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召坤
九月份,天空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著小雨,父親扛著一個巨大的編織袋送我去縣城的中學報到。路上遇見村子里的長輩們,都一臉艷羨地看著我們,無一例外地夸我有出息,讓我努力學習將來孝敬父親。
父親一臉歡喜地接受著鄉(xiāng)鄰們的贊賞,腰桿挺了又挺。
到了學校,一排排小轎車早已經(jīng)占滿了學校的操場,我的眼睛感到一陣暈眩。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多的小轎車聚集在一起,各種顏色,各種款式,還有各種衣著鮮亮的學生和家長。
父親背著巨大的編織袋陪我來來回回地往返于宿舍、教學樓和辦公樓之間。
急匆匆地路過操場的間隙,我能從一輛輛擦得锃亮的小轎車上看到我和父親的渺小身影,父親肩膀上巨大的編織袋把他壓得佝僂著腰,我也好像被某種東西沉重地擠壓著。
順利進入宿舍后,累得大汗淋漓的父親就脫下外套幫我鋪床,我看見他的藍色背心上有一個破洞,露出一塊曬得黝黑的皮膚。這時,宿舍進來一家三口。戴金邊眼鏡的女人一進來就捂著鼻子,抱怨宿舍里一股子霉味兒。西裝革履的男人幫兒子鋪床時對女人說:“現(xiàn)在就把羽絨被拿來是不是有點早啊,這才九月份?”女人說:“這羽絨被是我特地買的超薄的,透氣,就是現(xiàn)在蓋的,入冬后再給兒子帶一條厚的來。再說你以為是咱家啊,這里的暖氣到了冬天開不開還不一定呢?!蹦莻€男孩兒斜扣著棒球帽,抱怨六人間的宿舍太擠了,男人教訓他說:“你別挑肥揀瘦了,你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錢人家學校才收下你的嗎?”
我默默聽著一家三口的對話,把父親剛剛給我攤開的棉被悄悄地卷了起來,棉被里來自故鄉(xiāng)的溫暖正在一點一點地消逝。
以前我從課本上讀到的“城鄉(xiāng)差距”,此刻才有了切身的體會。
一切妥當之后,我和父親走出了宿舍。天空又飄起了若有若無的小雨,我們沒有帶雨傘。
父親對我說:“我走啦,你在這兒要好好學習,缺什么就給家里打電話。”說完就大步朝學校的后門走去。
我看著父親越來越遠的背影,叫了一聲“爸”,我確信我的音量足以讓父親聽見回頭看我一眼,但是父親卻沒有回頭,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最初的幾個夜晚,我總是會夢見那個背影,我在濕漉漉的空氣里追著那個背影跑,一直追啊追,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追到。
在一群城里學生面前,我時常感到低人一等;我的英語發(fā)音夾著方言,同學們總會忍不住偷笑;我沒上過奧數(shù)班,課堂跟不上老師的節(jié)奏;我家里沒有電腦,計算機課上連開機鍵也找不到……
我一直都是自卑的,永遠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生怕引起別人的注意,就像一棵沒人注意到的小草,在陽光下靜靜地生長,默默等待著自己綻放的春天。
編輯/張春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