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樺
早在上個世紀50年代,美國著名生態(tài)學家奧多姆就預測:世界范圍內的野生動物狩獵將迅速走向衰亡。而現(xiàn)在,這已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
以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洲野牛被屠戮殆盡為轉折,人類的狩獵觀、生態(tài)保護意識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傳統(tǒng)狩獵的血腥與野蠻受到越來越多的抵制。而且,這種抵制已形成風潮,席卷世界各地。如今,非洲大陸上的野生動物狩獵日漸式微,“SAFARI”式的生態(tài)觀光正在當?shù)仫L行;在英國,傳統(tǒng)的獵狐運動已被明令禁止,僅剩下一些儀式性的東西;而在美國,農場主們寧可牲畜被郊狼襲擊也不愿意再拿起槍,獵殺這些危險的動物……從遠古時代走來的人類狩獵,也許真的到了盡頭。
美洲野牛:人類大規(guī)模狩獵的終結
從歷史層面看,捕獵美洲野牛,也許算得上人類最后的狩獵“盛宴”。
美洲野牛是北美特有的物種,在20世紀之前曾廣泛分布于美國西部和加拿大南部,數(shù)量多達幾千萬頭。那時,只要在初夏季節(jié)游歷美國西部,便可見到處于發(fā)情期的美洲野牛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四處游蕩,發(fā)出雷鳴般的吼叫聲,頗為壯觀。
龐大的美洲野牛群首先震撼了來自歐洲的“新大陸”殖民者。1804年,美國國會議員梅里威澤和威廉到西部旅行,毫不例外,他們立刻被龐大的野牛群吸引住了。在后來的旅行日志上,梅里威澤這樣寫道:“放眼望去,數(shù)十英里范圍內到處都是野牛。我們就像闖進了上帝的牧場,這些強壯的生靈顯然是大自然的王者,它們藐視一切,對我們仿佛視而不見……”
在歐洲人定居北美之前,美洲野牛只是土著印第安人的獵物。印第安人把美洲野牛作為他們重要的食物來源,而且還依靠野牛皮、牛角和牛毛生存。他們對美洲野牛充滿了敬畏,在他們看來,美洲野牛是草原之王,是力量和耐力的代表,是速度和風度的化身。數(shù)千年的歲月里,印第安人和美洲野牛保持著穩(wěn)定而微妙的生態(tài)平衡,野牛始終是這片土地的主角。但隨著歐洲殖民者的到來,局面迅速發(fā)生了改變。
從17世紀起,歐洲人大舉向北美移民。1776年美利堅合眾國建立,為了拓展生存空間,移民們開始翻越阿巴拉契亞山脈,向西部挺進,這就是著名的“西進運動”。
在西進的過程中,人們遭遇了野牛,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這種巨大的野獸身上的利益:首先野牛體格健碩,一頭就能提供成噸的肉食;其次,在合成橡膠發(fā)明前,野牛皮在工業(yè)領域應用廣泛(如用于馬車的輪套、機械的傳動皮帶等),當時,一張普通的野牛皮可以賣到3美元,一張上等的冬季野牛皮售價則高達50美元,而美國當時普通工人的日平均工資卻不到1美元。于是,捕獵野牛便成為了一項一本萬利的產業(yè)。
無數(shù)的美國人參與到捕獵中來,很多專業(yè)的野牛捕獵隊也應運而生。據記載,一支專業(yè)的野牛捕獵隊,其成員往往包括獵手、剝皮匠、保鏢、車夫、馬夫、廚師,有的隊伍甚至雇有專門人員從野牛尸體上摳鉛彈以備再用。如此細致的分工,大大提高了捕獵效率,一些著名的獵手,如有“野牛比爾”之稱的美國偵察兵威廉·科迪,一生中就曾捕獵超過兩萬頭美洲野牛。
在人類的瘋狂獵殺下,美洲野牛遭遇滅頂之災——19世紀初期美國境內大約有5000萬頭野牛,到1900年時僅余下數(shù)百頭。大草原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牛骨,幸存的野牛紛紛向深山峽谷中躲避,美國西部的曠野中再也見不到這種雄偉動物的身影。
美洲野牛被屠戮殆盡是人類狩獵史的轉折點,從此陸地上再沒有任何一種動物能供人們狩獵狂歡,人類大規(guī)模的狩獵就此終結。
SAFARI:非洲狩獵的轉折
在美洲野牛遭遇滅頂之災的同時,西方人又在非洲開辟了新的狩獵場。1845年,英國人湯姆森只身走進東非,帶著兩支步槍、幾袋子彈開始了他的狩獵之旅。兩年多的時間里,湯姆森獵獲了包括非洲“五大獸”(大象、野牛、獅子、獵豹、犀牛)在內的數(shù)百種野生動物,他的荒野冒險也點燃了西方人的想象之火,于是“到非洲去打獵”便成了當時最刺激、最時髦的事情。
嗜殺成性的西方狩獵者猶如一群“帶槍的蝗蟲”在非洲大陸上肆虐,短短一個世紀,從非洲東部到南部,廣闊的草原、雨林、海岸成為野生動物的地獄:剛果白犀牛在20世紀初滅絕;非洲獅子總數(shù)下降了90%;盧旺達山地大猩猩基本消失;在納米比亞和南非海岸繁盛一時的非洲企鵝只剩下不到5000只,數(shù)量僅為原來的千分之三……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西方狩獵者的濫殺并未遭到阻止,相反還在本國被視為輝煌的探險壯舉。直到上個世紀中期,隨著動物保護主義的興起,人們才把這種行為看作“歐洲人的野蠻成人游戲”,給予強烈譴責,再加上二戰(zhàn)后非洲國家紛紛脫離殖民統(tǒng)治而獨立,開始關注和保護國內的野生動物資源,在非洲大陸上持續(xù)百年的血腥狩獵才得以逐漸回落。
時至今日,許多非洲國家,如坦桑尼亞、肯尼亞、南非、烏干達等都出臺了嚴格的狩獵政策,或全面禁獵,或有條件開放,而其中肯尼亞的政策最具成效,已成為現(xiàn)代野生動物狩獵與保護的標桿。
肯尼亞位于非洲東部,獨立之前一直都是西方狩獵者的樂園,各種動物標本、象牙、獸皮、犀牛角從這里源源不斷地運往世界各地,野生動物數(shù)量銳減,不少瀕危動物絕種,肯尼亞的國內生態(tài)面臨崩潰。在嚴峻的現(xiàn)實面前,肯尼亞政府痛下決心——1977年,政府全面禁止狩獵,轉而推行一種全新的“SAFARI”項目。
“SAFARI”為當?shù)赝林雇呦@镎Z,意為“遠行”,引申就是“野生動物觀光”或“觀光狩獵”的意思。剛開始禁獵時,由于原有的狩獵收入(如狩獵許可費、野生動物出口稅等)枯竭,很多其他矛盾便顯現(xiàn)了出來。有什么辦法既能保護野生動物,又能確保收益,提高當?shù)鼐用竦木蜆I(yè)和收入水平呢?這時,“SAFARI”項目便應運而生了。
經過30多年的發(fā)展,今天“SAFARI”已成為肯尼亞旅游觀光的一大品牌,每年都有數(shù)百萬游客從世界各地前往肯尼亞。他們乘坐吉普、小型觀光飛機進入各個自然保護區(qū),近距離觀察野生動物——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龐大的火烈鳥群在身邊飛起;前方的草叢中潛伏著幾頭母獅;斑馬對觀光車視而不見,依舊埋頭吃草……如今,游客的鏡頭已經取代了往日的獵槍,肯尼亞獲得了動物保護與觀光收益的雙贏。
此外,在納米比亞和剛果(金)等國,“SAFARI”則將單一觀光和狩獵融合了起來,游客可以捕獵指定的動物,但決不可違規(guī)濫殺??梢哉f,正是“SAFARI”模式的推廣,才改變了傳統(tǒng)的非洲狩獵。
英國獵狐:“優(yōu)雅狩獵”的消亡
荷槍實彈的狩獵終究太過血腥,而在當今世界還有一種堪稱高雅的狩獵形式——獵狐。獵狐運動曾在歐洲,特別是英國、意大利、愛爾蘭、法國等地蓬勃發(fā)展,其中,英國的獵狐歷史最為悠久,且特點鮮明。
歐洲獵狐離我們其實并不遙遠。很多人都看過奧運比賽中的馬術表演,比賽中,騎手和馬越過一道道障礙,駿馬飛馳而過的瞬間,觀眾享受到了速度和優(yōu)雅帶來的快感,同時心中為騎手和馬的完美配合而折服。然而,越野障礙賽馬真正的起源鮮為人知,它源于英國一項古老的戶外體育活動:獵狐。
獵狐的傳統(tǒng)在英國由來已久,早在18世紀初,有組織的獵狐活動便逐漸發(fā)展起來,并成為英國上流社會喜愛的休閑娛樂活動。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獵狐成了英國最受歡迎的戶外運動,并逐漸發(fā)展成一項重要產業(yè),為了滿足獵狐愛好者對獵狐馬和獵狐犬的需要,人們大量馴養(yǎng)獵狐馬和獵狐犬。同時,英國獵狐主事協(xié)會成立,對大量的獵狐活動進行有序管理,到2005年時,英國的各類獵狐俱樂部已達700多家。
那么,獵狐的樂趣到底在哪里呢?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便要體驗一把獵狐的全過程:狩獵一般從黃昏開始,15到20對獵狐犬在獵人的帶領下沖向樹林,身著傳統(tǒng)獵狐裝的獵手和隨從人員騎馬尾隨于后——獵狐的最大樂趣在于追捕過程。
被追捕的獵物大多是英國紅狐,紅狐一般白天潛伏,黃昏時出來活動。一旦發(fā)現(xiàn)獵狐犬,紅狐就會變得異常警覺,開始自己的逃亡之旅。機敏的紅狐善于隱藏蹤跡,但其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卻很難隱藏,而獵狐犬是經過專門訓練依靠嗅覺來追蹤的,能緊跟紅狐的味道。獵狐犬走得不是很快,有時候會丟失獵物,但幸運的紅狐并不多,獵狐犬大多時候能重新找到紅狐的蹤跡,繼續(xù)追擊。獵狐不僅僅是獵狐犬的游戲,馬匹和馬背上的獵手更要配合默契,密切關注其行蹤,選擇最近路線跟隨。獵手要學會如何控制獵狐馬,如果稍有猶豫,馬也會跟著躑躅不前,讓獵物逃之夭夭。在傳統(tǒng)獵狐行動中,被獵犬圍住的紅狐最終會被獵人殺死,其頭腳和尾巴被砍下來作為戰(zhàn)利品,其余部分丟給獵犬。正因為獵狐的過程太過殘忍,長久以來,有人贊成獵狐,也有人反對,進入21世紀后這種爭議更為激烈。
美國獵人的最后時光
從美國西部大草原上的粗獷獵殺,到幾乎停止的非洲傳統(tǒng)狩獵,再到僅存儀式感的英國獵狐,一百多年間,“狩獵”這個詞的意義已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曾經是人類的生存必須和野性游戲,可現(xiàn)在,各種各樣的因素已使它漸漸淡出我們的視野,難覓蹤跡。
以美國為例,美國是目前世界各國“注冊獵人”最多的國家,巔峰時期,美國曾有1400多萬名18歲以上的公民參加狩獵活動,狩獵產生的直接經濟效益高達220億美元。在當年,狩獵服務解決了70萬人的就業(yè)問題,由此而帶動的消費高達650多億美元??蛇M入21世紀后,美國注冊獵人數(shù)量急劇下降,僅存168萬人,而在這一人群中,30歲以下的青年獵人數(shù)量下降尤為明顯,2001年時他們的比例為34%,2009年僅為8%。
狩獵郊狼在北美大陸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也是現(xiàn)在美國為數(shù)不多的大規(guī)模民間狩獵項目。曾幾何時,郊狼狩獵風靡美國,熱衷此道的不僅僅有那些熱血亢奮的普通人,就連政界名流也對此青睞有加,如赫赫有名的老羅斯福(西奧多·羅斯福)總統(tǒng)。
“現(xiàn)在的世界真是變化太大了,”當哈力克開著他那輛1977年出廠的福特老貨車、載著16條訓練有素的獵犬再次為狩獵郊狼上路時,他發(fā)現(xiàn),歡迎之門已經越來越少了,“幾乎一半的農場主會拒絕我的狩獵請求,真是奇怪了,難道他們就不擔心郊狼來騷擾畜群么?”哈力克一直堅持狩獵郊狼是“世界上最干凈、最純粹的運動”,如果農場主們肯放開手,他一年就能獵掉300頭郊狼。但這只是他的一廂情愿,在別人看來,這種不是狼死便是狗亡的狩獵實在太過血腥,更別提狩獵會惹來動物保護主義者的關注與抗議,不僅如此,抗議者們還會抵制自己農場的產品。
但即便如此,“哈力克們”依舊認為,作為傳統(tǒng)的一部分,郊狼狩獵應該得到正名?!霸谀切┵澇山贯鳙C的人里,可能99.9%的人都不知道郊狼長什么樣……他們可以通過他們的法案,但上帝對一切自有判斷。”哈力克固執(zhí)地堅持己見,他或許不知道“上帝”早已不站在他這邊——今天世界范圍內的狩獵都在偃旗息鼓,日益尷尬的郊狼狩獵不過是其中的一個例子罷了。
〔原載《環(huán)球人文地理·評論版》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