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旦欽
一
曬谷坪里有序地擺了二十多擔(dān)裝滿稻谷的籮筐,是昨夜父親過秤后親手裝好的,并且每擔(dān)籮筐上都放了一根竹扁擔(dān)。我的父親承包了村里幾戶人家的稻田,專門種糧食。送到糧管站的糧食,父親每年都請人送。我雖然只有十五歲,也加入了送糧的隊伍。
父親請來幫自家送谷子的人中,有個叫羅務(wù)本的人,嘴巴特別多,還尖酸刻薄,人們都叫他“青斑鳩”?!扒喟啉F”看到十四歲多的我只挑半擔(dān)谷子,就取笑說:“哎,你一根‘綠豆芽樣,挑這么一鼻屎谷子,還上氣不接下氣的,像坳背桂干娘的氣管炎。你干脆把谷子倒到我的籮筐里算了,叫你爸多給我開五十塊錢工錢。”說完就“哈哈”大笑。其他人一聽把我比作“綠豆芽”、“氣管炎”,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有的笑彎了腰,干脆把擔(dān)子往地上一撂。我臉一紅,“叭”的一聲,肩上的籮擔(dān)就滑了下來,有一只籮筐還傾倒了,谷子撒到了草叢里。我的眼淚也像谷子一樣瀉了出來。
到了糧管站,其它十多擔(dān)谷子,每擔(dān)扣除六至十斤不等的水份以后,都收進了糧倉。當(dāng)我的那半擔(dān)谷子挑到驗糧員面前時,他在籮筐里抓了一把谷子瞧了瞧說:“你這谷子里怎么這么多沙子和草筋?你挑回去挑回去,我這里不收豬飼料?!?/p>
父親忙跑過來討好說:“幫個忙,多扣點水分,小孩子挑回去不容易。”
驗糧員把叼著的煙從左邊滾到右邊的嘴角上說:“打半折,要得不?要得就過秤,要不得就擔(dān)回去?!?/p>
我看到老板那霸道的樣子,牙齒緊咬著嘴唇,身子不停地抖動,淚水在眼眶里打滾,雙手暗暗地攥成拳頭,差點沖了過去,是父親用目光制止了我。退回來幾步,我朝黑狗做了個手勢,大黑狗一躍而起,“嘭”的一聲,把驗糧員手里的茶杯掀翻在地,嚇的他在后退時仰天八叉地摔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嘟囔:“你這狗、狗、狗……”
二
送完糧谷回來,我就開始磨練挑擔(dān)子。最先是從收割晚稻開始的。
我家居住在一個丘陵地帶的山凹凹里,承包的水田全是些壟里浸水的爛泥田,收割稻子,用的是傳統(tǒng)的人力打谷機。我們一般上午先用彎彎的禾刀把禾穗割好,一把一把整齊地擺在田里。下午我和父親一同踩打谷機脫粒。當(dāng)父親在踩打谷機時,我就快步跑去抱一把禾穗趕回打谷機,這時,父親手里的禾穗剛好打完,我接上去,父親又跑去抱一把來。如果有一個人跑慢了,打谷機就會停止轉(zhuǎn)動,重新啟動既花力氣,又花時間。為了快速接上去,我們父子倆都打著赤膊,跟短跑運動員一樣地你追我趕。可想而知,在這膝蓋深的爛泥田里賽跑,半天下來,會累成什么樣子,特別是對于我這樣一個還不到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更是一場成長歷程中的嚴(yán)酷考驗。一坵田的禾穗打完了,當(dāng)我累得如一灘爛泥一樣地躺在稻草稈上歇息時,父親已經(jīng)挑著一擔(dān)谷子走在田埂上,炸雷一樣的聲音從空中落了下來:“田埂上還有一擔(dān)谷子要挑回去,走吧?!蔽抑缓脧姄纹鹕碜?,踉蹌著腳步,跑到田埂上,抓起竹扁擔(dān)往肩上一閃,可肩膀上汗?jié)n漬的,竹扁擔(dān)一閃到肩上就打滑,我只好死死抓住籮筐的繩索,霸蠻地挑起那擔(dān)谷子,步履蹣跚著朝家里竄去。第一天,一擔(dān)八九十斤重的谷子,不到一公里路,我歇了十多次才磨到家里。
三
我家有塊自留地,父親每年都種紅薯,晚稻收鐮以后,就該挖紅薯了,我乖學(xué)校放的幾天“三秋假”,幫家里割薯藤、挖薯腦。
媽媽在前面割薯藤,我在后面挖紅薯。一蔸紅薯往往結(jié)好幾個薯腦,多的有七八個,重的一個有五六斤。挖紅薯用的是四齒耙頭,齒長有一尺多,有上十斤重。一耙頭挖下去,要把它完全插進土里,大人用力一拉,整蔸紅薯就被扒出來了。我力氣小,拉不動,就用肩膀頂著耙頭的木柄向前撬,才能把紅薯從土里撬上來,有時用力過猛,連人帶耙一起摔倒在薯溝里。
紅薯挖出來了,再把根、須摘掉,丟進簍子里。我裝滿兩個簍子,然后將簍子的繩結(jié)綰矮點,掛到竹扁擔(dān)的兩頭,彎下腰,把扁擔(dān)閃到肩上,雙手抓著兩邊的簍繩,雙腳叉開,慢慢直起腰,試著把一擔(dān)紅薯挑起來,由于裝得太滿,雙腳被壓進土里一寸多深,兩個簍子卻穩(wěn)如泰山。我又將扁擔(dān)放下,從簍子里拿掉幾個,再次彎腰去挑,可仍然沒有成功。如此反復(fù)多次,才把一副重?fù)?dān)挑起來。
擔(dān)子是挑起來了,可肩上的竹扁擔(dān)一閃一閃,使我無法站穩(wěn)腳跟,走出不到三十米,就走不動了。一段一公里多一點的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歇了二十多次,才把一淺擔(dān)薯挑回家里?;氐郊依铮赣H幫我過了一下秤,足足有九十斤,兩天,我把四千多斤紅薯螞蟻搬家一樣地挑回家了。父親瞇著眼,微笑地巴著旱煙鍋子說:“有點像個小男子漢的樣子了。”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一覺醒來,通身酸痛,胳膊都紅腫了,腳也走不動了。父親跑到床前看了看說道:“沒事沒事,磨練挑擔(dān)子,都會這樣的,過兩天自然就好了?!?/p>
四
父親是個很會調(diào)排家庭的人,挖完山窩里的紅薯,就準(zhǔn)備第二天去內(nèi)山里買木炭。我們家過年時客人特別多,火塘里坐不下,要在廂房里燒炭盆火,每年都要燒好幾百斤木炭。
父親又要帶我去挑木炭。
天剛蒙蒙亮,我們父子倆就每人挑一擔(dān)簍子,扲一缽冷飯,腳上穿一雙草鞋,吱呀一聲把大門關(guān)上,然后朝靜悄悄的晨霧里走去。
大黑狗也搖頭擺尾地跟了上來。
我們沿著一條發(fā)出訇訇巨響的山溪逶迤前行,油光水亮的大黑狗,跟在我們的后面,很不安分地這里聞聞,那里嗅嗅,還時不時抬起后腳,在旁邊的小樹上撒點狗尿,有時它賴在我們的身邊不走,有時又像一支黑色的箭直往前射。不知不覺,在一路的追逐、嬉戲中,我們就來到了大山深處長滿荊棘和灌木的炭窯邊。父親有經(jīng)驗,一到窯門口,低著頭,彎下腰,自己進到窯洞里去裝炭。穿著布扣子衣服的窯主見我年紀(jì)小,提著我的兩個簍子進窯去了。不一會,窯主就幫我把木炭矗立著裝到了竹簍里,搬到窯外,并隨意地在炭窯的旁邊砍了一根紅藤,將露出簍筐的木炭扎緊。裝好了四筐木炭,再一筐一筐地過秤,父親一百零七斤,我七十斤。我們把扁擔(dān)系在筐上,將兩擔(dān)木炭挑到旁邊的草地上擺好。endprint
一切停當(dāng),已是日上中天該吃午飯的時候了,我們把自己帶來的兩缽冷飯拿出來,我和父親并排坐在一個自然生長的石頭上,把一小瓶自制的腐乳放到腳前的草地上,開始慢慢咽冷飯。我看見黑狗盯著自己,便從飯缽里減了一大砣飯出來,倒在草地上,讓黑狗吃。我們草草地吃完飯,跑到旁邊的山溪里洗了缽子,然后舀一缽泉水當(dāng)茶喝。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緊跟著父親的腳步,起先感覺還輕松。可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陡,路邊的荊棘拌得兩個簍子如秋千一樣地蕩來蕩去,本來只有七十斤的擔(dān)子,蕩得差不多就有一百斤重了。父親早走遠(yuǎn)了,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走到雷公嶺的半山腰上時,干脆放下?lián)?,躺倒在路邊的草地上,閉著眼睛歇息起來,眼睛微微一閉,居然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除夕夜,背著個書包,帶著一伙小伙伴,各家各戶去辭歲,我們來到伯伯的家里,伯伯拿了一掛很長的鞭炮,塞在了我的書包袋里。正在高興的時候,我感覺膝蓋上有一股溫?zé)嵩谥酥约海颐偷嘏榔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fā)現(xiàn)黑狗正在舔著自己的膝蓋。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我抬頭望了望山頂,覺得那山頂像在半天云里一樣,情緒一下跌到了山溝里,還有這么遠(yuǎn)的上山路,怎么上得去??!黑狗在面前竄來竄去,還不時發(fā)出“汪汪汪”的叫聲。
正當(dāng)我煩燥的時候,坡道下面緩緩走上來一高一矮兩個擔(dān)炭的人。當(dāng)他們走到自己面前時,發(fā)現(xiàn)他們挑擔(dān)子的辦法與自己不一樣,他們扁擔(dān)擱在右肩上,左手還拿了一根短棍擱在左肩上,短棍的一頭托著右肩上的扁擔(dān)。我想,這樣挑擔(dān)子的辦法,將原來一個肩膀承受的重量變成了兩個肩膀承擔(dān)。我立馬跑到路邊的荊棘叢里,找來了一根這樣的木棍,在石頭上磨了磨,挑著試了試,感覺擔(dān)子真的輕松了很多。后面回家的這一段路,大黑狗一路陪伴著我,幾乎就再沒歇過了。
夜幕降臨了,黑暗中,我看到遠(yuǎn)處家里微弱的燈光了。這時,我一不小心,雙腳撞到了路邊一個矮矮的木樁,一個趔趄,連人帶炭,摔倒在路上,腳被扭傷了。大黑狗見我爬不起來了,就朝家里一路狂奔。大黑狗跑回家里,圍著父親打團轉(zhuǎn),嘴里發(fā)出“嗚嗚嗚”的聲音。父親跟著黑狗往門外跑,發(fā)現(xiàn)兒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才背我回去。
五
父親覺得我在這一年里,個頭長得特別快,身子越來越壯實,力氣也越來越大。他覺得要挨著老屋蓋兩間新房,為我成家做點準(zhǔn)備。
我家蓋的是土坯子房,蓋房,首先要搭草磚。父親說:“蓋房的事,我告訴你怎么搞,你要自己操心,以后我不在了,再做新房就不求人?!?/p>
我隨父親來到一塊自留田里,父親扛著鋤頭在田里劃出一個方塊,大約八九十個平米的面積。然后站在田墈上,左手撐著鋤頭把,右手指著那個方塊,像個一手握槍一手指揮的將軍說:“將這塊地的表土扒開,扒一尺厚,將扒起來的表土堆到兩邊。”
我下到田里,開始挖土,靠路邊和水圳邊上的土,我就用鋤頭將其扒到岸上,田中間的,就用箢箕,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上去堆好。連扒帶挑,我用了三天時間,才把那一個方塊扒出來。
父親說:“表土下面的泥土,無雜質(zhì)、有糯(黏)性,再在坑里挖松兩尺厚,撒一層兩寸長的稻草稈,挑十幾擔(dān)水將泥土潑濕,再牽著家里那頭大黃牛作熟。”
我按照父親說的,牽來大黃牛,攥著牛绹,跟在牛屁股后面,像走鬧鐘一樣在坑里打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了兩個小時,用鋤頭將泥巴翻個邊,再轉(zhuǎn)兩三個小時,生泥巴就算作熟了。我又按照父親的教導(dǎo),在坑里放上一塊木板,把磚模子擱在上面,挖一鋤作熟的泥巴,準(zhǔn)確地搭進模子里,然后一只腳踩在模子上,另一只腳用力將泥巴壓進模子的各個角落,再用腳一抺,把溢在模子外的泥巴削去,然后將模子和磚提到早已撒了沙子的平地里,拿起模蓋,從上面壓下去,一塊土坯子磚,就像牛婆生崽一樣地誕生了。
我搭了一多月的磚,黑狗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時而微閉著雙眼趴在田埂上打瞌睡,時而在田邊上跑來跑去與老鼠捉迷藏。
草磚做好后,在田里曬兩天,然后挑回家里。這磚每塊有二十多斤重,我每擔(dān)挑四塊,一萬多塊磚,我花了二十多天時間,如燕子銜泥砌窩一樣挑回家,然后整整齊齊地碼在不淋雨的屋檐下。
磚坯做好了,父親又帶著我去白茅洞肩杉樹。這也是鄉(xiāng)村做屋要花力氣辦的大事,門窗、樓腳、橫梁等都要用木材。
白茅洞地處深山老林,沒有車路,二十多公里山路全靠雙腳丈量。我們天還沒亮就出門,大黑狗尾巴一樣地跟著。緊趕快走,正午剛好趕到姑姑家吃中飯。杉樹是姑姑家自留山上的,要臨時到山上砍,砍倒以后,把枝蔓削了,把皮剝了,從灌木林的縫隙里梭下來,梭到山道上。父親肩一根大的,我肩一根小的,小的也有八十多斤重。
我肩著那根六米多長的杉樹,開始蹣跚著往回走。這根生杉樹,充身冒著樹漿,擱肩上滑溜滑溜,一不小心它就滾下來。
我把注意力聚集在防滑上,只顧低頭走著,沒想到樹梢鉆到路邊的灌木林里去了,樹一下就打橫了,差點把我壓在地上,我只好慢慢地退回來,重新擺正方向。
這樣走了一程,我抬頭向前看了一下父親,可父親卻沒有了蹤影。我感覺實在是有點累了,就把輔助工具——一個樹杈立在地上,把杉樹擱上去,雙手捉著那杈子,站著歇一會。這時,天慢慢地暗了下來,走在前面的大黑狗突然“汪汪汪”地狂吠起來,我抬眼望去,大黑狗好像圍著地上一個什么東西,正在一進一退地咆哮。我肩著樹緩緩朝前面走去,借著微弱的光線,走到近前一看,好像有一盆冷水從我的后背上澆了下來,我不禁打了個冷顫。我看見路中間盤著一條很大的棋盤蛇,棋盤蛇可是最毒的蛇,要是被它咬了一口,一二個小時就會死人。黑狗知道自己不是它的對手,只能小心地圍著它叫??蛇@條死皮賴臉的蛇,任黑狗怎么吠,它一動不動。我放下肩上的樹,在路旁撿起幾個石頭,朝蛇擲過去,毒蛇才散盤,然后扭著水一樣柔軟的身子,慢慢騰騰地遁入路旁的灌木叢林。好險,要不是大黑狗發(fā)現(xiàn)了路上的蛇,我那十四歲的生命,說不定就丟在這深山老林里。
一進家門,父親倒好了兩杯自家浸的藥酒,坐在餐桌旁邊,笑瞇瞇地看著我說:“來,今天喝一小口,要做個男子漢,光磨練挑擔(dān)子不算,還要能喝個半斤八兩燒酒?!眅ndprint
我喝了一小口酒,眉頭一皺,眼睛一瞇,舌頭伸出老長,“喳喳喳”地喘著粗氣。
六
第二年送糧時,我能挑一百斤了。
我挑著擔(dān)子剛起步,黑狗就像個保鏢一樣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送糧的人,在糧管站門前排了很長的隊伍,我估算了一下,排在收購站前面的隊伍,至少也有七八十個人,要等到自己交糧,恐怕得一二個小時。我對排在自己后面的“青斑鳩”說:“叔,我去前面玩一會,等會你幫我挪一下?lián)印!薄扒喟啉F”嗡嗡了兩聲,算是答應(yīng)了。
我?guī)е诠烽e庭信步似的,來到了收糧過秤的地方。收購站收糧用的是泵秤,旁邊停著一輛大貨車,貨車車箱后面的擋板放了下來,臨時搭了一塊橋板,送糧人擔(dān)來的糧食過完秤,每擔(dān)扣完五至十斤不等的水分后,隨即擔(dān)上橋板,倒入車箱。我發(fā)現(xiàn),扣過水分和沒扣過水分的谷子,都倒在一個車箱里,不是平常他們說的還要烘干再送到縣里去。
輪到自己交糧過秤了。我把一擔(dān)谷子擱到泵秤上,剛好一百零八斤,扣除籮筐重量八斤,谷子凈重一百斤。驗糧員盯著籮筐,眼都不眨地說道:“扣除十斤水分,谷子凈重九十斤?!?/p>
我一聽,一股無名火就從心里竄了上來。我一腳踏到電泵秤上說:“憑什么扣我十斤水分,我家的谷子可是曬了兩個日頭的?!?/p>
驗糧員不屑地說:“沒有為什么,你愿賣就賣,不愿賣就擔(dān)回去,莫耽誤了后面的人交糧?!?/p>
我堅定地說:“谷子你必須收,水分一斤也不能扣?!?/p>
黑狗在旁邊憤怒地盯著對方。
驗糧員說:“你想鬧事是吧?好,今天我就叫你鬧。”說著,他叫來兩個糧站的員工,好像要打架的樣子。
我雖然年齡只有十五歲,但從身胚子上看,一米七的個頭,六十五公斤的體重,很像個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我看那兩個家伙個子比自己矮很多,年齡應(yīng)該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關(guān)鍵是兩個人加起來,恐怕比自己重不了幾斤,一看就不是個打架的料,我想,那就打一架唄。
我把扁擔(dān)攥在手里,右腳從泵秤上挪到籮筐上,左腳站在地上,站成一張弓箭的造型,準(zhǔn)備迎接戰(zhàn)斗。一個瘦猴一樣的家伙首先沖到我面前,沒說幾句話,抬手就朝我搧過來一個耳光,我用手里的扁擔(dān)一擋,“嘭”的一聲悶響,那個家伙一手甩在硬梆梆的扁擔(dān)上,雙腳一蹦一蹦地跳著往后退,手不停地甩著,痛得“哎喲哎喲”直叫。另一個家伙隨手操起一把椅子,直沖我砸來,我一個激靈跳到了泵秤后面,只聽“咣當(dāng)”一聲,那家伙一椅子把泵秤砸了。驗糧員見狀,心痛得大罵他們是兩只“飯桶”。說著,操起另一把椅子,準(zhǔn)備朝我撲過來。這時,我的同伴才從驚愕中清醒過來,他們手持扁擔(dān),一齊沖了上來,擋在我的前面。黑狗也箭一樣射了過去,差點就咬住驗糧員的喉管,幸被我及時喝住。驗糧員一見那兇神惡煞的黑狗,還有這么多扛扁擔(dān)的人,嚇得直往后退。乖著這個空檔,我把自己看到的扣了水分和沒扣水分的谷子混在一起的事說了,其他送糧的人一聽,個個拿著扁擔(dān),怒氣沖沖地朝驗糧員圍攏過去,把他逼到了后面的墻角里,他嚇得臉色慘白,雙手并攏,向大家磕頭作揖,嘴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鄉(xiāng)……鄉(xiāng)……鄉(xiāng)親們,我……我……我錯了,我給大家賠……賠……賠錢,把昨天收糧扣的水分錢退……退……退給大家,從今往后,再不扣水分了,還請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大人莫記小人過……”說完,又磕了幾個頭。
隨后,驗糧員按照交糧的記錄,給大家補發(fā)了前一天被扣的水分錢。
回家的路上,大家打起了“啊嗬”,一陣歡呼雀躍過后,“青斑鳩”等幾個人,用扁擔(dān)做成一副“滑桿”,把我當(dāng)英雄一樣地強行架到“滑桿”上,一路走,一路顛簸,一齊哼著不知名的山歌:“啷哩個啷,啷哩個啷,十五歲的少年快要做新郎,啷哩個啷,啷哩個啷……”
——選自作者新浪博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