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轉移：淺談抗戰(zhàn)時期李莊所扮演的文化避難所的角色

(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四川 成都 610000)

具有“川南明珠”之稱的四川李莊，位于四川省宜賓市城區(qū)東郊長江下游南岸?？谷諔?zhàn)爭時期，1940年秋，同濟大學遷往李莊，隨后，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國營造學社、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金陵大學文科研究所等文化科研機構也于1940年冬遷至此。當時李莊接納了包括傅斯年、李濟、董作賓、陶孟和、劉敦楨、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李方桂、梁思永在內的眾多學者，并發(fā)表了大量學術研究論文集。

同濟大學和中央研究機構遷往李莊

抗戰(zhàn)初期，中國大部分人口紛紛逃往大后方，逃難的人們把昆明當成了棲身之所。而承載著中華文化傳承的各大科研機構也是如此，當時，國民政府最高學術機構中央研究院以及中央博物院、同濟大學、西南聯(lián)大，中國營造學社等各大機構分布在昆明的各個角落。然而，好景并不長，1940年，日軍在逼近長沙、宜昌的同時，對昆明也進行了曠日持久的大轟炸。在這樣嚴峻的形勢下，同濟大學給該校的校友宜賓中元造紙廠廠長錢子寧發(fā)電請求幫忙尋找新的校址。錢子寧推薦距離宜賓城不遠的的李莊，因為這個民風淳樸，交通便利，遠離戰(zhàn)亂的小鎮(zhèn)，十分適合新校址的建立。李莊地方人士知道這一情況后，立即向同濟大學致電：“同大遷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應”。①1940年12月，同濟大學正式遷到李莊。中央研究院的歷史語言研究所、社會科學研究所、人類體制學研究所于同年相繼抵達李莊。中國營造學社、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北京大學文科研究院亦于1940年到1946年遷駐李莊。

由于突然遷入近1.2萬人的人口，狹小的李莊居住成了問題。于是頗負盛名的“九宮十八廟”成了學生和老師們研究和居住的場所。李德勇在文章中寫道：“同濟大學的總部設在了禹王宮，理學院設于南華宮，內分數(shù)學、化學、生物、物理等系；醫(yī)學院駐在祖師殿，內分解剖、細菌、生理、化學、生物、公共衛(wèi)生等館，院以下還分內、外、婦、產(chǎn)、五官、皮膚、精神病等科；工學院設在東岳廟，而實習工廠則設在新村。”②中央研究院的歷史語言研究所設于李莊鎮(zhèn)板栗坳張家大宅院——栗峰山莊；社會科學研究院駐李莊板栗坳；人類體制研究所駐李莊門宮田；中國營造學社駐地為李莊上壩；中央博物院籌備處駐李莊上壩張家祠；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駐地李莊鎮(zhèn)羊街。

艱苦環(huán)境做學問

抗戰(zhàn)期間，眾多科研機構遷往李莊，雖然李莊遠離戰(zhàn)亂與轟炸，可以為廣大知識分子提供一張平靜的書桌，但是，李莊同時又是一個十分偏遠的小鎮(zhèn)，不僅缺乏基本的科研條件，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都成問題。然而即使在這樣艱苦清貧的環(huán)境下，學者們仍然不廢研求，孜孜不倦地搞學術，做研究，取得了一系列豐碩的學術成果。

李莊時期的史語所，匯聚了一批一流的專家學者，著名考古學家吳金鼎、甲骨文專家董作賓、歷史學家梁思永和語言學家李方桂等。吳金鼎在抗戰(zhàn)時期帶領考察團從事大理及洱海一代的考古工作，開啟了“女性考古”的先河，遷到李莊以后，他們將考察的結果寫成了專業(yè)報告；1941年，吳金鼎又組織考察團進行川康古跡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的考古成果。董作賓作為殷墟考古的第一人，他的甲骨文研究打開了商代晚期神秘的歷史大門，在李莊的時候，董作賓和梁思永合著出版了中國第一本大型田野報告《城子崖》。

同濟大學在這時期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和壯大。1945年，在原有理、工、醫(yī)三個學院的基礎上，同濟大學又增設了法學院，同時還進行了系科調整?？箲?zhàn)期間，同濟大學在李莊取得了一系列優(yōu)秀的學術成果。其醫(yī)學院的杜公振教授和鄧瑞麟等專家徹底根治了當時川南流行的麻腳瘟；董同龢在民舍研究漢語音韻，撰寫了《上古音韻表稿》和《漢語音韻學》；鄧廣銘寫出了《宋史職官志考證》、《宋史刑法志考證》；羅爾綱出版了《世傳太平軍奸淫殺戮考證》，并重新開始對《太平天國史綱》進行修訂。在李莊求學的學生中，后來成為中國著名學者的有王守武、唐有祺、盧佩章、吳孟超、王守覺、吳旻、朱洪元、曹楚南等。而在史學文學自然科學等方面，取得了重大成就的有周一良、屈萬里、羅爾綱、夏鼐、丁樹生、任繼愈、周祖謨、羅哲文等。

抗戰(zhàn)期間，梁思成夫婦也搬到了李莊，他們在這里生活了六年。在這里，梁思成和夫人林徽因度過了一段艱苦的時光。林徽因由于身體極度虛弱，經(jīng)常惡疾復發(fā)，二人生活相當拮據(jù)，費正清在《對華回憶錄》中曾回憶道：“林徽因非常消瘦……傍晚五點半就點起蠟燭......沒有電話，僅有一架留聲機和幾頁貝多芬、莫扎特的音樂唱片；有熱水瓶而沒有咖啡；有多件毛衣但多半不合身；有床單但缺少洗滌用的肥皂?！雹廴欢核汲煞驄D并沒有因此而在學術研究上有半點的松懈。林徽因的病情稍微好轉，就開始忙著整理材料，為梁思成的《中國建筑史》做案頭準備。而梁思成在李莊的時候除了研究李莊的古建筑，還跑到了重慶、樂山、宜賓、眉山研究古墓、古塔以及古民居，之后完成了《中國建筑史》。期間他還出任聯(lián)合國大廈的設計顧問，參與了該大廈的設計，抗戰(zhàn)勝利的前夕，梁思成又出任了國民政府“戰(zhàn)區(qū)文物保存委員會”副主任。盟軍大反攻的時候，梁思成還建議保護奈良和京都，從而保護了這兩座世界古城。

知識開啟民智

由于地處偏僻，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李莊還是一個民風淳樸、民智未開的小鎮(zhèn)。人們的思想普遍比較落后守舊，因此，在同濟大學以及中央研究院等高級科研機構遷入以后，也發(fā)生了一些知識分子與當?shù)鼐用窨茖W與迷信的沖突。一個典型的例子便是，當時同濟大學的醫(yī)學院開設了解剖課，中央研究院人類學研究所根據(jù)出土的人類骨骼化石，研究人類進化和發(fā)展的過程。因此收藏了一些人體骨骼化石。岱峻的《發(fā)現(xiàn)李莊》記錄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祖師殿翻蓋房瓦的泥水匠爬到房頂上，猛然看到同濟醫(yī)學院師生在做人體解剖試驗，不甚分明，以為是在撕咬一堆堆人骨?！雹苡谑牵巴瑵髮W的人拿著刀一刀一刀割人肉”的消息不脛而走，還有幾次，老教授們拿著人骨在觀察的時候，恰巧被窗外的人看到，這樣“中央研究院要吃人”的謠言越演越烈。由于李莊歷史上曾發(fā)生過農民的暴亂，因此消息傳到內政部后，立即下令加強戒備，眼看沖突即將暴發(fā)。然而，傅斯年等人認為，過錯不在于民眾，而是由于李莊地處偏僻、教育落后、民智不開。與其武力解決，不如啟發(fā)民智，公開舉辦一次科學展覽，普及科學文化知識。經(jīng)過精心準備，一場以當?shù)鼐用駷橹饕獙ο蟮奈奈镎褂[開辦了，展覽物品除了古代戰(zhàn)車模型、兵器以外，還有引起當?shù)厝苏`解的骨骼、化石。謠言不攻自破。之后還舉辦過多次類似的展覽。這些展覽在向當?shù)鼐用駛鞑タ茖W知識、開啟民智方面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后來醫(yī)學院的學生拿著頭骨坐在江邊，一邊飲茶，一邊研究，過往鄉(xiāng)人毫不驚訝；甚至鄉(xiāng)下人在山坡古墓旁撿到人頭蓋骨，還會主動送往同濟大學。

綜上所述，抗戰(zhàn)期間，同濟大學和中央研究院等一批高等科研機構向李莊的遷入，一待就是六年，李莊以她博大的胸襟，不僅為飽受戰(zhàn)亂的國人提供保護，為知識分子提供一張平靜的書桌，此外，李莊還熱情接納來自世界各地的友人，像李約瑟、費正清等著名學者都曾在抗戰(zhàn)期間前往李莊從事學術活動。有人曾對李莊評價道，當年，李莊是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另一個戰(zhàn)場，她不獨是李莊人的李莊，她應該屬于全宜賓，全四川，全中國。雖然在此期間條件十分艱苦，但是廣大知識分子門國難不廢研求，將學術研究作為報效祖國的重要途徑，取得了一系列豐碩的科研成果。而專家學者們在李莊所作的一系列科學文化知識普及的活動，也為李莊人擺脫迷信，走向理性起了很大的作用。

【注釋】

①王世德：《抗戰(zhàn)時期的李莊》，《蜀地風情》，2006年第8期，第46頁。

②李德勇，曾英，李璐：《國難不廢研求——中國學人在李莊的文化抗戰(zhàn)》，《中國檔案報》，2016年第9期，第1頁。

③[美]費正清：《費正清對華回憶錄》，陸惠勤，陳祖懷，陳維益，宋瑜譯，北京：知識出版社，1991年。

④岱峻：《發(fā)現(xiàn)李莊》，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