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女,本名史翠萍,陜西子長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延安文學》《時代文學》《山西文學》等。
小街不長,新建,東西向,一里地的樣子,沒有歷史,只有二十年。古老的規(guī)矩,西頭入,有高大巍峨的中古式彩畫碑坊:高大,重檐,紋飾,翹角,不宏闊但不小氣,上面書著小街的名稱,燙了金的六個大字:“李家堡商業(yè)街。”
入正街,兩邊都是新式的高層居民小區(qū),最高達二十八層,最低也在十八層,人多,宜裝,合身。還好,有比較廣袤的天空,不阻擋思想和夢的飛躍??拷置?,是兩到三層的商鋪,退回五十米是高層,街面因此不顯促狹,雨后,霧霾少,空氣透,藍天白云白高空一路徜徉,飛雁兒一群優(yōu)游地盤旋,看著令人心曠神怡。步行小街回家最好,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采辦所需的生活小品,小街盡可以讓你稱心如意。
小街的街面也寬,古老步行街的創(chuàng)意。中間是四車道的水泥路面,兩邊是磚石鋪成的人行道,人行道兩倍于車行道,道邊兩行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干碗口粗,約有二十年的樹齡,綠茵茵的,遮了車道有一半,遮了人行道有四分之一。因為太茂盛,舒散的枝葉妨礙到了各種城市纜線的檢測和維修,幾次大刀闊斧地剪,有一二棵甚至被挖了去。什么時候這些線線索索從空中轉(zhuǎn)入地下,或者直接化無,不讓人產(chǎn)生混搭的視覺難堪,就好了。
兩排梧桐樹蔭里隱路燈的高桿,高桿下再穿綴仿古燈箱,燈箱由漆黑色的鋼片包邊,鵝黃色亞克力做箱體,方柱形,上半部分做成美麗的中國格,下半部分秀古韻,四個面都雕了古詩詞,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李易安等都有。白天那小的字被日影樹影搶了色,人也匆急,心多壅塞,都顧不得;夜晚還好,高處白熾路燈映照下來,燈箱里也亮起昏黃的光芒,黑色娟秀的顏體小楷突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崩畎椎?。“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杜甫的?!扒G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蓖蹙S的?!白蛞褂晔栾L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崩钜装驳?。“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王安石的……熙熙攘攘的人看著是一首詩,不會停下來賞,滿腹心事的中老年人不會,時尚里的年輕達人也不會,只有有心的年輕媽媽偶爾指給孩子讀,但興許也不曉得怎么解釋,只是那耐心的指點和稚氣的腔調(diào)令人生了一陣感激,美麗的古音悠然在耳旁回旋。
除了梧桐、燈箱,便是空余。人行道如此闊綽,由不得兩邊的商戶要侵占,商家是理直氣壯的,占有人也是心安理得的,因為有花了錢租用的商鋪,或是親戚朋友的商鋪覆蓋的范圍,這一塊門前的地域便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因為是臨時,所以就茍且。一路上各家都打簡易的棚子,彩條的塑料布、雨布、遮陽布,塑鋼的骨架,鐵的骨架,銹了的,污穢了的,歪斜著,不規(guī)則著;廠家提供的各色印花花綠綠廣告的大傘,張牙舞爪大開著;白天胡亂攏著,夜晚擺大排檔用的塑料桌椅;烤肉架、早餐車、自行車,油污斑駁的樣子,丑陋得令人不能抬眼。這些棚子的下面,便又是又一樣商戶的運營。一塊一塊的,疙疙瘩瘩,參差高低,混亂不堪,加上每個棚里人的生活用品亂擺亂放,任意地傾倒飯菜刷鍋水,地上亦是一塊一塊的圖塊一樣,不知道什么顏色,油膩膩,臟兮兮,兩邊的人行道上都是。
從入口處一路往東走,在綿延起伏的凹凸間穿行,連心緒都給攪進了這繁亂和混雜,一年前曾被整治清理,如今好多了。兩邊整齊的商鋪,人行道恢復(fù)闊綽,望過去的小街,清新可愛,偽古韻和斯文氣又稍稍顯露端倪。但小街的地面卻由此不堪,地磚有一片一片的破碎,松動,踏上響,絆腳,有水浸的時候,得小心走路,地磚一踩,縫隙里的積水濺上來,污穢鞋子、褲邊。更有一樣駭人的污物,隱蔽,細碎,不顯見,卻鬼似的易撞,即是小區(qū)人的寵物貓狗的糞便。那些可愛的小精靈們,專在一些不顯眼的城市的沿角,如門邊,車路邊,高低水泥石的那條縫隙間,人行道高低水泥石的那角沿下,幾棵梧桐樹底儲水坑的那棱條上,偶爾給你遺下,正好你的腳就邁在那邊角棱了,想躲卻是來不及的。
晨曦微露,小街便開始忙碌起來,大超市,小超市,糧油店,蔬菜店,水果店,服裝店,洗衣店,日化品店,美容美發(fā)店,醫(yī)藥店,家電店,各行業(yè)的服務(wù)店,寵物店等,陸續(xù)開始拾掇營業(yè)。數(shù)量最多的是小飯店,其中最早叫醒小街的第一種聲便是一家夫妻早餐攤。
早餐攤在近東頭,擺在一家超市門口,每天早五點半就開始有賣。肉夾饃,菜夾饃,菜有十種左右,油條,包子,包子有四樣餡,豆?jié){,稀飯,稀飯也有小米的和八寶的。一輛手推的早餐車子,幾張簡易的桌子凳子,夫妻兩個賣,兩個人一樣的精瘦,都帶了帽子口罩。那女人還戴著薄膜手套,頭上是一頂黑色的球帽。帽子純黑,帽檐的左檐掛了三個銀色的環(huán),由里向外一個比一個大。女人的臉黑紅,眼睛凸出,鼻梁似乎瘦到只有芯,鼻頭也細。兩個人手腳都極麻利,男人負責在鍋上的蒸煮煎炸,女人負責夾饃夾菜,給客人盛,兼收錢。大多會摘了手套收,有一兩回就直接用戴著手套的手收,收到的錢隨即裝進了胸前的大圍裙中央的大口袋里。他們天天一早地來,一早地做生意,賣到九點鐘就收攤了。夫妻倆勤快極了,對人也周全,半年前不知怎么搬走了,現(xiàn)在外面都沒有了攤位,賣早餐的人換了一家,放在店鋪里面賣,天氣溫和的時候,有幾張桌子擺在樹蔭里,生意還是火。
街中心,有一家小火鍋店,名字相當入耳,叫“一片天”,其實做的生意就是一樣,小火鍋。十八元一位,聽起來也便宜,但精明的商家自有套路,十八元一位是對的,但附加的食料要另掏錢,鍋底三元,蘸汁兩元,打開一套一次性的餐具一元,一合計,要二十四元,兩位一吃,不超五十元,這是你的底線,商家知道你的心,就再也沒有要收費的項目了。菜品有十幾樣,飲品有啤酒、果汁、汽水、礦泉水,適合一般的平民消費,這在小街也是合適的。“一片天”的生意主要在春秋夏,尤其夜晚,這樣的時候,盡可以在闊綽的人行巷道上擺放了。白色的塑料桌椅,休閑,清涼,吃著的人坐在綠盈盈的梧桐樹下,愜意,自在。這是不管的,因為吃火鍋多在午后,午后都在回歸,城管也要下班,工作了一天的人歸來,完成了一天的任務(wù),心底清了零,舌尖快感,再附庸小街以一些閑雅。
“一片天”的對門,是一家陜北人開的理發(fā)店,店主個子不高,長了圓潤的國字臉,濃眉星眼,還跑批發(fā)理發(fā)用品的業(yè)務(wù),操剪刀的時間少,我僅見過他一次。他的小弟也帥氣,眉宇間盡是陜北人的豪爽,穿一身窄窄的黑,脖子直挺,腰部似劍,幾天一變的時尚發(fā)型,有小明星的范兒,守店時間多,挺會做女發(fā)造型的。他們開的是連鎖店,人懇切,技術(shù)好,極認真,那小弟理發(fā)時總不忘把自己的那縷漂亮的發(fā)卷往后一甩一甩的。我是他的固定客人,我們很熟識了,在一起講地道的陜北話,很自在地說笑。他說他來這里做理發(fā)生意八年了,很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還給我講一些當?shù)厝说牧曀缀托【?,以及這些小精明背后的小伎倆。
小街上最引人注目的應(yīng)是寵物店。小街屬于普通的居民小區(qū),往南北延伸處也是,居民都住單元樓,小別墅區(qū)沒有,小莊園更沒有。坐地的居民無固定職業(yè)者多,老人也多,養(yǎng)寵物很興盛,以貓狗居多。寵物店自然是生意興隆,開寵物店的商家,愛寵物如自家孩子一樣,店主沒有不陶醉于侍弄貓啊狗啊的樂趣之中。走進寵物店,像走進了快樂的動物園,那些被寄養(yǎng)的貓兒狗兒看見人,殷勤地紛紛往上圍,動了全身心表示它們的殷勤和好奇。
每次經(jīng)過一家名日王子的寵物店,總要側(cè)目。店主是一名小伙子,三十來歲,收拾的跟十八歲的小青年一般。留個櫻桃小丸子頭,常穿黑色系,卡腰的小腿褲,緊身的小T恤,T恤上時而是亮片閃,時而是明星酷男像,時而又是煞白的骷髏頭,總之什么酷什么來。最近幾天,小男子竟然在光身上直接掛了件小皮馬甲,前后吊著金屬亮片,走路噼里啪啦地響,似乎和他的寵物們以衣衫親昵著,且構(gòu)成了小街上的一亮點。小男子的著裝雖稀奇古怪,但一點不感覺突兀,反給小街再增添了一抹新意。
午后,他家門前擺了一溜的白色鐵絲籠,里面盡是小媳婦小老太太的叭兒狗。中有一個特大的籠子,里面時不時地裝著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其物體格高大,風流倜儻,黑色的毛發(fā)從脊背部披蓋下來,像騎士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白的毛發(fā)越往下越白凈,越長,黑白兩色次第漸變,芭蕾王子一般,性感傲慢,活力四射,尤其頭部,尾巴上,毛發(fā)奇長,根根翹起,羽翼般地飛揚,像王者歸來,又像法蘭西騎士,雙眸滿含愛情,翩然來到公主的裙邊。
又有一條狗狗,我特別愛看它。名字也怪,說叫牛頭梗。它體格不大,長得很丑,牛頭,長長的嘴巴,小眼睛,毛發(fā)短,全身光溜溜的,像披了一身馬的皮毛,遠看是奶白色的,湊近看,奶白色的皮毛上滲斑斑點點的黑點,像糊涂的雀斑,看著更丑了,但它卻極機靈極膽大,他們把它和那只龐大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同放在一個籠子里,小個子的它一直和那龐然大物不停地鬧,圍著阿拉斯加犬,用嘴啃,用爪撓,那龐然大物似乎只疲于應(yīng)付,很久了,大概玩累了,最后兩個只用了嘴巴在那里啃對方的嘴巴,有曖昧的嫌疑。
小區(qū)的居民,老少大都養(yǎng)狗,癡迷者也多,有每天早晚約定時間拉著狗狗遛小街,并人啊狗啊地集會,比拼自家的狗,漂亮,時尚,又買了幾套時尚的狗時裝;精明,乖巧,會干什么,新搞了個怪,它把他舅他姨的什么什么都脫了,或者穿上了;給他照料孫子,給孫子帶來什么東西。一個午后,圍坐一堆,你來我往,能說到大天亮似的。這非親非故的毛物帶給他的快樂也似能續(xù)延他的一輩子一樣。
有個要出國的鄰居,在電梯間有意無意地對著我:好清閑的人,帶個狗狗多好!她半年不得回來,狗狗沒人管,好可憐!要不就送我了,那狗狗真是她的命根子,真是想帶著到女兒國外的家去,可是出不了境。好難舍??!我不敢搭腔,想那狗狗也得吃喝拉撒,頭疼腦熱,會咳嗽,會吐口水,我得每天給它侍弄吃喝,我的衛(wèi)生間合著它用?聽任它在房間里宣泄,鬧騰,尚我在夢中,它剛?cè)鐾昴?,跑到我一個人靜默的枕邊,我怎么活得下去!如若我住著一間農(nóng)舍,空半片瓦屋,門前有棵老槐,后院再添一塊菜地,它興許可以做我的良伴益友,和我一起坐在午后大門外的石上。
其實,這些被大大蛻化了實用性的毛物人都可以喜歡,它好比你身后的影子,不違逆,不創(chuàng)意,不挑舌,不嫉恨,又活靈活現(xiàn),還能時不時地善解一些人意。尤其在老齡化和空巢漸多的時代,這毛物也能抵擋抵擋一點點時代軟病。
夜幕降臨,小街又是另一種景象,滿溢著一種自娛自樂的熱鬧和消遣。做餐飲的店家在空中拉了縱橫交錯的燈帶,在一片燈火輝煌里,在門前擺了攤做生意。居民樓里外出的人都回到了家,人愈發(fā)多,夏夜尤其多,年輕人多,孩子多,老年人更多,出來看景,乘涼,鍛煉身體,簡捷而素樸的夜生活開始了。
大排檔的小火鍋、烤肉、啤酒、小菜應(yīng)有盡有,各地的特色菜在小街里也有好幾樣:川菜、紙包魚、風味小吃、涼皮……吃著的,玩著的,各得其所,各得其樂。
以娛樂為主基調(diào),黃昏時分,各樣的娛樂人群便不約而同地往約定的地兒趕。就小街東頭的公園邊上,每有一塊空地,便有一處積聚起來的節(jié)目。廣場舞一組,在天橋下的當中,固定的位置,每晚上都是她們的,其間還有一中年的男子夜夜點綴其中。男子稍胖,疊著啤酒肚,體態(tài)風流,除了整體似乎有些僵,四肢卻扭動得極有韻致,一板一式無不在點上,令人都忘了領(lǐng)舞者的規(guī)范舞姿,目光一直盯著他了。往下臺階,是另一波,學習水兵舞的,都是年輕些的男女,混搭著,身材也好一些。有一對男女是教習的,一直示范著跳,激情四射的。男的穿了一套黑,女的穿了黑色緊身的短上衣,露背露肩,前面也低,可見乳溝,下身穿了大紅閃亮的超短裙,邊沿是長長的流蘇,流蘇隨了動作晃,跳起來韻律十足。兩個人確實跳得好,男女長相都好,男聲嗓音洪亮,帶著耳麥,一直叫著律點,左右著女士的動作,女士在他的身前身后上下左右翻飛,很吸睛。也收錢,兩百元,不限期,包教會。圍聚的人夜夜多,躍躍欲試的女的尤其多,男的多在看,動的少,大多是女伴對女伴搭著起舞,跳起來少了一些力度。再往前靠水邊的一塊空地上,是自由自在的交誼舞,大多是男女搭伴,約好的多吧!看每天跳舞的人也就是些熟面孔。零零星星的小攤還有,拉丁,說書,合唱,秧歌,薩克斯,吉他,二胡……一派民間民俗藝術(shù)的縮影。
在靠近我們小區(qū)的樓下,有一個小亭子,是固定的秦腔演繹場子,一準是五十歲以上的中老年。有專門的管理人,有基本標準的樂隊,有固定的演唱者。除非大雨大雪或隆冬幾天,他們一班人每晚準時在八點左右開始集聚,一般是旦和生演唱,凈末也有,有專業(yè)劇團退下來的老頭老太太,唱得非常專業(yè),態(tài)度嚴謹,情感投入,吸引很多人圍觀。有一個老太太,應(yīng)有七十歲,滿頭銀絲,素養(yǎng)極深,唱王寶釧,每次唱下來都淚水漣漣,令觀者動容;還有一個約七十五歲的老頭,唱凈,一副震天動地的蒼勁老嗓,一開腔,便響徹八百里秦川,好似了那一聲能吐盡了人生的悲苦啊……
啊……啊……啊……啊呀呀呀……
各樣的娛樂和演繹一直要持續(xù)到九點半左右,才漸漸消散。有意猶未盡者,人差不多散盡了,還站在黯然的月色里,久久不愿離開,似陷入了另一種遙遠的沉思……
這樣的消遣基本形成了一個定局,一種規(guī)矩。他們和諧,默契,配合,各就各位,唱著輪流唱,誰也有機會,跳著一起跳,都能容得下,都極其謙讓,令人感覺到了文明溫暖,人們之間的那種美好,無論哪個人曾經(jīng)如何的刺,在這樣的熔爐里待得久了,估計也給濡染得圓瑩了。待一個黃昏的節(jié)目演繹盡興了,心理的一些結(jié)痂也消解完了,天上人間也就謙和了,日子也更加滋潤了。
但是,小街里也有些人和事令人生疑。每天入夜,小街的路上就有幾個著裝和發(fā)型極其奇特的女子和男子,招搖在小街的各個顯眼處。其中有一個四十開外的女子,矮個,胖,發(fā)型極其吸睛,后腦勺推成板寸,如一塊平坦的茅草地,那短短的茅草以斜線間色染,赤橙黃綠青藍紫,螺旋向上后,白頭蓋以上以一把刷子扎起來,那刷子自然也是七色,打著彎兒,爆米花一樣盤踞頭頂。從側(cè)面看,女子有盈潤的煞白臉色,膚色也是粉飾過胭脂的,方頭熊背,圓臉,粗頸,穿黑色的半長絲質(zhì)披風,里面的襯裙紅綠大花,大紅的粗跟的恨天高的鞋子;她走在最中間,兩邊各有一男一女并排行走,男的是雞冠頭,染了灰綠色,根上有長出的一小寸靛黑,瘦高,二三十歲,也許還大。城市的男女,年齡是打啞謎;另一邊的女子則像剛從一個小城鎮(zhèn)來,皮膚里的粗黑,透著風沙之后的一種糙礪,著裝也普通,最明顯的別于城市人打扮的是,褲子嚴嚴地包住了腳踝,穿帶腳背的絲襪,黑色的涼鞋。那七彩女和雞冠男見過幾個黃昏,另外的人新見,但一定是一起的。他們走上街來,來回地轉(zhuǎn),行動夸張,恣意地說笑,無視周圍人驚詫的眼光。不過,城市人到底見過世面,也少有驚詫的目光,也鮮有側(cè)目的,誰操得了那閑心?他們構(gòu)成小街一道刺目的光芒,注入小街人很多的想象,增加小街人的一些見識。
還有一些特別入時的青年男子和青年女子在街區(qū)的單元房里租住,在樓道和門上掛一些莫名其妙的牌子:什么雪色浪漫、莉迪亞嘰嘰、美麗不是謊言。有年輕的人進出,也有中年的女人進出,究竟是什么鳥公司,也不能十分清楚。中年以后的人,或者沒有夜生活概念的人更不知道那是些什么地方。這樣的公司和俱樂部常常白日里很安靜,午夜才開始熱鬧,人也是走馬燈似的,一陣風吹過一扇窗戶,說開便開了,說閉也就鴉雀無聲了。
多數(shù)的小區(qū),晝夜一派祥和,安寧。五年的小區(qū)生活的日夜,幾乎沒有在夜半時分聽到有醉酒賣聲的,打罵吵鬧的,或者隔壁鄰居家里拌嘴摔東西的。因為看書,寫作,常常到深夜,累了,就拉開窗簾往外望。路燈昏黃,遠處密集的萬家燈火閃爍如豆,夜晚更加柔軟,不長的小街像一條小溪,沉浸在古長安博大的懷抱里,又像一個倦極了的孩子,將一天的苦樂掩進十三朝深邃的夜。
時常行走于小街,無數(shù)的思緒襲來:小街從西頭門廊入,越過許多的混沌的時光和無端的夢涯,一股似舊似新的洪流卷進來,一陣似緩似疾的風吹出去,一往無前。東頭沒有阻攔,任由天地俯視著它昂揚奔跑的姿勢,停是停不下來的,只是那東頭,有一條渾濁無比的河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