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讓我忍不住雀躍的一場歡喜

One+Day

踏入高二的那個初秋，陽光時常被郁郁蔥蔥的黃葛樹葉分割成一束束的樣子，溫和地穿過玻璃窗打在我的課桌上。來到新班級的第一天，我就在向陽的窗邊選了一個單人單座的位置?？刹灰粫海琈P3里五月天的那首《星空》就被身后喧鬧的聲音打斷了，我回過頭去，許驍撓了撓頭發(fā)沖著我笑。

他的身旁圍了一圈看著我們擠眉弄眼的朋友，他們推推搡搡地把許驍推到我身后的位置?？赡苁且驗榇巴饽瞧{色的天空過于清透，那一瞬間，縱使教室里鬧哄哄的，我也感覺全世界都寂靜了下來。

在我和許驍相識長達十六年以后，我們終于因分科而從校友變成了前后桌。

大概是我和許驍從小就關(guān)系平平的緣故，在極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對青梅竹馬這種設(shè)定的小說無感。我們仿佛從出生起就知曉彼此的存在，卻既沒有血海深仇，也沒有曖昧情愫，就如同最普通的同學(xué)那般，各自生活在這個校園的一角。

許驍是那種常被女生們掛在嘴邊的男孩子，可我從來不覺得有一個令人傾慕的竹馬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小說中有兩小無猜情投意合的感情，卻也有很多青梅成為男主女朋友的憎恨對象。扮演這樣遭人討厭的角色本非我所欲也，于是我早就忽視了爸媽讓我和許驍一起上學(xué)一起回家的要求，在學(xué)校遠遠看見他時，幾米之外必定繞道。

“嘿，”感覺到身后有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我倚著椅子的靠背微微向后靠，邊琢磨著手中的數(shù)學(xué)題邊聽許驍熟悉的聲音說道，“我媽說他們下午同學(xué)聚會，讓我倆自己解決晚餐，我們?nèi)コ孕ｉT口那家牛肉面吧。”

“哦?！蔽也磺椴辉傅卮饝?yīng)著，然后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思索著該要如何故技重演推掉這頓晚飯?？珊鋈活^頂籠過一層陰影，原來是許驍站起身微微前傾，伸長胳膊在我試卷的幾何圖上用鉛筆畫下一條輔助線：“這樣你就會做了。”

我聞到了他的校服外套上散發(fā)著和我一模一樣的洗衣粉味兒，一度懷疑我們的媽媽連去超市也要結(jié)伴同行。

這樣看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們哪一天神經(jīng)錯亂在一起了，也是不錯的選擇。

[2]

我最終還是沒有想出不吃晚餐的理由，更何況咕咕亂叫的肚子和記憶中熱氣騰騰的牛肉面讓我對這頓飯的抗拒減少了很多。走在校外的馬路上，許驍拉著我衛(wèi)衣的連帽扯了扯：“你走里面吧?！?/p>

“喲，許驍，吃飯啊！”一個男生沖著我們吹口哨，我偏頭去看他，他是許驍?shù)暮门笥?，雖然我很討厭他。因為從初二起，他就總是在我們偶遇時不懷好意地把許驍往我身上推。

但我又仿佛突然之間坦然了不少，我和許驍本來就是自小熟識，流言蜚語又有何可畏，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望著身旁的男孩在陽光下閃著微光的細(xì)碎劉海，他的身邊是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他時不時在身后有車鳴笛時把我往里推一推，我想到了前不久我們兩家一起去爬山的場景。

那時我還心里極度別扭，不知道該如何和他搭話，就埋頭一邊想自己的事情一邊匆匆趕路，等他在路旁的樹上摘了幾顆野板栗剝好遞給我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jīng)和身后的大人甩開了一大截的距離。后來走在很窄的田間小道時，他把躲在后面的我扯到身前，然后揪著我的衣擺防止我一腳踩空掉下去。

過去的畫面和熙熙攘攘的街道漸漸重疊，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小時候會為了一包干脆面而和我爭奪半晌的男孩子已經(jīng)漸漸變得會照顧人了。

那頓牛肉面徹底成為了我們之間的緩和劑，決定冰釋前嫌的我將他的疑惑和盤托出。

“你之前干嗎老躲著我？”

“因為不想被你的小迷妹們用眼神殺死?！?/p>

“你就沒想過這樣會失去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許驍一臉痛心疾首。

“反正我們又不會再也見不到了……”

“這樣啊。”許驍意味深長地摸著下巴點了點頭，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去做英語閱讀了。

可我總覺得他誤會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憑借我們父母的那層關(guān)系，我們想和對方斷掉聯(lián)系都難?？纱斑叺娘L(fēng)太過溫柔，藍色的窗簾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隔著樹葉的縫隙還能看見紅白相間的操場上奔跑的少年們。

這樣的一幅畫面，大抵可以略作矯情地稱之為青春。我轉(zhuǎn)頭看看許驍?shù)皖^做題的認(rèn)真模樣，也懶得解釋什么了。

[3]

用現(xiàn)在很流行的那個詞匯來講，我和許驍基本是在互懟中度過了高二的時光。一切都是從高三的那個春末開始轉(zhuǎn)變的，又或者說，我心里對許驍?shù)哪堑婪谰€早已被他那張充滿傻氣的笑臉打破，只是我毫無察覺而已。

高三那年，對于我們這群即將提劍奔赴戰(zhàn)場的學(xué)生來說，幾乎是沒有周末的。每半個月放一次假的我原本想按照自己的計劃彌補缺漏，卻被父母二話不說地塞進了補習(xí)班里。我單手撐著腦袋沖著窗外發(fā)呆，最近一次的月考成績又下滑了不少，可我的腦子里卻亂糟糟的，面對徘徊在中游的幾門功課絲毫不知該如何下手。

許驍氣定神閑地挎著背包走進教室，見我一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樣，拍掉了我不停在指尖旋轉(zhuǎn)著的水筆，拎過我身后的書包神秘地勾了勾手指：“喂，走，出去玩?！?/p>

我和許驍就這樣在補習(xí)班老師錯愕的表情中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教室，我跟著他走到樓下，他從車棚里推出一輛我很眼熟的自行車，只不過不知道何時裝了一個后座而已。

“來，上來?！痹S驍跨上自行車沖我喊道。我聳了聳肩接過他的書包，既然好學(xué)生都逃課了，那么如果傳到我媽的耳朵里，我就說自己是受許驍?shù)摹耙獟丁辈鸥鰜淼摹?/p>

許驍?shù)淖孕熊囼T得很穩(wěn)，我抱著書包坐在后座上舒服地瞇著眼仰著頭。在教室里待久了，仿佛整個人都浸泡在南方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心情也如空氣一般潮濕陰冷。久違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臉上，那些在我腦海里盤旋不息的數(shù)學(xué)題和英語單詞好像隨著不斷蒸發(fā)的水汽一起消散在了空氣里。

“你想什么呢？”許驍?shù)穆曇魪那懊鎮(zhèn)鱽怼４蟾攀俏覀冊谟L(fēng)向前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不清。

我低頭琢磨了一會兒，其實那些煩惱啊夢想啊，于我而言，珍藏在心中比付諸語言更有意義。但考慮到他陪我翹課的份上，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了出來：“在想分?jǐn)?shù)啊。你們這些聰明的學(xué)生不懂，我們拼盡全力張牙舞爪地在青春里跟著夢想撕扯，到頭來盡如人意的幾率還是那么小。”

“我也想肆無忌憚地享受青春，可只有在這段路上拼搏過了，才能在追尋夢想的路上有足夠的底氣?！痹S驍沉默片刻，側(cè)過頭來不緊不慢地說道。他頓了頓，又不忘補上一句，“生來就是天才的人太少了，只不過很多人都在默默咬牙努力而已。”

春末的暖光足夠柔和，把許驍?shù)亩贪l(fā)染成深棕色的模樣。金色的陽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給我眼前的綠樹藍天鍍上一層朦朧而又唯美的濾鏡。

“反正……如果需要的話，我隨時在?！币娢矣殖聊讼聛?，許驍再次偏過頭來沖我說道。

那天，許驍載著我在街頭慢悠悠地閑逛，直到暮色降臨吃了一頓夜宵才心滿意足地各回各家。

我迷迷糊糊地記得，在我跑進家屬樓前，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么。

那晚，我咬著筆頭寫作業(yè)時，突然意識到，好像是一夜之間的事，那兩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已經(jīng)長成了正值青春的模樣。

[4]

我隱隱約約記得，我和許驍仿佛有過一段非常曖昧的時刻，但我們都默契地選擇了緘默。高三余下的日子里，我們還像以前大多數(shù)時候那樣，他偶爾幫我打水，我偶爾幫他削個蘋果，只不過那日他翹課帶我出去散心時說的話，如同一劑定心丸一般，支撐著我度過了高三最艱難的日子。

高考結(jié)束后，我們兩家的父母特意找了一位在那座小城小有名氣的老師，拜托他指導(dǎo)我們填報志愿。前往老師住處的路上，許驍忽然掏出兩張紙條對我說：“我們把自己想去的城市寫出來然后交換吧。”

我裝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接過紙條，可頃刻間內(nèi)心卻格外期待結(jié)果。

打開紙條的一瞬間，看著一模一樣的兩個字，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抬頭笑了出來。

“那……既然高考結(jié)束了，我也不怕影響你的學(xué)習(xí)了，”許驍像是猛然間做出了什么決定一般，定定地望著我的眼睛說道，“兩個自小就認(rèn)識彼此的人，如果能一同走完一生，一定是非常美好的回憶。”

我的視線落在他微微泛紅的耳朵上，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因為我知道，不管未來如何，都會有眼前這個令人安心的男孩陪我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