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嘯雨
(暨南大學 文學院,廣州 510632)
“仁”與“義”這兩個概念在儒家學說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而《論語》《孟子》這兩部儒家著作對此做出了初始設定。為了了解“仁”“義”這兩個儒家核心概念在先秦原始儒學原初狀態(tài)時的意義,需要對《論語》與《孟子》中的“仁”“義”做一番考察與比較。
在《論語》中,“仁”的出現(xiàn)頻率極高,但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定義,對于“仁”的解釋也是根據(jù)語境或對象的不同而變化的。如: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敝俟唬骸坝弘m不敏,請事斯語矣。”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保ā额仠Y》)[1]
可以看出,上文中“仲弓問仁”,孔子是從其為人處世的角度來說的;而“司馬牛問仁”,孔子則是從其言語行為而言的。因而,“仁”的意義可以因語境而有所不同,難以用一個簡單的定義統(tǒng)攝。不僅如此,有時候,在《論語》中,對于“仁”的理解甚至是矛盾的,如: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學而》)[1]
有子是孔子弟子,他認為孝悌是“仁”的根本,且很明顯對于“犯上作亂”的不忠行為是不齒的,但孔子對于管仲的態(tài)度卻又似乎與此觀點相左: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弊迂曉唬骸肮苤俜侨收吲c?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弊釉唬骸肮苤傧嗷腹?,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發(fā)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保ā稇梿枴罚1]
公子糾乃齊桓公之兄,卻為齊桓公所殺,按理說,桓公是嚴重違反了“悌”。而管仲原本是公子糾的老師,與召忽同事于公子糾,召忽為公子糾死了,管仲卻活了下來,后來居然又輔佐齊桓公,這可以說是嚴重違反了“忠”(這大概也是后來孟子貶斥管仲的原因)。但孔子卻贊許管仲,稱其為“仁”,這與“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明顯矛盾。當然,這種矛盾并非不能理解,正如徐復觀所說的那樣:一直到現(xiàn)在為止,人與人相互之間,談到人自身的現(xiàn)實問題時,有的僅是適應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而說的;有的則是直就應然的道理而說的。同時,一樣的話,說的對象不同,表達的方式也常因之而異。有的僅適于某一特殊對象,有的則可代表一般原則。讀古人之書,尤其是讀《論語》,若不把上面這些分際弄清楚,便會以自己的混亂,看成古人的矛盾。[2]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仁”這個概念在《論語》中的復雜性。但無論怎么復雜,其內涵畢竟是由“仁”這個能指所統(tǒng)攝的,因此其內涵必然也有一定程度上的統(tǒng)一性。
《說文解字》中對“仁”的解釋是:“親也。從人從二?!倍斡癫玫淖⒅袆t說道:“按人耦猶言爾我親密之詞。獨則無耦。耦則相親。故其字從人二?!盵3]可知“仁”的本意是指人與人相親相愛,而在《論語》中,孔子也有過與此相符的表達:“樊遲問仁。子曰:‘愛人’。”(《顏淵》)[1]
結合《論語》全書,可知孔子的“仁”就是建立在“愛人”的基礎上的,以人性中“愛人”的基本能力為起點而發(fā)展出一系列善意與善舉。而這種“愛人”又是建立在差等的基礎上的,即要先保證對自己親近的人能有所愛,由近及遠、由親及疏地擴充至外,正如在《論語·子路》篇中記載的那樣: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笨鬃釉唬骸拔狳h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1]
在孔子看來,“大義滅親”并不是他心目中的正直,而父子相互隱瞞才算是。這是因為揭發(fā)自己的親人不符合基本的人性,于“仁”有虧,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親人都不愛,怎么能要求他去愛親人之外的人呢?只有服侍好了自己的親人之后,才能“泛愛眾”,這就是有子強調“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的原因。
但在孔子那里,“仁”并不僅僅是一種個人修養(yǎng)的境界,故《論語·憲問》云: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痹唬骸叭缢苟押??”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1]
可見,孔子在個人修養(yǎng)之上還包含著一定的政治訴求,即通過“仁”建立起一個和諧安定的大同社會,若是有人能完成這一使命,則其甚至可以超越“仁”,而達到“圣”的境界: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雍也》)[1]
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就不能僅僅停留在簡單的、甚至僅僅是形式上的“愛人”。事實上,孔子十分厭惡那種沒有原則但又四處討好他人的“鄉(xiāng)愿”之人,稱他們?yōu)椤暗轮\”。在《論語》中,“仁者”不只會愛人,也會厭惡人: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里仁》)[1]
厭惡之情人皆有之,但只有仁者才能真正拋開利益僅從人品出發(fā)去喜歡一個人或是厭惡一個人。
而仁者所厭惡的,必然是不仁的惡人,對于這種人,仁者絕不會毫無原則地一并愛之,而是會對其
產生厭惡之情,但若是僅停留在厭惡的程度,則又似乎有些不足,所以緊接著《論語·里仁》又記載道:“子曰:‘茍志于仁矣,無惡也。 ’”[1]
上一章才說了仁者會有厭惡的人,下一章卻又說“志于仁”便沒有厭惡的人了,此二章看似矛盾,但略微深究便可知其真意,錢穆先生對此有精辟的解讀:仁者必有愛心,故仁者之惡人,其心仍出于愛。惡其人,仍欲其人之能自新以反于善,是仍仁道。故仁者惡不仁,其心仍本于愛人之仁,非真有所惡于其人。若真有惡人之心,又何能好人乎?故上章能好人能惡人,乃指示人類性情之正。此章無惡也,乃指示人心大公之愛。[4]
對于“不仁”的厭惡本身也是一種“仁”,是為了不讓自己受到“不仁”的侵襲。到了這一步,“仁”已不再是簡單的“愛人”,而已然升華為一種道德原則了,但就如前文所說,“仁”這個概念具有極強的復雜性與多義性,而匡亞明則將這些性質稱之為“伸縮性”,即“仁”是分層次的,而孔子在不同的情況下以及面對不同的學生時對于“仁”的各種描述實際上是“仁”在不同層次的表現(xiàn)形態(tài),而這些形態(tài)都為最高層次的“仁”所統(tǒng)攝。[5]
正因為“仁”是一種全面性的道德原則,故很難用某個具體的、片面的定義去囊括、描述它,而由此產生的模糊性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了后世宋明理學之濫觴。
“仁”既然是一種“全德”,要達到必然是不易的,需要下一系列的工夫,所以子夏說“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張》)[1],這就頗有《大學》中“格物致知”的意思了,而孔子確實也很重視“學”這一行為,《論語》一上來便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而》)[1],而他也多次推崇和贊美“學”:子曰:“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保ā妒龆罚1]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公冶長》)[1]
藝,即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朱熹注此章時便說六藝“皆至理所寓……朝夕游焉,以博其義理之趣,則應務有余,而心亦無所放矣?!盵6]由此可知,要在道德上達到高深的修養(yǎng),不僅要反省內心,還要向外求索,在具體的實踐中體會與展現(xiàn),這就是“學”。而孔子對于自己“好學”的驕傲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忠信”。
綜上所述,《論語》中“仁”是一種全面性的道德原則,它以“愛人”為起點,使人將自己的善心由親及疏地擴充至外,但這種對人的愛并非是泛濫的、無原則的,而是有著特定的標準的,若有人違反此標準,則這種愛會轉變?yōu)樵鲪?,而此種“惡不仁”同樣也是仁的一種,這也反映出了“仁”的具體形態(tài)是多樣的。雖然如此,“仁”還是有一定的固定形態(tài)的: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釉唬骸拔?。”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里仁》)[1]
孔子一以貫之的“道”自然是仁。忠是盡心盡力,恕是推己及人,二者都是將心比心的結果,也是“愛人”這一情感的先驗條件,因為所謂的“愛”或“同情”大多都是人們進行換位思考、想象自己處在他人處境后的產物,是同理心發(fā)揮作用的結果。所以“忠恕”是“仁”的基本形態(tài),但即便如此,“仁”在《論語》中始終都還是模糊的,而到了孟子那里,“仁”的內涵才開始由模糊走向明晰。
“義”在《論語》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不多,且意義遠不如“仁”那樣豐富,大多只是表示“正當?shù)脑瓌t”這一意思,《禮記·中庸》里說“義者宜也”,朱熹注“君子喻于義”時也說“義者,天理之所宜”[6]。而孟子則將“仁”與“義”并用,構成了“仁義”這個概念,并將其與其他概念結合,形成了一個系統(tǒng)化的義理體系。對于使儒學體系走向抽象化、概念化來說,孟子實功不可沒。
孟子雖并用仁義,但這兩個概念在其體系中依舊是各自有著較強的獨立性的,這一點從他那經典的“四端”說便能看得出來:“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公孫丑上》)[7]
很明顯,此處的仁、義、禮、智四者是并列關系,即各自獨立的。而這四者中,又以仁與義為主導,而禮與智只是達到仁義的手段而已,孔子就已經說過“人而不仁,如禮何”,而孟子則直接將禮與智視為鞏固仁義的手段:“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保ā峨x婁上》)[7]
雖然這里的“義”指的是一種孝悌關系,且在《孟子》中“義”字也曾在不同的語境中有過不同的意思,但從四端的角度出發(fā),則可知“義”是一種以羞惡之心為基礎的具有道德色彩的本性。之所以說義是本性,是因為在孟子看來“義”不是外界加諸于人的,而是人所固有的,這便是孟子的“仁義內在”說,而與此說相對的,則是告子的“仁內義外”說,二者的分歧在于“義”到底是內在固有的還是外界加諸的。
告子之所以持“義外”的觀點,與義的觸發(fā)條件有關,他說:“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是以我為悅者也,故謂之內。長楚人之長,亦長吾之長,是以長為悅者也,故謂之外也。”(《告子上》)[7]
告子認為,愛自己的弟弟,不愛秦人的弟弟,這種孝悌之愛屬于“仁”,是因為弟弟與我有血緣關系,即以自己作為判斷標準的,所以仁是內在的。而對于年長之人的尊敬則是因為此人的年齡,這種年齡是外在對象的一種客觀屬性,所以義是外在的。
很明顯,在告子看來,“義”帶有很強的社會性,對于老者的尊敬并不是出于人類的本性,而是特定的社會形態(tài)建構起來的一種社會意識。這種社會意識并不是人類本性的延伸與擴充,而是為了滿足人與人共存的種種要求,或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霍布斯所謂的“所有人反對所有人”式的社會??偠灾?,告子之“義”是一種外在的社會意識,這種社會意識并非出自人的本性。
告子的仁內義外說其實是為其人性無善無不善的主張服務的,在告子那里,仁是對于親人的愛護,而這種來自血親關系的愛是內在的,但未必全是善的。而義則不同,義本身就是正義與善的標準,而這種標準在告子看來是外界加諸的,并不在人的本性之內,所以人性無所謂善惡可言,只能像湍流的水一樣,有什么樣的引導就會產生什么樣的結果。而從義并非出自人的本性這一點,可以很容易地推出告子之“義”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對人的本性有壓抑的,而告子自己也說過,把人性納入仁義,就好像把樹木做成杯盤,這一點也為孟子所批判,認為這種理解是對于仁義的禍害,因為這樣一來,仁義就失去了自然層面的合理性,而僅僅淪為一種外在的規(guī)范了,而這一規(guī)范既然是外在的,就有著被破壞、被去除的可能性。因此孟子如果要讓仁義長存,則必須論證其自然正當?shù)暮侠硇?,所以他才強調仁與義都是內在的。
雖然孟子與告子在“仁是內在固有的”這一點上并無分歧,但在《孟子》中,告子對于“仁”的理解僅限于血親之愛。而儒家之仁,如前文所說,是人同理心的結果。故告子之仁與孟子之仁本質上是有區(qū)別的,因而由此衍生的一系列差異也就不足為奇了。
孟子既然將仁義連用,就說明仁和義是有內在關聯(lián)的。這個問題要先從孟子對于“仁”的分析入手。在《公孫丑上》中,孟子提出了他那段經典的論證:“所以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盵7]
人之所以會對落入井中的孩子產生惻隱之心,不是因為各式各樣的利益,而是出于一種“不忍人之心”,而這里的“不忍人之心”很明顯是同理心的一種表現(xiàn),所以惻隱之心就是“仁之端”。需要注意的是,惻隱之心僅僅是“心”而非“行”,僅僅是“仁之端”而非直接就是“仁”。這樣一來,孟子不光保證了“仁”的普遍性,同時也回擊了那些以惡行來否定性善論的論調,因為雖然人心有著成善的可能性,但若不加以良好的引導,這種“仁之端”就會被埋沒,造成“失其本心”的后果,但這一后果是由于引導失誤,而非因為人性本惡。而對于“不忍人之心”的演繹,還有一個更經典的案例,那就是孟子見齊宣王:曰:“臣聞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踉唬骸嶂∥岵蝗唐潇馋?,若無罪而就死地?!瘜υ唬骸粍t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曰:“有之?!薄唬骸盁o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保ā读夯萃跎稀罚7]
從常人的角度來看,齊宣王的行為實在是有些荒謬,如果說不忍心一個生命無罪卻被殺死,那難道羊不是生命(則牛羊何擇焉)?為什么要用羊來代替牛?如果這不是一種拙劣的偽善的話,那大概就只能是吝嗇了(百姓皆以王為愛也)。但孟子敏銳地捕捉到了齊宣王的“心”,將其定義為“仁術”。問題的關鍵實際上是在于“不忍其觳觫”,而非“無罪而就死地”,對于齊宣王來說,牛那受驚戰(zhàn)栗的活生生的形象已經呈現(xiàn)在他的意識中了,而羊則不然,還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對于牛的惻隱之心已發(fā),而為了維護這已發(fā)的惻隱之心,齊宣王才要用羊來代替牛去祭祀。也就是說,齊宣王是有著行仁之心,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經實踐了的。而孟子則抓住這不易察覺的“仁之端”來進行進一步的論證。
人對同類的同理心必定遠大于對于普通動物的同理心,所以如果一個人都開始對動物產生同情了,那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已然能夠同情人了。在孟子的學說中,“心”與口耳目等生理感知器官有著同質性,所以孟子將同理(情)心當做一種能力進行了一系列的類比:曰:“有復于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薄敖穸髯阋约扒莴F,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獨何與? ”(《梁惠王上》)[7]
孟子在此處的論證邏輯是:如果一個人的某種能力已經能做高要求的事情了,那么他就必然能做同種類的低要求的事情。力氣大到能夠舉起三千斤的東西的人必然能夠舉起一只羽毛,視力好到能夠看到秋天動物的毫毛的人必然能看到一大車柴草。由此便可以推導得出這么一個結論:仁慈得能夠連動物都同情的人,必然是有能力同情人民的。于是孟子尖銳地指出:齊宣王的同情之心之所以沒有能夠下達到人民那里,并不是沒有能力,而是不去作為。有能力去關愛人民卻沒有這樣做,因而使得人民陷入悲慘的生活,這就是齊宣王的罪過了,這樣一來便可引出齊宣王的羞愧之心,而這種“羞愧”便是羞惡之心中的“羞”。
所謂羞,是對自身過錯的一種愧疚之情,換言之,只有當自己有過錯的時候才會產生羞愧,而在《梁惠王上》的這段敘述中,齊宣王之罪是他對于人民沒有行仁政,是由惻隱之心推出的。有了惻隱之心,知道了善的方向,才有對于“不仁”的羞愧。而羞惡之心是對一個主體行善的警醒與保障。一方面,惻隱之心喚起的是人與人的互相關懷,這是積極的善;另一方面,羞惡之心喚起的是人對于自己“不仁”的怵惕,時刻警醒自己對人要“無傷”,這是消極的善。一是給予關懷,一是不加傷害,由此可見,惻隱之心與羞惡之心是善的兩面,這樣一來,“仁”與“義”在道德主體中便有了一種內在聯(lián)系。但需要注意的是,這種與“仁”在道德主體中構成了內在聯(lián)系的“義”,只有在主體的過錯涉及對他人的傷害時才成立,故這種情況下的“義”僅僅是義的一種形態(tài)而非全貌。因為并非所有的羞惡之心都是由惻隱之心引起的,所以并非所有形態(tài)的“義”都與“仁”有內在聯(lián)系。
綜之,“仁”與“義”在《論語》和《孟子》中的異同在于:
在兩部著作中,“仁”是一種建立在同理心基礎上的、以“愛人”為起點的道德原則,這是其相同之處。但“仁”的內涵在《論語》中較為模糊且多變,而在《孟子》中則更加明晰且穩(wěn)定。
就“仁”的獲得來看,《論語》中孔子強調“學”,孔子之仁是與對于外界的求索聯(lián)系在一起的。孟子將仁跟人的惻隱之心聯(lián)系起來,即不學而能,不需要向外界求索太多,而是需要反求諸己。即孔子側重于知識論,而孟子側重于價值論。
“義”在《論語》中較少被言及,且其內涵較為單薄,但在《孟子》中卻受到了極大的重視,其地位也被提到了與“仁”同等的水平。
《論語》中“仁”與“義”是兩個分離的概念,而《孟子》中“仁”與“義”這兩個概念則在一定程度上是有著內在聯(lián)系的,并都得到了細致的闡述與發(fā)展,而孟子直接將這兩個概念并用,發(fā)展出了“仁義”這個道德概念,開了儒家義理與心性之學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