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曉妮(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單身漢”是“單身”和“漢”二詞的整合,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單身”指的是一個人成年后獨自生活沒有配偶。冰心《我的學生》:“我也只笑著說:‘我這單身漢是拿起腳來就走,你這一個“公使館”如何搬法?’”楊沫《青春之歌》第二部第九章:“這是汗臭,長年不見陽光的小屋的霉臭和沒人照顧的單身漢幾年不拆洗棉被的油污的惡臭?!薄皢紊頋h”是現(xiàn)代新出現(xiàn)的詞語,在古代原有的詞語“單身”后面加一個詞綴“漢”,用來特指未婚或喪偶的男子。
漢語詞匯是豐富的,其構詞語素也是豐富的,有些語素來自古代漢語的傳承,有些則吸收了方言團體其他語素的構詞特點,這就為各方言選材造詞提供了廣闊的選擇空間。從《漢語方言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中國基本古籍庫以及一些古籍文獻資料中可以搜集到大量的“單身漢”方言異稱,以下將其大致分為四類。
1.“光棍”類,主要由“光”附上實義語素“棍、棒、桿(兒/子/條/頭)”構成的,如“光棍兒、光桿子、光根棒、光桿條兒、光棍頭”等;2.“單身”類,主要由“單”附上實義語素“身、桿(漢/子)”構成的,如“單身漢、單只子、單桿子”等;3.“鰥寡”類,主要由“寡”及義近語素“鰥”附上實義語素“公/佬/漢(子/條)構成的,如“寡公、鰥公、寡公佬、寡漢、寡漢條子”等;4.其他異稱,成詞理據(jù)多樣,語素的異質程度較高,如“光蛋、光褲帶、跑腿子、單只阿哥”等。
可以看出,前兩類全國使用范圍很廣,且多有二者混用一地的情況,如神木方言、濟南方言中既用“光棍兒”,也用“單身漢”。相比之下,后兩類的使用范圍就較為有限。
為了表達的生動將抽象的概念或是既有的抽象詞匯改用富于形象色彩或是詼諧色彩的詞語來表達。詞匯生動化的主要方式有比擬、移就和諧音三種。[1]比擬式生動化異稱分為既有本體又有喻體的明比式異稱和只有喻體省略本體的暗比式異稱,粵方言中的單身漢異稱多含“雕、鳥”字,如廣東梅縣“單雕公、單鳥哥、單只阿哥”,部分吳方言區(qū)有含“雀”字的異稱,如浙江金華“光棍雀”。這些異稱的本體為“單身公、單身哥、光棍”,喻體為“雕、鳥、雀”,將構詞主體由人變?yōu)轼B類,而鳥的核心意義為“遷徙、群居”,當鳥類詞一旦和“單只”、“光棍”復合,其“離群單飛后的孤獨”形象被凸顯了出來。
以上詞義范疇的跨界使用主要是因為人是廣義動物的一種,當人對自身及外部世界的認識由混沌逐漸清晰時,方言主體會出于特殊的語用需要實現(xiàn)貶化、自嘲的表達效果。[2]將人比作動物是只有人這種動物才有的自謙手段,而自謙則是貶化的延長。同時在一種方言視為司空見慣的表達,在另一種方言社團可能會產生極大的張力感,如粵方言與北方方言的“單身漢”異稱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表達局面。詞義范疇內部的核心是明確的,核心意義都是“單身漢”,但原型范疇的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在于人化的客觀世界將意象圖式的隱喻理解固化到人化的語言世界中,從而引起戲謔嘲諷?!皢紊頋h”各種異稱的現(xiàn)象則是方言社團主動使用隱喻的結果。
北方方言的單身漢異稱多含“桿、棍”字,如“光棍兒、光桿子、光桿條兒”等,西南官話還有含“棒”字的異稱,如“光根棒”,部分官話區(qū)也有含“棍”字異稱,如浙江金華“光棍賴”,廣西南寧“光棍佬”,這些異稱與方言中其他含“桿、棍、棒”字的名詞都有共同的語義特征,例如:棒子:即棍子;棒老二:方言,土匪;棒客:幫會組織,亦指土匪強盜;棍子:即棒子;棍虎:惡棍,無賴,也叫棍徒;棍精:老光棍;棍頭:惡棍;棍蠹:無賴;桿:木頭;桿子:本謂一伙,也謂土寇;二桿子:陜西地方方言,通常指為人不靠譜。
這些詞共同的語義特征都是指稱“品行惡劣的人”,“棍”也被稱作“棒”,名稱雖異實為一物,在很多情況下“棍、棒”混用。方言中含有“桿、棒、棍”字的詞語用來指稱“品行惡劣的人”,當為古代“光棍”之“地痞、流氓”義的保留。而“桿、棒、棍”為同義語素,在意義發(fā)展方向上具有共同的趨勢,其成詞規(guī)律亦相近。
語義孳乳繁衍的聯(lián)想表現(xiàn)在詞義上便是詞義的擴大、縮小、轉移、引申等。有一種是語義的蔓延,比如“抽屜”是“屜”,“抽”是個修飾語,表示“屜”是可以來回抽動的。但時間長了,“抽”也有“屜”義了,比如家具廣告“橡木帶抽書桌”中,“抽”就表示“抽屜”。還有一種是語義的沿用,比如“光棍”古代有“地痞、流氓”義,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有些含“光”字和“棍”字的詞語也有“地痞、流氓”義了,《漢語方言大詞典》:“光光:流氓;無賴。晉語?!薄皭汗鳎旱仄Γ髅??!?/p>
普通話與方言都有詞綴,其差別主要在于詞綴的具體形態(tài)和使用情況不同。[3]有些方言存在“子”尾與“兒”尾的差異,如山東陽谷方言說的豆芽子、土豆子、面條子、板凳子、光棍子等帶“子”尾的詞,河北雄縣方言都帶“兒”尾,如豆芽兒、土豆兒、面條兒、板凳兒、光棍兒。
有些方言存在詞綴“佬”與“漢”的差異,粵方言中的詞綴“佬”指稱男性,如鬼佬、鄉(xiāng)下佬、鄉(xiāng)巴佬、賊佬、務農佬、耕田佬、廚房佬、泥水佬、生意佬、剃頭佬、揸車佬、軍佬、光棍漢。普通話詞綴“漢”是男子的俗稱。如醉漢,喝醉了的男子;莽漢,粗魯冒失的男子;壯漢,強壯的男子;老漢,年老的男子;門外漢,某一方面剛入門的外行人;光棍漢,沒有妻子的男子。
一般以“漢”為詞綴的詞語其詞義的感情色彩為中性詞,無所謂褒貶,而以“佬”為詞綴的詞語其詞義的感情色彩要看具體語境,人們在使用的過程中在詞綴“佬”前面所加形容詞的性質決定該詞的詞義感情色彩。如,稱偷盜之人為“賊佬”含輕視意,稱剃頭匠人為“剃頭佬”就無所謂褒貶,僅以表示職業(yè)的名稱。
稱謂詞由于時間的變化,缺少很強的系統(tǒng)性和相對固定的語音形式,最易發(fā)生變化。從古至今“單身漢”的詞義幾乎未發(fā)生變化,而名稱卻衍生出很多變體,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方言主體往往會用詞匯生動化的手段對原有詞語進行二次創(chuàng)新。“單身漢”的異稱演變是分級進行的,古稱“鰥、寡”只是人們?yōu)椤皢紊頋h”創(chuàng)造的特指專稱,后來各方言主體通過不同喻體語素的出現(xiàn)和置換,對“單身漢”進行了多次生動化改造?,F(xiàn)在呈現(xiàn)的各種不同的“單身漢”方言異稱,是古語詞被沿用改造,經(jīng)過詞匯生動化加工以及加附各種詞綴的結果。二是方言主體創(chuàng)造新詞時通常會選擇同一方言詞匯系統(tǒng)的語素。以北方方言中的“光棍漢”和粵方言中的“單雕公”為例,北方方言普遍用實物“棍”來隱喻人,而粵方言則用鳥類動物來隱喻言語主體。由此可見,不同的詞匯系統(tǒng)所創(chuàng)造的“單身漢”方言異稱也各不相同。
注釋:
[1]楊琳.詞匯化生動化及其理論價值——以“抬杠”、“敲竹杠”等詞為例.南開語言學刊,2012年第1期.
[2]董紹克.漢語方言詞匯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13,第148頁。
[3]董紹克.漢語方言詞匯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13,第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