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惜玲
長壽山的老道觀,在我們這一級學生進校時已經荒廢了,斷壁殘垣,荒草面地,野狐出沒,但廟的架子還在,里面竟然還住著一位老道士。
不知道那個時代的學長們對道觀和那個老道做過什么,但我們對道觀和像道觀一樣荒棄的老道,還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長壽中學因長壽山得名,在我們走進那所全省重點中學時,它已不叫長壽中學,而是改為“反修戰(zhàn)?!薄?/p>
學校在寶雞市的西郊,上學的路很長,常常望見坐落在學校后山上的道觀,有一種望梅止渴的感覺,因為那時整個貫穿全城的黃土臺塬都是裸露的,沒有什么植被,只有長壽山道觀把守的長壽溝的高臺上有一簇深綠,主要是觀里的古柏蔭郁蔽護的。
老道并不怎么老,精瘦,個子不高,發(fā)譬束頂,黑色道裝,完全不入時。聽說以前香火盛時,不止一名道士。別人都鳥獸散了,他為什么一個人堅守在荒觀里,不得而知。那時也沒有探究的好奇心,對那個身形落寞思想落后的老道,還有一點恐懼,有點不屑和卑夷。所以對他一無所知,只從口音聽他是四川人。
最近,同學中的小小詩群輪到在道觀小學讀過書的那位大智若愚的同學出題,他竟然出了"上德若谷"這個題目,引起了大家對《道德經》的熱議,也引起了對長壽山道觀的熱議。我們都不約而同地說到老道士,說到長壽山過去的一些事情,反倒對他有些猜測和好奇,甚至有點惻隱之心,畢竟我們也到了花甲之年。
據(jù)說,長壽山的道觀曾經輝煌,抗日戰(zhàn)爭中還是工合(工合運動,是抗戰(zhàn)時期海內外華人建立的用于提供軍事物資和民用物資的民間組織)的一個基地。醫(yī)院等重要機構就設在那里。不少抗戰(zhàn)傷兵在那里救治,不治而亡的就葬在那里,曾經有紀念他們的碑石聳立。戰(zhàn)后人們散去,道觀依舊。再后來那里建了一所小學。有同學說他們還喝過老道士缸里的水,他很和善。
在那里上小學的一個聰慧的女同學說:我們從小在那里讀書,跑上跑下足有四年半時間,那里面的每一個臺階,每一個廟宇,廟宇里面的每一個泥神像,穿的紅袍子,綠袍子,身挎的大刀,用各種不同顏色做的玻璃球眼睛都記的清清楚楚。對二臺上的廟宇和建筑非常了解,玉皇數(shù)百臺階上建筑了解較少,但也上去過不少次。我們課間最愛往老道士那里跑,進門就拿瓢在缸里舀水喝,也不知道那時候為什么那么渴,同學們都是這樣,也可能與不吃早飯啃干饃有關系,或者是小娃娃一個看一個的樣子。有時候還跑進去七八個甚至一大群都是喝水的,老道士卻從來沒有煩過我們。老道士非常干凈,是用一個小方桌搟面條的,小方桌就是我們農村平時在炕上吃飯的那種矮腿的餐桌。很少見他吃米飯和其他,好像一年四季總吃面條。三年級以后我們的教室搬出殿堂,再去廟里看也是很多人,有的故意使壞,大喊一聲,大家一齊吱哇亂叫,然后跌腳磕碰地跑掉。有的男同學還有意對老道士惡作劇,從他后頭猛跑過去吼一聲,想嚇他一下,老道士并不在意,轉頭看一眼,善意地笑一下?,F(xiàn)在回想起來,蠻有意思,心里暖暖的,還有點抱歉。
這個女同學還描述了他們在長壽山道觀小學生涯的另類快樂:長壽山道觀墻外就是長壽山的山澗,山上與溝底的落差最少也有幾百米,路很陡峭,樹很多,樹上結有桑葚、酸棗、野桃子,但是荊棘多,路難走。山澗的河里有螃蟹。
我們農村小孩腿上有勁,有時候從山上跑到河溝里,然后又從山澗里爬到馬家塬上,再跟小瘋子一樣一路狂奔,從塬上跑回家。家長追問,就怯怯撒謊,說學校放學晚了。有時被揭穿,少不了挨打受責??墒裁炊继娲涣丝鞓贰7浅c幸,緊緊地牽連著老道觀老道士,竟然是無法忘記的童年歡樂。道觀荒棄后,我們再不忍心去看那個道觀和老道了。
老道后來的事情不得知,我們一批批學生卻被時代和命運的大潮拋到了各自不同的沙灘。五十多年過去了,縈繞在我腦際的問題總是那個孤老道為什么堅守在荒廢已久的古觀,不改裝束,不改初衷不離不棄,甘于清冷,甘于空寂,甘于世人不屑。我想,不管是道觀的輝煌,道的信念,還是工合時期的火熱和晴朗天空,以及為抗戰(zhàn)捐軀的精神,以及與小學生一起的快樂等等大愛小情,一定有哪一縷陽光屬于他,照亮著他堅守荒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