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被生活追趕的螞蟻

李漢超

很多人抱怨：生活太枯燥，太沒有詩意。因為他們心中的詩意常常被庸常的生活所遮蔽。不過遮蔽是存在的，詩意也是存在的。羅丹說，我們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其實，一個人如果擁有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和一腔懂得美的浪漫情懷，也是可以很好地感受和體驗到生活中無限美好的詩意的。詩意，是一種生活方式和狀態(tài)，它是一種對現(xiàn)實生活的審美觀照，是一種懷抱生活和感悟人生的情懷，是一種對于生活意義和價值的表達。正如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荷爾德林所說“充滿勞績，然而人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詩人邱籽熱愛生活，體味生活，在平淡的生活中去努力感受各種不同層次的變化，從細節(jié)處發(fā)現(xiàn)美，讓自己的內(nèi)心充滿詩意?？匆娨恢黄匠５奈浵?，他就能讓自己激情沖動，詩意滿懷——

它沿墻走

小心繞過巨大的事物。瘦弱的身體

和背上的重負

極不對稱

我看到的螞蟻，是昨天的那一只

是在清晨出門

揮動觸角，和妻兒告別的那一只

是被生活追趕

險些被加速的車輪，碾壓到塵埃的那一只

它驚慌，匆忙

灰頭灰臉

和世上所有的窮人一樣

總是走得那么急

（選自《詩刊》，2014年第11期下半月刊）

邱籽，原名邱國安，湖北孝昌人。1992年開始詩歌寫作并發(fā)表作品。詩歌作品見《詩刊》《星星》《中國詩歌》《當代詩人》《廣西文學(xué)》《新詩想》《詩潮》《海外詩刊》等刊物。

詩人感悟事物是有一個復(fù)雜的心理過程的，大體經(jīng)歷三個階段：看花就是花、看花不是花、看花更是花。本詩共有13行，分為三小節(jié)。詩人對所看見的螞蟻的認識也同樣經(jīng)歷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詩的第一小節(jié)，看螞蟻就是螞蟻?！八貕ψ?小心繞過巨大的事物”：沿墻走，是螞蟻自我保護的生活習性；小心翼翼，是螞蟻對外界的心理反應(yīng)；螞蟻是渺小的，對它而言，地上任何事物都是巨大的，都是它不敢冒犯的，它只能繞過它們，以避免傷害。這是螞蟻的本能?！笆萑醯纳眢w/和背上的重負/極不對稱”：瘦弱與重負，將螞蟻的外形與壓力形成強烈的反差和鮮明的對比；外形是看得見的，壓力是詩人替它感受到的，兩者是極不相稱的。通過詩人簡潔凝練的描繪，一只司空見慣的螞蟻就逼真地“卑微”在讀者面前。

第二階段，詩的第二小節(jié)，看螞蟻不是螞蟻。三個“那一只”構(gòu)成一組排比句式，但不是簡單的排比，是語意遞進的排比，其詩意也在不斷深化?！拔铱吹降奈浵仯亲蛱斓哪且恢弧?，昨天看見的螞蟻，今天還念念不忘，詩人在為螞蟻的命運擔憂，可見這不是一只平常的螞蟻，而是讓詩人牽腸掛肚的螞蟻?！笆窃谇宄砍鲩T/揮動觸角，和妻兒告別的那一只”，這分明是在寫像螞蟻一樣的人，為了生活，不得不早早地告別妻兒去四處奔波的人！“是被生活追趕/險些被加速的車輪，碾壓到塵埃的那一只”，這是對上一句的進一步闡釋。為了謀生，他只能不停奔忙，不管臟活累活，他都要搶著干，有的活甚至有危險，他也要冒死去干。這是一個不堪生活重負卻仍要不斷前行的人。受“碾壓”，是他的處境，而“險些”則意味深長，給讀者留下體味的藝術(shù)空間。

第三階段，詩的第三小節(jié)，看螞蟻更是螞蟻。在這一小節(jié)，螞蟻與螞蟻一樣的人高度融合，統(tǒng)一在藝術(shù)形象之中，以螞蟻喻指人的境況，又以人發(fā)掘螞蟻的意義?！八@慌，匆忙/灰頭灰臉”，因為生活總在追趕它，所以它顯得有些匆匆忙忙、驚驚慌慌，沒有時間整理打扮自己，一臉的愁容和疲憊?！昂褪郎纤械母F人一樣/總是走得那么急”，螞蟻如窮人一樣，窮人也如螞蟻一樣，彼此映襯，彼此關(guān)照。一個“總是”寫出命運的常態(tài)，一個“急”寫出被追趕的所有窘迫和辛酸。這最后一句沒有給讀者畫蛇添足之感，相反有畫龍點睛之意。至此，一只藝術(shù)的螞蟻就呈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既不是詩人昨天看見的螞蟻，也不是讀者平常看見的螞蟻，而是詩人心中經(jīng)過一番藝術(shù)創(chuàng)造之后的螞蟻，心中的螞蟻比眼見的螞蟻更真實更生動。

邱籽寫螞蟻的詩不止這一首，多首詩寫到螞蟻，《詩刊》2016年5月號下半月刊發(fā)表他的《兩只螞蟻》：每當遇到溝溝坎坎/走在前面的螞蟻，總要停下來/回頭望一眼。詩人不是在寫螞蟻，而是在寫他的父母：多么像我的母親/在晚歸的路上/總是要時不時地停下來，等一等步履蹣跚的父親。彼此關(guān)照，這是父母心照不宣的習慣，更是人生路上一種令人敬仰的珍貴情感

邱籽是一位很低調(diào)的詩人，不像有些作者發(fā)了一兩首詩就認為自己真成了大詩人，他謙卑沉靜，身處鄂北一個小縣城，潛心寫作，沉醉于與自然的對話之中，內(nèi)心豐富而遼闊，情感細膩而真切。他的詩歌，多以自然故土為抒寫對象，看似信手拈來，漫不經(jīng)心，卻是氣運丹田，匠心獨運。他是一位寫詩的高手，抬眼一望都是景，見物一吟就是詩，陽光、桃花、村莊、河水、田鼠、鐵軌……都在他的筆下具有生命的質(zhì)感與意義。詩人劉年向讀者推薦他的詩時說：“道法自然的思想是中國對世界文明的一大貢獻，至今依然沒有過時，所以我喜歡水到渠成、瓜熟蒂落這類詞語，所以，我喜歡邱籽的詩?！?/p>

[作者通聯(lián)：湖北應(yīng)城市教育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