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石
書之于我,可以說是一種上好的滋補品。隨著年齡的增長,額頭上的皺紋加多,我越發(fā)覺得自己知識構(gòu)架的不穩(wěn)定性,或因知識的貧乏而總是處于“貧血”的狀態(tài)中。這,使我從來就渴望進入一種境界:雨夜臨窗,讀幾頁新書卷,或聽昆蟲的唱鳴,或嚼賢哲的思想……
我家廣義上的祖輩大都是滿腹經(jīng)綸,一肚子的學(xué)問,這既讓我敬慕,又叫我向往。文革初始,我剛?cè)胄W(xué)讀書,不知大人目光的復(fù)雜。我一位名氣不小的教書先生也是我家的祖輩,藏書很多。文革初始,他把這些藏書放到了閣樓上,又用幾個木箱裝好,鎖上。其時,我并不以他為榮,反覺得有這樣的祖輩是“禍”,因為有人在抄家時揪住了我的頭發(fā),勒令我與他劃清界限。
那夜月亮正圓。有人直搗我這位祖輩的家,“清剿”他的藏書。這位祖輩一生嗜書,目已失明,仍嗜書如命。他的失明,可能與看書有關(guān)。我不明事理,也一起起哄,高呼要“清剿藏書”。這位祖輩耳聰,他大概聽出了我的聲音,坦白說出了藏書藏在閣樓上。于是,有人涌向閣樓去搜索。我也尾隨其后,卻被祖輩一把攔住,輕著聲說:“馬桶下還有幾本書,你全部抱走?!闭q豫之時,他狠狠地捏了我的耳朵,是一種愛撫。之后,他也摸索著上樓去,主動交出了藏書,以策應(yīng)我。
我有幸讀到了《漢書》《古文觀止》《紅樓夢》《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尤其是被奧斯特洛夫斯基筆下的保爾·柯察金坎坷的人生所感動。閱讀中,有許多生字企圖阻止我,但這位祖輩已在原著上注音,或注釋了,給我趕走了“攔路虎”。同時,我也想象著他讀書的情境。讀書,像過年,是我在閱讀中的感覺。
父親曾盡最大的努力滿足我的讀書欲望,他給我買過《艷陽天》《紅旗譜》《西沙之戰(zhàn)》等小說,不久,父親微薄的工資敵不過我讀書的渴求,當(dāng)父親站在《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一書前猶豫而尷尬時,我掃興而歸?;丶液螅覐匾共幻?,眼前總是晃動著那本書。第二天,我又徘徊于書店。第三天,我斜依在柜臺前,把李英儒的這本書讀了一大半。售書員見我讀書著迷,非但沒有責(zé)怪我,反而“獎”了我一本《創(chuàng)業(yè)史》。至今,我還把這本書珍藏在我的書柜里,另在扉頁上寫了一行字:此書具有紀(jì)念意義。
沒有書讀的日子是很難過的,也讓我魂不守舍。經(jīng)濟的拮據(jù)與求書的渴望,使我開始想到借書,或借閱。有一表姐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其夫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xué),其家中四壁的藏書令我大開眼界。我成了她家的常客,一有空就往她家跑,靠在窗口一看就是一個上午。
讀高中時,我遇上了終生難忘的一對夫妻老師,名叫關(guān)成麟、張志清。見我愛讀書,他們往往會把我關(guān)在他們的書房里,讓我靜心地領(lǐng)會由文字構(gòu)成的古今中外的大千世界。那時,有句口號叫,廣闊天地就是課堂。他們承擔(dān)的風(fēng)險是可想而知的。更何況,他們還給我提供了午餐或夜宵。于是,我讀到了《中國古典十大喜劇集》《曹禺劇作選》《莎士比亞名劇選》等等,正是有了這樣的經(jīng)歷,我才懂得人類的進步是由書本推動的。
談戀愛的時候,我找到了能夠理解和支持我讀書的女友。結(jié)婚時,她把僅有的一點儲蓄給我,讓我去買了書,還說:
“誰叫我找了一個書癡呢。”這么多年,我鐘情于書,使我多少染上了書呆子氣,甚至處世過迂,可我不后悔。因為,讀書讓我充實,淡定,善良,友好。換言之,讀書讓我像升起的風(fēng)帆一樣飽滿,又像一本書的封皮一樣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