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導向的城市古村活化模式研究
——以廣州黃埔古村為例

李從余

（廣西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廣西 桂林541006）

隨著城市化浪潮席卷而來，城市中的古村落成為浪潮過后的遺珠，顯得珍貴而又脆弱。珍貴是因為這些古村落具有的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是與現(xiàn)代城市截然不同的一道別樣的風景線；脆弱則是因其受到城市化的強烈沖擊之后面臨著被過度商業(yè)開發(fā)的風險。因此，如何保護城市中的古村落成為越來越多人關注的問題。政府是古村落保護的排頭兵和開路先鋒，可以運用各種資源對古村落建筑進行修繕、復原，完善古村落的基礎設施建設。這些舉措可以為古村落的保護打下堅實的基礎。政府主導的保護模式也有局限性，而政府、社會、個體的多主體參與能夠有效彌補這種局限，社會組織就是一種重要的參與力量。作為一種政府保護和商業(yè)開發(fā)之外的參與行為，社會組織的參與更多的是對古村落進行社區(qū)營造、資源鏈接和整合等。因此，社會組織的參與更多的是人文層面上的活化而非商業(yè)層面。商業(yè)活化是古村落活化的物質基礎，而人文活化是古村落的精神延續(xù)，是古村落活化的核心。如果沒有人文活化，單純的商業(yè)活化只會使古村落走向過度商業(yè)開發(fā)的困境。

李建軍分析了英國傳統(tǒng)村落保護的核心理念，指出傳統(tǒng)村落因其悠久的演化歷史可能具有經(jīng)濟價值，但其所負載的文化和自然生態(tài)價值更為珍貴[1]。梁明珠、趙思佳以廣州市小洲村、黃埔古村、沙灣古鎮(zhèn)為例，比較研究了文化導向的城市歷史村鎮(zhèn)更新模式，并將更新模式分為三種：古建民居導向的展示模式、創(chuàng)意階層導向的體驗模式以及社區(qū)居民導向的參與模式[2]。湯敏、鄭捷、劉嘉琪指出，古村保護的出路在于活化，古村活化的核心在于人的活化，以社會組織為核心的模式能動員社會各界的力量，完成古村保護中公益、社會企業(yè)、商業(yè)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搭建[3]。作為古村活化的核心，人文活化是古村保護中最珍貴也容易被忽視的一點。只有通過人文活化喚醒人的文化自覺，才能使古村真正“活”起來。本文以廣州黃埔古村為研究案例，分析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這個社會組織在參與古村人文活化時所采用的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并試圖解析該模式的生成基礎、介入過程、產(chǎn)生的影響及其局限。

一、文化導向的活化模式的生成基礎

（一）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

廣州黃埔古村位于廣州市海珠區(qū)琶洲東南部黃埔涌邊，位于珠江水道，是外來船舶進入廣州的咽喉要道。這里在南宋時就是“海舶所集之地”，明代更是成為對外通商的重要港口。黃埔港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又被稱為黃埔第一海關港，成為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起點。黃埔村正是伴隨黃埔古港而形成的自然村落，現(xiàn)存大量的具有歷史文化價值的古跡和文物。在近來的城市化進程中，黃埔古村成為城鄉(xiāng)接合部和城中村，部分居民拆古建、建新居，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古村的歷史文化風貌。隨著城市規(guī)劃管理部門為黃埔古村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劃，經(jīng)過長時間的治理和改造，黃埔古村逐漸煥發(fā)了生機，依稀呈現(xiàn)出曾經(jīng)的繁盛景象。黃埔古村于2013年入選第二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現(xiàn)在已成為一座“海上絲綢之路”的博物館。

黃埔古村整體保存得相對完好，依然具有典型嶺南特色的市鎮(zhèn)型村落結構特點。在傳統(tǒng)文化的背景下，與其他傳統(tǒng)農(nóng)耕村落的形成一樣，都是以宗祠為中心的血緣宗親關系的住宅建筑布局[4]。黃埔古村呈平面網(wǎng)格布局，是典型的廣府“梳式布局”，即以一個巷子為中軸，巷子兩側為民宅。它保留著昔日城鎮(zhèn)的坊、街、里、巷的名稱，仍保持著明清時期等級分明的道路系統(tǒng)[5]。黃埔古村內的嶺南傳統(tǒng)建筑長期以來在缺少維護的狀態(tài)下有一些損壞，但近年來當?shù)卣袑@些損壞的傳統(tǒng)建筑進行了修繕和復原，使村內的整體建筑形態(tài)得以較為完好地再次呈現(xiàn)出來。重要的歷史地位和保存完好的傳統(tǒng)建筑這兩個重要的因素構成了黃埔古村在今天的獨特吸引力，吸引著許多人前來游玩和居住。有了人，古村要“活起來”就有了可能，這一點構成了古村人文活化的第一個生成基礎，即古村對人的吸引力。

（二）豐富的藝術文化資源

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構成了黃埔古村對人的一個重要吸引力，同時古村內低廉的房屋租金、位于市區(qū)的地理位置、相對便捷的交通則共同構成了另一個吸引人前來的現(xiàn)實條件。這為一些藝術和文化工作者提供了理想的土壤，吸引他們前來居住和創(chuàng)作。在全國其他地方，已有一些城市古村落、廢棄廠房經(jīng)過改造后成為藝術和文化工作者聚集的場所，如著名的北京798藝術區(qū)。黃埔古村近年來陸陸續(xù)續(xù)吸引了一些文化藝術工作者前來定居，黃埔古村安靜的村落氛圍為他們提供了理想的環(huán)境。目前，黃埔古村內已經(jīng)擁有各種類型的文化藝術工作室和展示空間，如展示和傳播傳統(tǒng)文化的印沁堂年畫藝術館、專注漆藝的62藝術空間、研究甲骨文的零象本質空間、從事手工木制品的一木工坊、專注音樂的遠聲音樂空間等。這些文化藝術空間和工作室共同為今天的黃埔古村帶來了另一個不可多得的優(yōu)勢資源，即豐富的藝術文化資源。這一點構成了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的另一個生成基礎。

上述兩點也分別代表了黃埔古村的昨天和今天。昨天的黃埔古村是對外通商的重鎮(zhèn)，是商賈往來的繁華之地，而今天的黃埔古村則是一群向往自由生活、追求自我價值的文化藝術人的集聚之地。這群文化藝術人的到來改變了今天黃埔古村的文化風貌，為今日的黃埔古村注入了不一樣的精神內核。今日的黃埔古村正逐漸成為與繁忙、快速的城市生活相對立的慢節(jié)奏生活之地，成為人們在大城市中尋找鄉(xiāng)愁的地方。上述兩點構成了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的兩大生成基礎。正是在這兩大優(yōu)勢資源的基礎之上，村內社會組織找到了一套適合本村的活化模式。

二、社會組織的介入過程

（一）建立社區(qū)學堂

黃埔古村社區(qū)學堂項目是通過動員古村內藝術工作室以優(yōu)勢文化資源提供公益課程、文化體驗活動的項目，目的是向青少年、古村居民、游客以及廣大民眾宣傳與推薦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擴大黃埔古村的文化影響。這個項目由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主辦，由村內各藝術工作室承辦。比如，傳統(tǒng)年畫文化體驗活動，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邀請某美術培訓班的學生以及家長約100人在印沁堂年畫藝術館內共同參加，活動由年畫現(xiàn)狀記錄視頻播放、年畫基本知識及鑒賞講解、年畫拓印體驗、基本刻板體驗等由淺入深的四個環(huán)節(jié)組成。印沁堂創(chuàng)始人向學生講解年畫的制作工具、刻板材質、年畫人物形象以及與年畫有關的民俗等，并教學生制作年畫，讓學生現(xiàn)場體驗年畫制作流程。活動里既有知識傳播，也有親身體驗，寓教于樂，保證了受眾能相對完整地了解與學習這項傳統(tǒng)文化。又如廣繡文化體驗課程，參與學員多來自廣州市區(qū)，部分學員從外地慕名而來，遠至珠海、中山。學員中既有服裝設計行業(yè)的相關人員，也有公司白領、高校教師、在校大學生、家庭婦女，人員構成多元。體驗課程由村內的廣繡藝術生活館的老師向大家介紹公益課程的性質以及廣繡的歷史發(fā)展的基本特點，并教授大家一些廣繡的基本技法，最后由學員們動手體驗。體驗活動由集中講解、個別指導、教師示范相結合進行。雖然通過這樣的活動最終能繡出一個完整圖案的學員仍是少數(shù)，但該活動對于學員完整地了解和體驗廣繡文化還是非常有益的。黃埔古村的社區(qū)學堂還開展了包括蠟染體驗、甲骨文學習、古法裝幀、手工皮藝等體驗活動。促進會充分挖掘村內的藝術文化資源，并將這些優(yōu)勢資源與村外來源廣泛的受眾進行鏈接，既傳播傳承了傳統(tǒng)藝術文化，又為古村注入了不一樣的活力，是一次古村人文激活的有益嘗試。

（二）參與公益集市

公益集市是由廣州市多家社會工作機構共同發(fā)起的系列活動，目的在于通過鏈接各社會公益組織，在廣州市各區(qū)以公益集市的形式開展公益活動，關愛弱勢群體，弘揚社會正能量。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通過與社會工作機構的合作，共同在黃埔古村內舉辦公益集市。促進會還邀請了村內多家藝術工作室參與，將藝術作品放到公益集市上進行義賣，同時開放工作室，邀請前來參與公益集市的游人進行文化體驗。這種活動讓古村與公益結合，藝術與公益結合，在讓更多人前來參與公益活動的同時，又能讓他們體驗藝術文化，感受古村的魅力。古村公益集市是一種有效鏈接和整合多方資源的途徑，在傳播公益的同時可以讓更多人參與藝術、了解古村。

（三）其他項目

文化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是一個綜合性的模式。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除了在古村文化形象展示方面努力之外，在其他類型的項目中也在不斷進行嘗試。在提升古村認同方面，促進會還嘗試建立古村口述史，通過口述史的方式收集、整理古村人文、建筑的相關信息；建立古村古建筑信息庫，重點是對古村未列入文物保護單位古建筑信息的收集，包括建筑風格、形制、保存現(xiàn)狀等以及房屋產(chǎn)權歸屬、使用方式等信息；培育村民導賞隊伍，通過導賞課程提升本土村民對村史、村內歷史文化資源的認識，通過對導賞員隊伍的培育提升本土村民對古村的認同感，并發(fā)展一定的導賞經(jīng)濟項目。在實驗型藝術教育方面，促進會還嘗試了甲骨文的戲劇化探索，通過甲骨文的戲劇化探索建立藝術家與古村之間的連接，初步實踐戲劇作為一種社區(qū)教育的形式。

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對古村的活化是一種緊緊圍繞文化進行的多元化嘗試。這是一種通過傳統(tǒng)文化促進基層社會治理的新渠道，也是一個共同營造的文化平臺。促進會組織的一系列公益課程、策劃的一系列文化活動，都在吸引更多對文化敏感的群體持續(xù)關注黃埔古村，并由此達到傳承黃埔古村歷史、促進黃埔古村文化傳播、提高黃埔古村旅游影響力的目的。

三、該模式產(chǎn)生的影響

（一）增進村內連接

在黃埔古村文化傳承促進會參與古村活化之前，黃埔古村內的各藝術工作室?guī)缀跏翘幱谙嗷ブg沒有聯(lián)系的分散化狀態(tài)，就像散落的珍珠，雖各自散發(fā)光彩，卻無實際連接。這既是對村內藝術文化資源的浪費，也不利于古村整體文化氛圍的構造。因此，將村內現(xiàn)有的各種文化藝術資源進行有機連接是打通古村文化脈絡的重要一步。這種“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的資源連接方式也是對古村自身特點的再發(fā)現(xiàn)、再挖掘、再整理和再塑造的過程。黃埔古村自身即是一張傳統(tǒng)文化的名片，極具地方特色的廣府建筑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而村內的藝術工作室也同樣具有鮮明的傳統(tǒng)文化特色，如廣繡、木板年畫等。這些工作室自身所表達的文化訴求與黃埔古村相得益彰。因此，將這些工作室連接起來是一種最有效同時成本最低的活化方式。促進會所組織的一系列文化體驗課程不僅增進了村內工作室之間的連接，同時緊緊圍繞傳統(tǒng)文化這一核心，打造出一條具有黃埔古村特色的文化體驗之旅。

這種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不僅實現(xiàn)了村內文化氛圍的營造，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村民關系的轉變。隨著城市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快，城市社會已經(jīng)逐漸成為一種原子化、疏離化的陌生人社會。雖然黃埔古村村民在居住形態(tài)上還保留著傳統(tǒng)村落社會的特點，但村民之間的關系早已從過去的熟人社會變?yōu)榕c城市并軌的陌生人社會。促進會在對古村進行文化活化的過程中，在無形之中實現(xiàn)了對村內人際關系的活化。之前當?shù)卣畬糯宓拇蛟炷Ｊ街饕且陨虡I(yè)性為主導，村內人與人之間的聚集本質上是一種商業(yè)聚集，而人與村之間的關系也主要是一種商業(yè)利益的關系。這種模式造成的結果是村內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加冰冷，缺乏人情味。促進會的活化方式則是一種強調人文性、淡化商業(yè)性的方式。這種人文性的聚攏更容易增加人情味，增進村民之間的非利益性連接，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傳統(tǒng)村落熟人社會的一種恢復。

（二）擴大古村與外界的聯(lián)系

古村自身的文化營造是古村活化的內生動力，而外界對于古村的關注則是活化的外部動力。在古村落內在資源得到充分運用的情況下，外部動力的強大與否是關系古村未來發(fā)展的關鍵問題。因此，加強古村與外界的聯(lián)系，使古村受到更多的外界關注，是保證古村活化能夠得到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條件。促進會成立之初的目標之一就是吸引更多文化敏感群體對黃埔古村的持續(xù)關注。促進會進行的一系列文化活化行動吸引了村外的多個群體來村里參與文化體驗。這部分群體包括公司白領、高校教師、在校大學生、家庭婦女等。這部分群體中的人大多對文化較為敏感，促進會開展的文化體驗課程能夠使他們對文化的需求和古村對人氣的需求形成一種有效結合。在這部分群體中有不少人后來成為黃埔古村忠實的“村粉”，更有部分人從黃埔古村文化活化的參與者直接轉變成推動者，為古村文化活化事業(yè)注入了新鮮血液。除了這部分文化敏感群體，這種人文活化模式在無形中吸引了更多普通群體對古村的關注。這部分普通群體以游客為主，進村的游客大多只是以游覽古建筑為初衷，而這一系列文化體驗能為他們進村游玩帶來更多元的選擇。

四、結語

文化是古村的精神內核，保護古村就是要保護古村的文化。在當今以商業(yè)為主導的古村活化模式的風潮下，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顯得重要且珍貴。社會組織由于其自發(fā)性強、宗旨性強、運行成本低的特點，是推動古村文化活化的重要力量，但社會組織應通過何種路徑參與到古村活化中來則是一個重要問題。本文的社會組織參與古村活化的路徑是根據(jù)古村自身特點做出的合理選擇，是充分運用古村資源、促進村內外連接的嘗試。本文通過對該社會組織參與古村活化的分析，從生成基礎、介入過程、產(chǎn)生的影響等方面論證了該模式的優(yōu)勢與合理性。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這種社會組織牽頭的古村活化模式仍有其局限性。作為一種自下而上的組織，社會組織具有內部結構松散、資金能力薄弱、行政資源欠缺的特性。這樣的特性注定了社會組織難以擁有強大的生命力和持續(xù)的造血能力，在無更多支持的條件下，社會組織推動的事業(yè)大多生命周期短，無法長期維持。本文的社會組織在參與古村活化時同樣具有上述局限。促進會開展的一系列古村文化體驗大多是公益性、無償性的，村內工作室的合作也更多的是出于一定時期內的文化共鳴。在度過了一段“蜜月期”之后，社會組織與村內工作室之間如何維持合作就成為一個重要的問題。若相互間的利益無法達成均衡與一致，這種合作很可能無法繼續(xù)進行?？梢钥吹降氖牵S埔古村的這種活化模式也為自己留下了一個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空間，如文化體驗課程可以衍生出一些私人或團隊的訂制項目，這些項目能為該模式自我造血提供可能性。

以文化為導向的古村活化模式是一個社會組織可廣泛采用的古村活化模式。這種模式需要社會組織根據(jù)本村文化特點選擇一條最合理的活化路徑。盡管社會組織可以在古村落保護中發(fā)揮巨大力量，但社會組織有其局限性。古村落保護是一個多主體參與的過程，要推動古村落保護事業(yè)的進一步發(fā)展，還需要社會組織、當?shù)卣蜕鐣鞣搅α康墓餐Α?/p>

[1]李建軍.英國傳統(tǒng)村落保護的核心理念及其實現(xiàn)機制[J].中國農(nóng)史,2017(3):115-124+72.

[2]梁明珠,趙思佳.文化導向的城市歷史村鎮(zhèn)更新模式比較研究——以廣州市小洲村、黃埔古村、沙灣古鎮(zhèn)為例[J].現(xiàn)代城市研究,2015(4):48-54.

[3]湯敏,鄭捷,劉嘉琪.社會組織視角下的古村落保護、活化、復興之路——以古村之友為例[J].小城鎮(zhèn)建設,2016(7):54-57.

[4]洪惠群.廣州黃埔歷史文化古村的保護建設方案[J].工業(yè)建筑,2011(6):57-61.

[5]李女仙,楊鵬,王婷.城市更新理念下嶺南古村落的環(huán)境設計研究——以黃埔古村為例[J].包裝世界,2017(4):7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