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昌(山東大學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00)
就科幻文學而言,“如果撇開神話傳說不談,只考慮凡爾納或威爾斯以后的科幻,有三部作品可以看作中國最早的科幻。第一部是勁風在1923年發(fā)表在《小說世界》第一卷第一期的《十年后的中國》、第二部是老舍于1932年創(chuàng)作的科幻小說《貓城記》。第三部是顧均正于1940年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的小說《和平的夢》。”[1]而以科幻文體來諷刺社會現(xiàn)實,表達反“烏托邦”的主題,《貓城記》在中國是濫觴之作。
就老舍自身創(chuàng)作而言,由于《大明湖》底稿毀于戰(zhàn)亂,《貓城記》成為老舍由英國執(zhí)教歸國后創(chuàng)作且保存下來的第一部小說,也成為老舍首次嘗試放棄幽默寫法的唯一一部現(xiàn)存小說。此外,《貓城記》是老舍結婚后創(chuàng)作的第一部小說,還是老舍作品中唯一一部科幻體裁的小說。
《貓城記》敘述了一個火星上的故事。“我”和朋友乘飛機將抵火星,中途飛機失事,朋友罹難,“我”僥幸活了下來,卻不幸被貓人俘虜?!拔摇蓖ㄟ^與大蝎、小蝎、大鷹等人物的相識,了解了“貓城”的文化習俗。貓人的形貌及習性很特別,他們不穿衣服,容貌似貓,眼睛極圓,性情多疑,自私狹隘,虛偽冷漠;他們對外奴顏婢膝、俯首貼耳,對內殘暴毆斗、互相猜忌;所有“貓城”人都在服食一種叫“迷葉”的植物,“迷葉”使人精神頹廢,久之成癮使人懶惰,超量食用可致死亡,但貓人卻奉若珍寶,樂此不疲。這個墮落的“貓城”世界,最后被“矮子國”消滅,半年后“我”搭乘法國飛機返回地球。
老舍以虛構的火星貓國的所見所聞,思考了中國諸如啟蒙、革命、國民性等諸多社會問題,集中表達了其個人當時的政治觀、文化觀和社會觀。作品中,老舍以敏銳的眼光和犀利的諷刺抨擊了國民黨當局的黑暗腐敗,質疑了中國革命的前途命運,以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啟蒙精神實現(xiàn)了作品的現(xiàn)實關懷。同時,作品以象征的手法,全景式的展覽了20世紀30年代初期中國的社會風貌,是了解當時中國國情、民情、風情的珍貴的文獻資料。
1932年8月1日,《貓城記》在《現(xiàn)代》第1卷第4期開始連載,至次年第2卷第6期續(xù)完。1933年8月20日,《貓城記》單行本由現(xiàn)代書局出版,列為現(xiàn)代書局“現(xiàn)代創(chuàng)作叢刊”第6部,初版2000冊,即《貓城記》單行初版本。
《貓城記》單行初版本,平裝膠訂,大32開,右翻豎排。封皮與扉頁彩印,封皮正面采用“現(xiàn)代創(chuàng)作叢刊”系列一貫的簡樸風格,上部綠底矩形方框內有一只黃色的貓爬在褐色樹枝上作探頭俯沖狀,框下由左至右為著者名與書名,右下角為出版單位。封皮背面則鋪滿黑白棋盤圖案。扉頁有紅色邊框,框內含書名、著者名及叢書信息。扉頁后為老舍自序2頁,凡446字,與正文版式相同。正文271頁,正文每列最多印34字,每頁最多11列,共約8萬7千字。版權頁在正文之后,1頁,包含發(fā)行者、印刷單位、定價等信息。自序、正文、版權頁均為黑白宋體印刷。《貓城記》單行初版本的版本信息大抵如此。
1930年7月,老舍應聘赴齊魯大學任教,擔任國學研究所文學主任,兼任文學院文學教授。盡管教學任務十分繁忙,老舍仍然堅持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尤其是要求自己每個暑假要完成一篇長篇小說。1931年暑假,老舍寫成《大明湖》,1932年暑假,老舍寫成了《貓城記》。與寫《大明湖》時的單身境況不同,創(chuàng)作《貓城記》時,老舍已經(jīng)與胡挈青結婚,住所也已經(jīng)搬至濟南南新街54號的一個兩進門的小獨院。
老舍自己曾說過:“年輕的時候,我愛讀烏托邦和君子國之類的故事。”[2]
《貓城記》的情景設定是貓人的貓國,在談到“必用貓城,而不用狗城”的原因時,老舍說:“倒完全出于一件家庭間的小事——我剛剛抱來個黃白花的小貓……我的貓人之所以為貓人卻出于偶然。設若那天我是抱來一只兔,大概貓人就變成兔人了?!盵3]情景創(chuàng)設的緣由可以是偶然的,但老舍創(chuàng)作《貓城記》這樣一部科幻體的社會諷刺小說,其背后的動因一定是深刻而復雜的。這其中,既包含了當時國家政治、民族命運等社會背景,又包含了他個人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文化體驗。
1930年3月,老舍乘船到達上海,結束了長達5年的海外執(zhí)教生活。但從重新踏上祖國的土地起,直至1932年夏天《貓城記》創(chuàng)作完成,這個積貧積弱的半封建母國一直處于內憂外患、混亂晦暗之中,老舍非但看不到任何希望,還要時時處于亡國滅種的負擔之下。第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中國社會性質大論戰(zhàn),“九·一八”事變,國民黨蔣胡汪的內部權力斗爭,左翼文藝與“民族主義文藝”的論戰(zhàn),“一·二八”事變……連珠炮、暴風雨般的政治事件深深刺痛著老舍敏感的心靈,他說:“自然,我為什么要寫這樣一本不高明的東西(《貓城記》)也有些外來的原因。頭一個就是對國事失望,軍事與外交種種的失敗,使一個有些感情而沒有多大見解的人,像我,容易由憤恨而失望?!盵4]由此可見,老舍寫作《貓城記》的直接原因便是歸國后對國事的悲憤失望。
對于高揚五四精神的新文學而言,針砭時弊、諷刺社會黑暗、批判國民性的文學主題已是司空見慣。然而,像老舍這般以科幻文體為載體的嚴肅諷刺文學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這與老舍在英國執(zhí)教時的閱讀接受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老舍說:“我喜歡威爾斯與赫胥黎的科學的羅曼?!盵5]赫胥黎與老舍是同時代的人,據(jù)當時《現(xiàn)代》雜志的編者施蟄存先生回憶,《貓城記》在《現(xiàn)代》連載時,老舍曾在一封信上對他說過,《貓城記》是受了A-Ldovs Huxley的《Brave Newworld》的影響。[6]此外,老舍曾經(jīng)多次談及如果不是受了英國作家威爾斯的影響也許不會采用科幻文學這種形式來創(chuàng)作,這點我們從文本中不難看出來:《貓城記》與威爾斯的小說《星際戰(zhàn)爭》都采用了第一人稱“我”侵入型的情節(jié),故事也都與火星和外族入侵有關。不僅是形式上,威爾斯一貫的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意識、反“烏托邦”的自覺意識和其科幻小說的諷刺性都在《貓城記》中得到了體現(xiàn):如對貓國衙門腐朽無能的描寫暗含對國民黨政權腐敗、無能的內政外交的抨擊,古老的貓國文明由盛而衰以致滅亡也正是反“烏托邦”小說傳統(tǒng)的延續(xù)。
有了西方科幻小說的閱讀接受作為創(chuàng)作基礎,只待由國事失望、憂慮所造成的郁悶塊壘積累至不得不發(fā),《貓城記》這部諷刺性科幻小說便應運而生了。
注釋:
[1]辛祿高,鄭軍.躊躇的西行:中國大陸科幻的命運變遷[J].科普研究,2010(11).
[2]老舍.酒家飯館有文章[A].小花朵集[C].北京:百花文藝出版社,1963:16.
[3][4]老舍.老牛破車·我怎樣寫《貓城記》[M].人間書屋,1941.
[5]老舍.我這一輩子[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1:87.
[6]老舍.老舍全集(第十六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