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
你好:
這么稱呼,是因為直到想寫這封信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既不浪漫,也不溫暖,我竟然用 “你”直呼了我最親愛的人 18 年。
“哎,你在干嗎?孩子要放學了,快去接!”
“我媽快過生日了,你給買什么了?”
“我今晚有事,你不用等我吃飯了。”
……
我竟然指示和命令了你 18 年,通知和提醒了 18 年。唯獨沒有多少關(guān)切和疼愛,少了理解和包容。你好像一個人撐起這個家。18 年,你沒對我抱怨過一句,沒提過什么要求。
上周,同事大劉的媳婦兒突然腦溢血去世了,才 40 歲。大劉在葬禮上哭得稀里嘩啦。常年出差,他甚至不記得老婆的生日,然而她去世那天居然恰恰在 40 歲生日前夕,這次大劉好不容易想起來,從廣州飛奔回來,還帶了一枚鉆戒。可惜,她沒等到這個生日就匆匆走了。葬禮選在她生日的那天,大劉腫著眼睛,歪歪斜斜地把鉆戒扔進了有去無回的火爐。一切隨青煙飛走,徒留太多的遺憾和內(nèi)疚。
當晚,同樣在外出差的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很晚了,你居然還沒睡。你說剛跟住校的女兒通完電話,問問她快要高考了,有沒有壓力?,F(xiàn)在在給我媽做按摩,她腿疼得不行……
你問我:“干嗎?”我竟然不知所措,只說了一句:“你辛苦了?!蹦阏f:“神經(jīng)病?!比缓缶筒莶莸貟炝穗娫?。
我馬上訂了機票,也訂了一個戒指,飛回你的身邊。我把戒指套在你手上時,你摸摸我的頭,問我發(fā)沒發(fā)燒,然后就愣在原地。是啊,這么多年,你什么都習慣了,唯一不習慣的就是我對你好,因為太少,我知道。
婚姻啊,我們都說愛太少,為對方做得太少,因為我們總覺得一輩子呢,不急,可誰知道自己的一輩子有多長?
這么多年,我好多次忘了你的生日。
這么多年,我已經(jīng)習慣了你為女兒、為我爸媽、為我做的一切,我卻連一句“謝謝”都沒說過。
你好像也沒抱怨過,也許早已習慣了吧。有時候我們得承認,夫妻間經(jīng)年累月養(yǎng)成的習慣,不管公平與否,不管舒不舒服,久了就沒有感覺了,沒有約定,卻已俗成。記得有一次我下班回家,饑腸轆轆,回到家卻發(fā)現(xiàn)沒有一點煙火味道,瞬間火氣就來了:“飯呢?人呢?你干嗎呢?”
尋到客廳,才發(fā)現(xiàn)你斜倚在沙發(fā)上睡著,我有點不高興:“怎么沒做飯?”你驚醒,揉著眼睛說:“迷迷糊糊睡著了,我去做?!薄安挥昧?,我出去吃吧?!蔽壹傺b沒事,但臉色估計是不好看。后來女兒告訴我:“媽媽那天高燒 39 度,已經(jīng)躺了一天,怕你擔心,不讓說……”
這就是你,那個經(jīng)常默默承受、委屈自己、慣壞了我的你。其實,夫妻是共同掌舵的一艘船,你怎么可以自己獨自航行,而放任我在一旁飲酒作樂,幸福是兩個人的狂歡,不是一個人的孤單。
我媽的脾氣很不好,而且對我溺愛了 40 年。這兩個都是婆媳關(guān)系中的致命頑疾。對于有些家庭,這甚至是導致分崩離析的根源。你卻很好地化解了這一切,潤物細無聲地把我媽“拿下”了。
那年臘月,你把單位年底分的干果、水果、橄欖油都搬到了我媽家。我媽不以為意,偷偷跟我說:“估計分的獎金都給娘家了吧,不值錢的都給我了?!焙髞泶竽瓿跞銒寔砦覀兗?,聊天時我媽提到家里的水果是你拿來的,你偷偷使眼色讓我媽打住,可是你媽已經(jīng)入心了,問還拿了啥,我媽直通通全招了。
你媽就嬉笑怒罵地責備你:“臭妮子,嫁了老公忘了娘,過年啥都沒給我,都搬這兒來了啊。”你在一邊笑著說:“哎呀!咱倆都這么熟了,前些年我也沒少給你,兩邊都是媽,這邊我也得照顧著呀。”那天你媽走了,你塞給我媽一個大紅包,說是年底的獎金,還特意囑咐:“別跟我媽說呀,我給她的沒有給您的多?!蔽覌寣擂瘟耍翘焱砩纤荛_心,說:“這孩子心里有我,沒拿我當外人?!蹦且院?,我媽再也沒猜疑過你。
我覺得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婆婆不是媽,所以要對她格外好;媽挑理沒事,得讓婆婆滿意。
你身體不好,體寒多病。生女兒那年,醫(yī)生多次相勸:“最好放棄,萬一出問題,搞不好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你堅持要生,沒啥大道理,就兩條:第一,你想有孩子;第二,不給我們家生孩子,對不起我媽,對不起我。
我不同意,我們?yōu)榇藸巿?zhí)了一夜,最后你問我:“萬一情況不好,你是保我還是保孩子?”
我說:“這不是廢話嗎,當然保你!”你笑著說:“其實我希望保孩子?!蹦闫綍r話不多,有時甚至讓我覺得怯懦和忍讓,但那一次我真的對你肅然起敬。
女兒出生了,九死一生地來了。還好,母女平安。你滿頭汗水,暈倒在產(chǎn)床上。醒來時,我紅著眼站在你身旁。你無力地握著我的手,調(diào)侃:“你看,沒事吧,我命硬,你哭啥,別怕,有我保護你!”
都說女人弱,可是分明在你身上,我卻找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感。以至于只要回家,看不到你就心慌,問女兒說:“你媽呢?”這是我唯一的口頭禪。
女人,有時候就像一根直挺的筋,可以支撐起一個家的骨架,柔韌卻堅挺,彎而不斷,壓而不折。
我的同事 Linda,你認識。她給我做助理半年多,優(yōu)秀干練,也很好看。我自己都不察覺,經(jīng)常在你面前提起她,連我媽都半開玩笑地問你:“看好你老公,別被這個 Linda 搶走了啊,張嘴閉嘴都是她,我都替你著急,你咋不吃醋?”“能提的肯定沒事,心里有鬼就不會說了,媽你放心,沒事的?!蹦阏f。
你太智慧,是啊,起初的提起真是下意識的。到后來我開始有些心動,Linda 也漸漸向我靠近的時候,我有點把握不好方向,也不敢在家里提起她了。我知道,你懷疑過,你不是一個心里沒數(shù)的女人。
那段時間你經(jīng)?;秀?,電話響起,或者微信閃動的時候,你都有輕微的色變。但你從沒問過我,也從沒提過。老婆,你知道嗎?如果你跟蹤我、調(diào)查我、審問我,或者看我的手機、查微信記錄,可能我和 Linda 還沒開始,就和你在爭執(zhí)中吵翻了,那樣我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去投奔 Linda。
但是你沒有。我有點慌。每次接Linda 的電話時,你輕抿嘴唇的樣子讓我心理壓力巨大。
直到那一次,Linda 和我在餐廳里吃飯,與你和孩子不期而遇。你說:“既然碰到了就一起吃吧?!毕g你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當時的我,想連人帶自尊一起埋進土里。
第二天,我就提請董事長換了助理,斬斷了已經(jīng)開始萌芽的罪惡。其實,男人永遠是下半身沖動的動物,偏偏這個世界的誘惑太多。而你這個充滿智慧的女人,永遠不露聲色地把控著我們的方向,化解危機于無形。
現(xiàn)在,我們都人到中年,女兒即將上大學了。很慚愧,這么多年,我?guī)缀醪恢滥銗鄢允裁矗矚g什么顏色,用什么化妝品。因為我沒有關(guān)注過。除了過年,在我眼里幾乎沒有什么值得紀念的日子,什么結(jié)婚紀念日、你的生日,都忘了。我一直以為我努力賺錢,按月交給你生活費,我就是優(yōu)秀的男人了?,F(xiàn)在想想,我真是做得太不好。
我們沒有一起旅行過,沒有在婚后看過一場電影,甚至我沒說過一句“我愛你”。
當然,今天我還是說不出口??赡芘俗類勐牭模谴蠖鄶?shù)男人說不出口的話。尤其我們的日子過久了,再說這些就顯得做作,有點肉麻。但是我知道,你忙活這個家,忙活我和老人孩子 18 年,可是我卻把精力時間用在了外頭 18 年。
親愛的,我們忙事業(yè)、忙孩子、忙過日子,忙了這么久,是該忙忙自己的時候了。寫完這封信,我就去訂機票,去你從沒說過、但是我知道你最想去的西藏。因為你經(jīng)常說:“我們這座城市的空氣讓人窒息,同學去西藏拍的照片很美,天很藍?!?/p>
這么多年,你沒對我提過什么要求。那這一次我們?nèi)ノ鞑匕?,去拍很美很美的照片,看很藍很藍的天。
這么多年,經(jīng)歷很多,塵還是歸塵,土還是歸土。
這么多年,風風雨雨,我萬分慶幸,我還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