梅蘭妮嫁給了斯嘉麗心心念念的阿希禮，所以即使表面上她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tài)，但是內(nèi)心寂寞空虛，羨慕乃至于嫉妒那個她瞧不起的女人——為了名譽，她是連替他親手做一根腰帶的心意都得盡量藏著掖著的。

而在小鳥依人的梅蘭妮心里，斯嘉麗就是一陣不可捉摸、瀟灑不羈的風，愛憎分明，有自己的思想，勇敢而自由。在她眼里，這些是她一生一世都無法擁有的美好德行。

每個人都在癡癡欣羨著別人的所得，卻忘了顧及上天對自己的饋贈。

后來梅蘭妮死去，巴特勒也離開了，天地間仿佛就只剩斯嘉麗和阿希禮這兩個失去各自伴侶的男女。她以為自己終于能夠如愿以償，和年少時為之心花怒放，輾轉(zhuǎn)難眠的愛人雙宿雙棲，但在看到失魂落魄、毫無生存斗志的阿希禮的時候，當巴特勒的音容笑貌漸行漸遠的時候，她才恍然醒悟，眼前的這個男人，不過是青春歲月里一場不愿醒也醒不來的夢而已，巴特勒才是活生生的，是滾燙的，熱情的，是在她心里深深扎根卻因為執(zhí)迷和貪戀而慘遭遺忘的。

每個人都在欣賞和憧憬著彼岸的風景，卻不曾想過，也許天時地利人和，風景這邊獨好。

記得電影《楚門的世界》中，有這樣一幕，從小到大，生活起居，巨細無遺受到別人監(jiān)控和約束的楚門想翻過一座山峰，但是冥冥中左右著他命運的上帝告訴他，不要不辭勞苦，浪費精力，因為山的那一邊，不僅不會更美好，反而還會更兇險，更殘酷，能夠守在這里，細水長流，平安終老才是幸福的真諦。

作為觀眾，我們自然會心驚。一種每分每秒，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的眼光之中的生活簡直難以想象，令人脊背發(fā)涼，但是轉(zhuǎn)念回想，早已抵達人生暮年，經(jīng)歷過人生的風風雨雨，遭受過命運的敲敲打打的老人，能夠發(fā)出這樣的感嘆，也并非空穴來風。

就像竹久夢二的短小精悍的寓言故事《黃金窗戶》里講述的，一個看著別人家在傍晚閃著金光的窗戶羨慕憧憬不已的男孩，來到他心心念念的地方，遇見了住在那所房子里的姑娘，她卻說自己的窗臺從來都不是黃金建造的，反倒是對面房屋的窗戶，每當日薄西山的時候，總是綻放熠熠奪目的光芒，而她口中的那扇窗，就是男孩房間的窗。

他們青春洋溢，年輕氣盛，所以不懂這里面的機關奧秘，最后卻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旅人道破天機——原因可能是，別人的東西看起來都好像比自己的好呢。

一個年紀輕輕的人，也許無法深刻領悟這道理，而飽經(jīng)滄桑的心，才能夠品嘗到這句話里，意味深長、蒼涼寂寥的旨意。

但事實是，那些因為不曾擁有而讓我們魂牽夢縈的東西，也許沒有那么鶴立雞群，反倒是我們擁有的一草一木，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別人的輝煌盛景。

我們伊甸園的無花果樹，都長在別人的院子里。何時才能懂得，那甘洌的清泉，那怡人的清涼，其實就在此時，就在此地，就在此人，就在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