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誠毅：十年一覺妖怪夢

康犖+劉艷清

2015年7月16日，真人動畫電影《捉妖記》上映，最終取得24.4億的驚人票房成績，不僅成為當年年度票房冠軍，更是刷新了當時國產電影票房紀錄。2018年2月16日上映，截至發(fā)稿《捉妖記2》票房突破17億元。

在《捉妖記》中，許誠毅創(chuàng)建了妖的種類、演變、語言乃至習性等，構建了屬于自己的妖的世界。許誠毅妖的世界并非把人和妖放在對立面上，而是立足于萬物平等的普世自然觀，妖亦有情感和溫度。

從夢工廠回到中國，從《怪物史萊克》到《捉妖記》，許誠毅的經歷告訴我們，美國夢在大洋彼岸的中國也能照進現(xiàn)實。

2018年大年初一，距離上一部《捉妖記》上映兩年半之后，《捉妖記2》登錄大銀幕。兩年半間，《捉妖記2》是許誠毅唯一的工作。2015年7月16日，真人動畫電影《捉妖記》上映，最終取得24.4億的驚人票房成績，不僅成為當年年度票房冠軍，更是刷新了當時國產電影票房紀錄。此次截至發(fā)稿，《捉妖記2》的票房已經突破17億元。對于這部前任票房冠軍的續(xù)集，導演許誠毅顯得很淡定：“對于我來說，老板不虧本我就很開心了。票房破不破紀錄，有沒有第一部那么多，保持平常心吧?！彼谝獾氖怯^眾的反映：“我看到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來看電影，又看到孩子帶著年老的父母來看，結果老人家特別喜歡，跟我說終于拍了一部能讓老人走進影院去看的電影，還有家長和我說他們的孩子晚上會抱著胡巴香甜入睡，對我來說，這些遠比票房數(shù)字更有意義，更讓我感動?！?/p>

美國夢·《怪物史萊克》

1963年生人的許誠毅顯得比真實年齡年輕許多，他把永葆青春的功勞歸功于自己從事了幾十年的事業(yè)——動畫。

1989年，26歲的許誠毅買了一張從香港飛往美國的機票，這個個頭小小的年輕人想在大洋彼岸的好萊塢動畫王國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為了謀生，他在硅谷一家小制作公司任職，公司的大部分業(yè)務是做電視劇和新聞片頭，做動畫似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澳菚r候皮克斯開始做第一部《玩具總動員》，我差點就去了皮克斯，但臨走的時候，我覺得當時所在的公司申請我去美國工作，幫我申請了工作簽證，我還是應該留在老東家，回報公司。”不久之后，運氣降臨到許誠毅頭上——“老東家”被夢工廠收購，他就這樣鬼使神差成為夢工廠初創(chuàng)時期的“骨灰級”員工。當時夢工廠影業(yè)與動畫部門尚未分家，許誠毅也就鬼使神差成了大導演斯皮爾伯格的同事。

夢工廠總裁杰弗里·卡森伯格對許誠毅的第一印象是一個“英文不怎么樣的小個子”，開始的好幾年對他并沒有什么深刻印象?！暗矫绹ぷ鞑蝗菀?，開頭的時候我在公司里不敢走來走去，因為一出去走路的時候碰到同事就要聊天，而一說英文我就很怕?！眲側ッ绹臅r候因為英文不夠好，老板曾經當著眾人的面打斷他做的報告，后來甚至是讓同事幫他把報告講下去。直到1995年，夢工廠準備籌拍動畫片《小蟻雄兵》，這是“英文不怎么樣”的許誠毅第一次參與好萊塢動畫長片制作，憑借良好的工作能力和創(chuàng)意天分，許誠毅得到了卡森伯格和斯皮爾伯格的賞識。 “后來我碰見卡森伯格，他說：你小子英文什么時候說得這么好了！”1998年，許誠毅被任命為夢工廠下一部動畫片的“角色設計師”，而他所設計的這個角色，就是后來名垂動畫影史的“怪物史萊克”。

對于“史萊克之父”的稱號，許誠毅謙遜地搖頭，“其實我真的不是史萊克之父，我頂多是他其中一個叔叔”。因為史萊克的故事源自于一本書，夢工廠拿下了版權改編成電影。那個時候，夢工廠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個反傳統(tǒng)的童話故事，男一號是丑的，所有人也都覺得這很冒險?！捌鋵嵪肫饋怼豆治锸啡R克》跟《捉妖記》很像。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拍《捉妖記》太冒險，反傳統(tǒng)，中國觀眾不會看。但有時候你就是要去冒這個險，我覺得我挺幸運的，這兩次冒險都成功了。當然我也不一定每一次都成功，失敗了也可以再冒下一個險，有本錢就好?！痹S誠毅說。

2001年，制作三年的《怪物史萊克》正式上映，這部有史以來第一部以丑角為主角的動畫片，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不僅票房高得驚人，還收獲了夢工廠動畫史上的“最高口碑”?！豆治锸啡R克》也讓夢工廠在奧斯卡動畫長片獎上結束了“迪士尼/皮克斯”的常年壟斷，夢工廠第一次成為可以與皮克斯相提并論的動畫基地。而許誠毅也因為設計了“史萊克”獲得有“動畫界奧斯卡”之稱的“安妮獎”中“個人突出貢獻獎”提名。三年后，《怪物史萊克2》推出，一舉問鼎當年北美票房冠軍，占據世界動畫片票房冠軍位置長達五年之久。據說當年有媒體做了一個數(shù)據調查，發(fā)現(xiàn)在北美的青少年中，不少女孩看過《史萊克2》后再也不嫌棄自己的男朋友丑了?！昂髞?，當再有人找老板討論創(chuàng)作問題時，卡森伯格往往會說，去找Raman（許誠毅的英文名）吧，他點頭就行?！痹趬艄S后期許誠毅幾乎獲得了老板卡森伯格的全權信賴。他被任命為《怪物史萊克3》的聯(lián)合導演，與克里斯·米勒一起執(zhí)導了該片。當夢工廠決定拍《功夫熊貓》時，許誠毅主動請纓幫忙。面對同事的詫異，許誠毅說：“因為《功夫熊貓》有中國元素！”所有同事都驚呆了：“你居然是中國人？”

中國夢·《捉妖記》

2008年，《功夫熊貓》上映，也許是參與制作了這個中國元素的動畫形象，正在夢工廠如魚得水的許誠毅愈發(fā)想回到中國，為故鄉(xiāng)的動畫市場做些什么。他和同樣對中國電影充滿雄心的江志強一拍即合，真人動畫電影《捉妖記》應運而生。

許誠毅和江志強相識于1998年，當年江志強在香港發(fā)行夢工廠的《小蟻雄兵》和《埃及王子》，在卡森伯格的引見下，兩人見面了。2005年，許誠毅跟江志強說想回國拍一部動畫片，被后者徹底否決?！澳銊e想了，你還是留在好萊塢吧。”江志強說。彼時，國產真人電影市場尚且寂寞，動畫片更是捉襟見肘?！爸袊鴦赢嬋藳]有機會，沒有人回去投資一部動畫片”，于是，許誠毅聽江志強的，乖乖回到好萊塢發(fā)展。三年之后，有一天江志強突然到好萊塢，約許誠毅出來吃飯，飯桌上，江志強說：“動畫片你就別想了，要不我跟你合作一部真人電影，可以加上你喜歡的特效。”《捉妖記》由此而生。“我很幸運，工作生涯中遇到很多伯樂，江老板是其中一個，夢工廠的卡森伯格也是一個，沒有江老板我也沒有機會回來拍電影?！眅ndprint

之后某一天，江志強突然問許誠毅，“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我要用你？”許誠毅當時就覺得一懵，不知道怎樣回答，只能語無倫次地不停找理由：你可以相信我，我不聰明，但我會努力的，你給我機會，我會努力把它做好……”江老板的反應是有點嫌棄，他哎了一聲，說：“算了我們去吃甜品吧?！眱扇艘宦纷哌^去沉默不語，許誠毅的腦子里卻在激烈運轉——挖空心思想自己還可以說什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換工作，也很多年沒有需要介紹自己把自己賣出去了，只能想到一些諸如我脾氣也不錯，這些古靈精怪的理由！” 后來江志強沒有告訴過許誠毅答案，許誠毅也沒有追問過，因為“問他通常也不會是好聽的話。他可能會說‘沒有其他選擇了，所以只能用你?！?/p>

2014年，因為柯震東吸毒事件，本已經拍完的《捉妖記》被迫更換男主角重拍。江志強追加7000萬投資，使得《捉妖記》的投資總額飆升至令人乍舌的3.5億。除了投資壓力，心理上的巨大壓力同樣籠罩在每一個人心頭——第一次回國拍電影就遭遇這樣的打擊，讓許誠毅有些想要放棄， “很多人說中國人拍不到這樣高特效的電影，因為我們不是美國人不是好萊塢，當我們真的拍出來了，你告訴我它不能上映，我那時候真是想過放棄吧，我還是回美國吧，為什么我一來就碰到這樣的事情”？

這時江志強的一句話讓他如夢初醒：“江老板舉了個例子，你就當自己去高考，第一次你拿了70分，現(xiàn)在第二次去考，題目都是一樣的，你起碼要拿更高的分數(shù)了吧？”2015年7月16日，真人動畫電影《捉妖記》上映，最終取得24.4億的驚人票房成績，不僅成為當年年度票房冠軍，更是刷新了當時國產電影票房紀錄?！蹲窖洝返木薮蟪晒σ苍诤萌R塢投下了一顆原子彈——《捉妖記》上映后第二天早晨6點，許誠毅接到了卡森伯格來自大洋彼岸的祝賀電話，第一句就是“Congratulations”。專訪接踵而來，《Hollywood Report》、《 Daily Times》、《New York Times》……美國主流媒體紛紛找到許誠毅，想要從中探究中國電影票房的秘密。 這是許誠毅始料未及的——他原本的打算是悄悄回國拍一部電影，如果沒太大反響，再悄悄回美國去。

2016年4月28日，美國有線電視巨頭Comcast旗下的NBC環(huán)球以38億美元收購夢工場動畫，這一收購行為使得許誠毅與夢工廠的合作被迫終止——就在一年前，許誠毅剛剛加入東方夢工廠，出任電影監(jiān)制和高級創(chuàng)意顧問，在當時對外的宣傳中許誠毅本來將負責東方夢工廠未來三部電影的創(chuàng)意指導。

談及此事，許誠毅有些無奈但并不十分在意。他一直保持著初到美國打拼時的心態(tài)，一直在等機會，一直在準備，有一天萬一夢想真的來了，就可以勁頭十足的迎頭上去。

在央視《開講啦》的舞臺上，許誠毅幾度落淚：“在我們心里，胡巴是活的，是有生命的，你可能覺得我們傻，但就是因為我們傻才能做出《捉妖記》這樣的電影”。許誠毅覺得自己更像是《捉妖記2》中的新主角笨笨，不是很聰明，也有點笨，但是很努力。其實，現(xiàn)在的許誠毅已經不再需要像從前那樣一等就是好幾年等機會了——江志強老板已經表達出了雄心壯志，要將《捉妖記》的計劃延續(xù)30年，打造屬于中國人的妖怪世界。

Q=《北京青年》周刊A=許誠毅

Q：全中國沒有幾個人沒看過《捉妖記1》了，你會怎么向這些看過《捉妖記1》的觀眾推薦《捉妖記2》這部作品？

A：我會說，感謝他們喜歡《捉妖記1》，喜歡里面的角色，在《捉妖記2》里面，他們會看到一些好久沒見的朋友，在春節(jié)期間跟他們團聚。

Q：《捉妖記2》對你來說比第一部更難嗎？

A：實拍比第一季難很多，因為我們有更多不同的場景，更多的演員，很多人的場面比較多?！蹲窖?》我們拍了80多天，《捉妖記2》多了20幾天，一共拍了100多天。至于特效后期，就比第一部更多了，我們有更多的妖，新加的妖也有很多戲有更多的不同的場景，在電影里面你會看到妖界——這些都是更大的挑戰(zhàn)。

Q：《捉妖記2》給自己打多少分呢？

A：其實我挺滿意的。有一些地方，如果你再給我一周，我會繼續(xù)調，但這些調整可能只有我自己能看出分別了，觀眾已經看不出來了。有時候我跟我的團隊說“哎，這邊的高光再多一點”，坐在旁邊的人就會很無奈地說“導演，對別人來說已經沒分別了”。所以有的時候還是應該旁邊有人提醒我，是時候停了，那也是一件好事，要不然我可能就一個很小的細節(jié)，比如這個點的反光不夠亮，一直鉆研下去。

Q：你創(chuàng)造過胡巴、史萊克，還有很多令人熟知的動畫角色，就人物的性格來說，你覺得自己更像自己創(chuàng)作的哪個角色？

A：我應該比較像笨笨（《捉妖記2》中出現(xiàn)的新妖）。我也有點笨，不是很聰明，但是很努力。

Q：你本人完全看不出來年齡，這和做動畫有關系嗎？

A：我覺得應該有，我周圍做動畫的人看起來都是這樣的。為什么做動畫會讓人永葆青春？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心態(tài)吧，我們開會的時候聊的東西都是挺無聊的，比如說胡巴跳舞的時候屁股應該扭動多少，整天開會就是討論這些東西，所以你也很難看到我們發(fā)脾氣，拍桌子，我們都是嘻嘻哈哈的。

Q：現(xiàn)在中國也有很多堅持理想的動畫人，做《捉妖記》時你和國內團隊合作，他們和美國的動畫人有什么不一樣？

A：最初我回來的時候跟他們合作，感覺主要是心態(tài)方面，剛開始合作時，他們沒有一個人會主動做事情，你跟他說要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沒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美國設計師更愿意自己去想。但是現(xiàn)在，我也看到了中國動畫人的成長，他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知道這個不夠好，那個可以更好，或者是這個要不這樣試試看，也愿意去嘗試，因為他們可能開始意識到，這樣更有滿足感。在美國這對動畫人來說是很重要的，是作為一個動畫師的尊嚴，就是說——我許誠毅做的動畫一定要到某一個水平，不可以太差。endprint

Q： 你關注過國產動畫嗎？有哪些你認為水平比較好的？

A：比如說《大圣歸來》、《大魚海棠》、《大護法》，這些都挺好，好像都帶個“大”字。最近有一部電影也快要上了，叫《媽媽咪鴨》，我認識里面的動畫師，也認識他們的動畫總監(jiān)，看得出他們的動畫水平也是很好。其實我挺了解中國動畫市場發(fā)生著什么事，我也知道他們的不容易。我以前就在硅谷一個小小的公司，后來被夢工廠收購了，可以拍電影了，我經歷過一個動畫公司的成長，中國動畫人現(xiàn)在正在經歷的，都是我以前經歷過或者是看到過的一些故事。所以我也希望中國的動畫越來越好，我也希望我能幫到大家一點點，其實我回來覺得最開心的，除了拍電影，學了很多東西之外，就是可以把我在美國學到的東西跟大家分享。

Q：你覺得現(xiàn)在的國產動畫離美國的最高水準還有多遠的路要走？

A：技術其實不重要，技術只是一個表現(xiàn)的方法。要是我們沒有時間或者人才去做像《尋夢環(huán)游記》那么高水平的動畫的話，我們就做簡單一點的，最重要的就是先把故事說好。這是中國動畫可以繼續(xù)進步的地方。

Q：怎樣才能算是一個好故事？

A：之前很多中國的動畫片都是拍給小朋友看的，我覺得應該把小朋友當成大人，拍給大人看的，小朋友也會來看。我們拍《捉妖記》從沒有想過是拍給小朋友看，如果出發(fā)點是拍給小朋友看的話，你就會把東西想得太幼稚。其實小朋友比我們想象中更聰明，一旦小朋友都覺得幼稚，大人就會覺得超級幼稚。以前在夢工廠我們從來不會想是為小朋友拍，我們都是為自己拍，我們朋友之間覺得好笑的東西就會放進去。你這樣做，小朋友就會很開心，反而你特意為他們去做一些東西，他們會覺得“不是這樣啦，你做好自己就行了”，現(xiàn)在小孩都很成熟。

妖怪世界誕生記

許誠毅一直對中國的妖怪世界很著迷，在夢工場工作時，他就通讀過《山海經》很多次。《捉妖記》里妖的很多靈感來源于《山海經》，卻沒有照搬山海經中的妖，只是從書中零星的描述中獲取靈感。為了創(chuàng)作片中小妖王胡巴的形象，許誠毅創(chuàng)作了數(shù)百幅手稿，而因為著迷于神怪文化，許誠毅還創(chuàng)建了妖的種類、演變、語言乃至習性等，構建了屬于自己的妖的世界。也許是因為自己就生性平和，許誠毅妖的世界也并非把人和妖放在對立面上，而是力圖立足于萬物平等的普世自然觀，賦予妖以溫度。據說《捉妖記》拍攝期間，周星馳和徐克都去探過班，并感慨“《捉妖記》是屬于許誠毅的世界，換誰都拍不出來”?！蹲窖?》主要圍繞妖的世界展開，除了第一部中出現(xiàn)的妖外，恨多新妖成員首次亮相。許誠毅說，《捉妖記2》完善了第一部的世界觀，因為該系列電影不僅是簡單講一個捉妖故事，而是旨在創(chuàng)造一個完整的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