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冉冉
有人把曾孝濂譽為“中國植物科學畫第一人”,他自己卻不同意。
“在畫家面前,我懂點植物;在植物學家面前,我就是個畫畫的?!?9歲的曾老爺子笑起來像個孩子,他說自己是“半瓶醋”,畫不怎么樣,植物知識也不怎么樣。
曾孝濂不喜歡“畫家”或“植物學家”的稱呼,他說自己只是中科院的一名老職工,60年只干了一件事——為植物畫畫。要說有點成績,那就是參與了《中國植物志》的繪圖工作,又在退休后為2019年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創(chuàng)作了《改變世界的中國植物》。
曾孝濂是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教授級畫師、工程師,是我國頂尖的植物科學畫家。看他的作品,你會折服于其逼真和精細程度。他筆下的植物栩栩如生,連最小的細節(jié)都和實物一致:他畫的三七,連葉脈走向都有講究;他畫的杓蘭,連上下半段的絨毛數(shù)量都有不同。
“植物科學畫就像植物的‘身份證’,它是美術(shù)跟科學之間比較小的一個分支。它以繪畫這一手法展現(xiàn)植物物種,甚至比文字描述更加精準。”曾孝濂打了個比方。
在植物學界,植物科學畫有公認的重要地位,好的植物科學畫與發(fā)表新物種的模式標本同等重要?!斑@種畫不能有自己絲毫的主觀想象。三個雄蕊你多畫一個就不對,包括雄蕊上開孔的地方,是從側(cè)面開孔還是頂孔開,都必須準確,這涉及植物不同屬不同科的特征?!?/p>
作為植物學家,曾孝濂的作品嚴謹?shù)浇?jīng)得住業(yè)界考驗。他的一幅畫能囊括幾十張照片包含的信息量,除了根、枝、花、果外,還有連分類學家最看重的葉片正、反、側(cè)面的形態(tài)。而作為畫家,曾孝濂說自己也在力求把植物畫美,不能改變植物特征,他就從光線、色彩、虛實、明暗上下功夫。
“曾老師的畫可以把人美哭!”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員王立松是曾老的“鐵粉”,在他眼中,植物科學畫有照片不可取代之處,“舉例來說,我可以用微距攝影拍到地衣的細節(jié)信息,但大景深卻會虛化背景,一張照片不可能同時兼顧植物與環(huán)境,但曾老的畫卻可以?!?/p>
曾孝濂希望傳遞給觀者一種態(tài)度——科學的嚴謹真實、生命的從容淡定?!斑@個畫種和我們當下的生態(tài)文明建設關(guān)系最直接。它就是要反映自然、表現(xiàn)生命、喚起人們對自然的認同感和親切感?!?/p>
1959年,高中畢業(yè)的曾孝濂以半工半讀的形式進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從事繪圖工作。時值《中國植物志》項目啟動,領導見曾孝濂能畫幾筆,就讓他去畫標本。
曾孝濂沒有想到,小時候的愛好竟成了自己一輩子的事業(yè)。
中國有3萬多種植物,要把它們編成書、繪成圖,對于當時中國的312位植物學家和164位繪圖員來說,簡直是浩大的工程。
《中國植物志》的科學插圖主要是以臘葉標本為依據(jù)的黑白線描圖,它有一套近乎程式化的繪畫方法,重在準確傳達物種信息?!拔覀儺嫴鍒D都必須有標本,沒有標本就不能畫,插圖必須寫上是根據(jù)某一號標本所畫。”曾孝濂說。
曾孝濂畫畫除了像別人一樣摹標本,他還堅持去野外寫生,從活植物身上取材觀察。他認為,樹葉千面,需要畫出生命,“我想把植物畫活?!?/p>
正因為此,曾孝濂作畫的速度要比別人慢,因為他每畫一張圖都得先用鉛筆打草稿,再給植物學家看,得到確認后才用鋼筆著墨。當時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的領導蔡希陶與吳征鎰對于曾孝濂“特殊”的工作方式很寬容,不但不催他進度,反而盡所能去幫他,還和他一起解剖植物。
正是在這種寬松的環(huán)境下,曾孝濂逐漸成長為一代植物科學畫大師,畫出了更加符合植物特征的層次感和真實感。
從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曾孝濂等繪圖員和植物學家密切配合,用了45年時間為《中國植物志》畫插圖。最終,記載了中國共301科3408屬31142種植物的《中國植物志》編纂完成。全書共80卷126冊、5000多萬字、9000余幅圖版。
2009年,《中國植物志》獲得了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對于《中國植物志》取得的功績,曾孝濂謙虛地說:“全國80余家科研教學單位的312位植物學家、164位繪圖員,都是編纂《中國植物志》的功臣?,F(xiàn)在,164位繪圖員已經(jīng)過世大半,但大家共同的勞動都化作《中國植物志》保存了下來。”
▲曾孝濂(圖/新華網(wǎng))
除了參與《中國植物志》編纂外,“參與找抗瘧藥”是曾孝濂人生的另一個關(guān)鍵階段。
20世紀60年代,曾孝濂參加了國家“523”瘧疾防治藥物研究項目,這一項目是要在民間尋找可食用的抗瘧中草藥或方劑,用以研發(fā)抗瘧新藥。曾孝濂參與了其中的繪圖工作,他的主要任務是把項目組初步篩選出的有效抗瘧植物繪成一本畫冊,交給部隊和科研機構(gòu)去做實驗。
在找抗瘧植物的那段時間,曾孝濂每天穿梭在深山老林?!皬脑忌值綗釒в炅?,我領略到了大自然的狂野之美,更看到了各式各樣的植物景觀,從那時起,我立志要把這些美好的植物生態(tài)、植物種類、奇花異草盡可能多地畫下來?!?/p>
后來該項目篩選出了療效顯著的植物,其有效成分青蒿素的治療效果得以確認。屠呦呦也憑此獲得了2015年諾貝爾獎。
對曾孝濂來說,那段找抗瘧藥的經(jīng)歷永生難忘,作為參與其中的一員,他無比自豪。也正是從那時起,他明白了最好的植物科學畫一定不是誕生在辦公室里,而是大自然。
對曾孝濂而言,每一個時期都有新突破,比如快80歲的他正在完成的作品——《改變世界的中國植物》。
這幅大型畫作將亮相在2019年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上?!爱斘医拥窖垼瑒?chuàng)作這幅畫時,我知道有一定難度,但我覺得很值得。雖然我年紀大了,但我也要盡自己所能把它畫好。”曾孝濂說。
《改變世界的中國植物》長2.5米、寬1.17米,曾孝濂已經(jīng)完成了90%,他對這幅作品的立意高度贊賞:“畫中37種植物的原產(chǎn)地都在我國,之后輸出到國外,影響并造福了整個世界,我的任務就是讓大家看到這幅畫后能感嘆一句,哦,原來這些都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植物啊!”
對于這些植物的家底,曾孝濂如數(shù)家珍:“歐美很多花卉都是從中國傳過去的,比如中國的野生月季,傳到歐洲后,成為重要的觀賞花卉,象征著和平、友誼、愛情。此外,像山茶、牡丹、菊花、梅花都是人類花卉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我們引以為榮。”
目前,這幅畫作已接近完成,曾孝濂正在做最后階段的調(diào)整,比如各種植物的小環(huán)境、前后層次、需要提亮與加暗的地方?!拔覡幦№樌瓿蛇@個任務,也算我這個退休老人為中國植物科學傳播做的一點貢獻?!保〒?jù)《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