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鳳凰靜如虛

孫銘陽

喜歡鳳凰，是因為美麗的湘西有一個叫做鳳凰的縣城，沈從文的故鄉(xiāng)。

一進入湘西，一切都那么新奇。到處是綠綠的水，青青的山，水中常見到洗澡的孩子和水牛，我們見到過一只水牛，整個身體浸在水流中。路上還常見到有青年婦女站在車后面，一手把著車廂的后門門邊，一面欣賞路兩邊的風景。

正像卞毓方說的那樣，一地的山水都在向一人傾斜。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經(jīng)歷了很多很多的顛簸，在我，似乎就在看一看沈從文生活過的這一方土地，這一座小城，這一條東流的沱江。

一下了車子，我就迫不及待了。

這就是那座小城，那座等了我們千年的小城。走在窄窄的小巷里，聞著小巷散發(fā)的霉味，那么陌生，又那么親切。到了沈從文故居的時候，天還大亮著，故居已經(jīng)關門了。我透過門縫，見到的是沈從文先生溫和的微笑。門外有沈先生的文集的書攤，書不多，不過版本不錯，也很精美，其中就有我去年在青島買到的“一生的旅游計劃”叢書的《小城靈韻――鳳凰》。

我在傍晚的天光中信步在石條壘成的古老的城墻上，城墻不高，有二米吧，下面就是各種小吃攤。小吃攤上有各樣的河魚、泥鰍和田螺?？上业奈缚跇O差，因為連續(xù)幾天一直吃大米吃辣椒，我的胃不太好。

這里最多的是姜糖，小巷兩邊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賣，就是我們這里以前的大麥芽糖，摻上姜汁，這種糖可以暖胃，我吃了一些之后，胃好了很多。

在沱江的渡船邊照了好多相片，然后，我在江畔站了很久很久，沱江緩緩的，不知道已經(jīng)流了多少年，我知道的是它流出了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那些美麗而沉重的故事，那美得令人心痛的翠翠、蕭蕭、老七，還有玉家太太和她的兒子，都滲著沈先生來自故鄉(xiāng)的水的氣息，那些平靜中流動的激情！

沈從文的河流如沱江水一般平靜而深沉的在他的筆下靜靜地流淌著，“積淀著濃烈而深沉的情愫，糅合著明朗而又恬淡的詩意”。

街兩旁的小店里也有賣手工藝品的，蠟染的布，底色一律都是藍色；白得耀眼的銀飾，據(jù)說是一種什么銅加工的，非常明亮清潔。

其實整個的鳳凰小城，或者說這一片古鎮(zhèn)的主色調(diào)也許就是這兩種顏色，藍天和沱江水的顏色，藍得深沉的顏色，積淀了千年的風風雨雨，白得清清亮亮的顏色，風風雨雨赤心不改的顏色。

是屬于沈從文的顏色。

他的孫女沈紅在《濕濕的想念》里說：“他用不是時尚的方法去愛一個多難的國家，他執(zhí)著地用自然的美，人性的美，后來是用古代文明的美編織了一個樸實單純的理想?！蔽抑郎蚣t所說的“古代文明的美”，指的是沈先生晚年對服飾的研究，我知道，對于一個僅次于魯迅先生的小說家來說（汪曾祺先生的評價），他在無奈中尋找到了一種出路，或者說編制了一個樸實單純的理想?？墒牵墒前?，那幾十萬字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對于一個一流的小說家而言，這是生命的浪費啊！

其實先生很早就有對于生命的思考，我在他的散文《生命》中讀到了一種花：

“夜夢極可怪。見一朵綠白合花（原文如此，作者按），頸弱而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倚立門邊微微動搖。在不可知地方好像有極熟習的聲音在招呼：

“‘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種子在花中。仔細看看。

“于是伸手觸之?；ㄎ㈩?，如有所怯。亦復微笑，如有所恃。因輕輕搖觸那個花柄、花蒂、花瓣，近花處幾片葉子全落了。

“如聞嘆息，低而分明?！?/p>

如有所怯，先生所怯的是什么？

如有所恃，先生所恃的又是什么呢？

張允和女士為沈先生撰的對聯(lián)是最好的闡釋：“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是一種宿命，一種悲天憫人的宗教般的虔誠。

“我好像為什么事情很悲哀，我想起‘生命?！边@是《生命》的開頭，柔美靜寂的文字！這一種素樸的悲哀穿透了歷史，這一種靜虛的生命之光也將照徹生命沉沉的暗夜。怪不得從先生的微笑中總好像能讀到一些憂傷。

其實邊城鳳凰是一個讓人到了會后悔的地方。我的朋友們大多很失望，他們好多是為著來尋訪《邊城》中如詩如畫的景物的。沈從文描寫的是一個回憶與想象中的湘西，或者是一個虛化的湘西虛化的鳳凰了。

我更多的是心疼，小城已經(jīng)承受不起這么多的游客。那天夕陽余暉中，撲面的熱浪，進入鳳凰城的道路旁正在建著什么，不大的山被開膛破肚，白花花的，在青山綠水的背景下格外刺眼。導游說去年香港曾經(jīng)有萬人自駕車來此呢。只是鳳凰的地方實在太小，住宿吃飯都成了問題。鳳凰，來的人太多了，也許已經(jīng)改變了樣子。沱江邊已經(jīng)見到了酒吧咖啡屋，有一家就叫水木酒吧，“水木”的名字不錯，酒吧就多了些現(xiàn)代的氣息了。

7月20日早晨，4點半就起來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朦朧中，我的窗外有一只鳳凰。高昂的頭，蓬松的羽毛，真得難以置信！我走出房門，站在房頂?shù)目仗?，才知道那是鳳頭磚瓦墻，鳳頭的后面正好爬上了綠綠的藤蔓狀的枝葉，真像一只鳳凰。倒想起昨晚上在文化廣場上見到的那只金屬做的鳳凰，這一只似乎更有靈性呢。

那靜靜的邊城，那虛虛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