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芳菲
當于老師宣布女子4×100米接力開始報名時,我感到自己的臉色有點燒紅,忸怩了片刻,終于在眾目睽睽之下笨拙地最后一個站起來。那些目光銳利得真叫我害怕。我不該心虛的,我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呀。
我把目光投向班長,她那小胖手里的筆抖來抖去,一個個名字利利索索地出現(xiàn)在秋季運動會的報名單上,報完名的女孩子微笑著坐下來,小把刷子辮兒黑亮亮的,閃爍著午后金汪汪的陽光。別人都坐下來了,唯獨我一人木然地站著。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班長的手,希望她快點寫我的名字??墒撬齾s投過來疑慮的目光。片刻,她無奈地把我的名字報上了??删彤斘胰玑屩刎摰刈聛淼臅r候,我瞥見了于老師糾結(jié)的目光。
我知道,她不想讓我上。由于名額有限,我和另一個女孩子只能有一個人能報名。那個女孩已經(jīng)是大伙公認的人選,她跑得快,聰敏機靈。而我,從入學到四年級就體質(zhì)孱弱,一直在運動會上扮演一個只知道吃零食和鼓掌的看客??墒瞧裉焖虿]來上學,而我就趁此機會報名了。我真的好想?yún)⒓右淮芜\動會呀,何況我也不會拖后腿的,暑假的時候,我和母親經(jīng)常去鍛煉身體,經(jīng)過一個假期的鍛煉,三年前的那張沉重的化驗單已經(jīng)變得很輕,很輕。
我在自豪中度過了幾天,接著就領教到了班主任的絕對權威。那天下午,我正跟伙伴們在操場上玩得高興,突然有同學來傳話說于老師決定把我刷掉。我的心如同被一場冷雨浸透。我飛快地推開門沖進教室,撞見班長正和老師安排運動會的名單。也許是我的腳步聲太大了點,我一進門她們就猛地回過頭來。我哀求似的望著于老師,眼前的頭簾兒很長,有點擋住視線,她一定能感覺到我看她的目光是多么幽怨。我轉(zhuǎn)身離開了。
那—下午我都沒聽進去課,心里想著于老師那張具有山地地貌的大黃臉。她為了班級所謂的榮譽,剝奪了一個孩子在小學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參加運動會的機會。
晚上,于老師打電話過來向我解釋為什么不讓我參加運動會。她細聲細氣地解釋著,那可憐勁好像委屈的人是她似的:“……孩子,老師知道你很想?yún)⒓舆\動會,但是老師以前看過那份化驗單,你的身體真的恢復了嗎……”我根本沒聽進去,覺得老師在敷衍我,那張化驗單可是三年前的舊事了……
我終于還是沒有參加上那次運動會。
畢業(yè)終于來臨了。畢業(yè)典禮那天,大家都在操場上拉話、散步。我在和班長的偶然交談中得知,那次運動會前,于老師得知我要參加,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特意把我以前交給她的化驗單的復印件托人帶到醫(yī)院去問,結(jié)果還給她嚇了一跳呢……我瞪著一雙驚訝的眼睛。
我小學時沒少和于老師做對,有時因為一些小擦小碰,忽略了那從老師的呵護中散發(fā)的光,忽略了那些光的溫度,甚至只感覺到冰冷。
可畢業(yè)那天的午后,一片銅色厚重的陽光層層疊疊地鋪灑下來,光的溫度均勻地敷在我的臉上,有無數(shù)只白色的蝴蝶,翅膀上都灑滿溫暖的金色,向我飛來。
選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