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純
不知你有沒有聽到過這樣的故事,如果你是女人,再如果晚上夢到自己鉆窗戶,那你多半會在夜里變成一只碩大的毒蜘蛛,專門對付那些白白胖胖的孩子,在暗夜里用蜘蛛的網(wǎng)掠去孩子,甚至要了他們的性命。每當深夜聽到小孩凄凄慘慘的哭聲,一聲接一聲,哄也哄不下,多半是哪個女人在夜里又變成了蜘蛛,在對可愛的孩子下毒手。于是抱著孩子的母親嘴里一邊哦哦哦地哄著自己的嬌兒,一邊罵著,或者恨恨地點燃火燒。第二天清晨起床,多半會看到一只蜘蛛正費力地在窗戶邊攀爬,尋找出口。如果你夢見自己鉆窗戶,醒來后你的嘴角如果起了一個大紅泡,多半是你在夜里變成了一只大蜘蛛而被人用火燒的。
大白天,幾個女人湊在一起神秘地說:你們知道不,咱村的秀娥就是個大蜘蛛。
風吹過來的這句話被我無意間聽到,從此便對她們說的秀娥充滿了恐懼,每次看到她時我必站在遠處細細端詳:這樣白白凈凈的女人,有時挑著兩桶水,忽悠忽悠地閃著好看的腰身。有時手里拿著一只鞋墊,微笑著站在自家的房門前繡著花。她看起來那么嫻靜,舉手投足沒有半點異樣,異樣的是她怎么會在夜里竟然把自己變成一只大蜘蛛?還是離她遠點好,萬一有一天不幸也落到她的手里可怎么辦?
我小心翼翼地問過母親,母親說,莫要怕,毒蜘蛛只對三歲以下的小娃娃下手。
一只出現(xiàn)在夜晚的蜘蛛和清晨的蜘蛛還是讓兒時的我有了更多的遐想,仿佛蜘蛛夜里必定是在尋找獵物,清晨必定酒足飯飽。而這獵物不是蒼蠅蚊蟲,而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蜘蛛不但會吐絲,還會拉著自己吐出的絲蕩來蕩去,就像蕩秋千那樣,然后把自己的絲固定好,如此這般,不厭其煩,反反復復,一張縱橫交錯的大網(wǎng)就結好了。
毒辣的蜘蛛,老謀深算的蜘蛛,不僅是走鋼絲蕩秋千的高手,還能飛檐走壁,還能在白天與夜晚、女人與蜘蛛間轉換角色。我一伸手就破壞掉了蜘蛛精密的大網(wǎng),這網(wǎng)在我的手里竟然不堪一擊。我暗自得意,誰知第二天蜘蛛又把自己的網(wǎng)像八卦圖一般掛了起來,只見它躲在網(wǎng)的一側,安安靜靜地等著獵物。我破壞一次它再結一次,看來蜘蛛也是一根筋,一招用到底,認定的事情絕不改變。專一執(zhí)著而不知疲倦。
夜長夢多,女人似乎更愛做夢。天上地下,云里霧里。后來我多次夢見自己鉆窗戶,窗戶很堅固,任憑我怎么努力也找不到出口。我擔心自己變成蜘蛛。更害怕從人家的窗戶無法逃出而被活活燒死。我懷著萬分忐忑甚至是難以啟齒之心弱弱地問母親時,誰知母親哈哈大笑:“憨娃娃,沒有結婚的女子是不會變蜘蛛的”。母親也是高手,我的顧慮在她的笑聲里戛然而止。
時間踩著不變的節(jié)奏一步步行走。走著走著,我長大了,結婚了。每次看到蜘蛛,依舊不由自主會想起兒時的故事。我更害怕那些深沉的黑夜。我依舊做著這樣的夢:“自己無路可走,打不開一扇關著的門或者窗,更多的時候,我會夢見有人追殺我,我會騰空而起,飛了起來?!钡孛嫔系娜藢ξ绎w來飛去一點兒也不感覺異樣,我輕蔑地笑著:“為什么不會飛的人對我這樣會飛的人沒有半點畏懼和敬仰,反而不停追殺我?”這樣的夢做久了,我以為我真的會飛。就像我認為蜘蛛也會飛一樣。現(xiàn)實若想捆綁我,我則會在夢里騰空飛翔,這是多么讓人艷羨的事情。
一覺醒來,蜘蛛在小區(qū)的兩棵樹之間網(wǎng)住了一只還帶著花粉的蜜蜂。雖然蜜蜂在網(wǎng)中奮力掙扎著,但依然是插翅難逃。我小心翼翼地拉出了蜜蜂的腿。蜜蜂飛起的瞬間,我幻想蜜蜂一定是感動得淚水瑩瑩,它若是童話故事里的智慧神靈,會不會也給我一把金鑰匙,當我遇到困難時,也會為我打開一扇希望的門。當我把這個故事告訴愛人時,他說蜘蛛本意并沒有要網(wǎng)住蜜蜂,蜜蜂肯定是誤撞了蜘蛛網(wǎng),并說我解救蜜蜂可以,如果解救了蒼蠅蚊子則是破壞了食物鏈,我吃驚地望著他,我居然忽視了他是學生物的。我笑著說,都是吐絲,蠶吐絲網(wǎng)住的是自己,最后破繭成蝶。而蜘蛛網(wǎng)住的則是害蟲,有時候一不小心還會網(wǎng)住諸如蜜蜂之類的人類的朋友??磥硭膊煌耆且嫦x!面對一張精心設計的大網(wǎng),該走哪條路而不被網(wǎng)住?
那天下午,我獨自跑到河灘去找尋苦菜,我對野菜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情結,河灘里荒無人跡。傍晚時分,我提著一小袋苦菜回到家,打算洗苦菜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只蜘蛛,附在菜葉子上。于是我把蜘蛛放在陽臺的花草上,量它也成不了什么氣候。從此之后,時不時會看到蜘蛛在陽臺上活動的身影。當然也有它在花草上結的網(wǎng),但網(wǎng)一點兒也不鋪張,看起來很低調而隱忍。莫不是這蜘蛛也通人性?我對這只蜘蛛動了惻隱之心。一只蜘蛛,若沒有同類陪伴,真是太孤獨了。我在窗戶上留了縫隙,哪天它若想走,徑直走就是了。
草綠了又黃。春去了秋來。秋天的蜘蛛把它的家由陽臺搬到了家里的洗手間里,在窗戶的集成吊頂?shù)囊唤?,蜘蛛把它的網(wǎng)鋪了開來,層層疊疊的。更讓我驚奇的是家里原本只有一只蜘蛛,不知何時居然變成了兩只。大小也差不多,我常常望著蜘蛛和它們的家猜想:這兩只蜘蛛是母子嗎?我一有這個念頭,自己先笑了,不可能!是情人嗎?對,一定是情人,一定是在夜里,夜是隱藏秘密的最好時間,占據(jù)天時地利,蜘蛛和蜘蛛的氣息相通,它出去約會,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然后各自吐著絲勾勾搭搭,牽牽絆絆,或者蕩著秋千,它不再喜歡陽臺這樣無遮無攔的地方,它們一道飛到洗手間窗戶的頂端,共結愛網(wǎng),甚至生兒育女。
蜘蛛在我的家一住就是大半年。各自相安無事。有一天我抬頭看時,蜘蛛網(wǎng)突然不在了??吹轿掖蠛粜〗械臉幼樱瑦廴苏f是他把它們的網(wǎng)弄掉了!我追問:蜘蛛呢?你有沒有弄死?愛人說,我怎么能弄死呢,我從窗戶上放走了!我狐疑地望著他的臉,他笑了。你想,我如果把蜘蛛弄死了,你能放過我?我真的放走了!我從他的表情里得到安慰。夜里我沉沉睡去,我又一次騰空飛著,只有我知道飛翔的意義,我的身旁,兩只蜘蛛和我一道飛了起來,一邊飛一邊竊竊私語。我一點也不感覺奇怪,在我的潛意識里,蜘蛛是會飛的,比蜘蛛俠飛得好。
第二天一睜眼,我又一次問:你真的沒有傷害蜘蛛嗎?我像唐僧般絮絮叨叨。愛人說:我說過我沒有,萬一是兩只蜘蛛精呢?他繼而笑著說:你越發(fā)慈悲了,阿彌陀佛!
又過了半個月,我一抬頭,兩只蜘蛛不知什么時間偷偷回來了,八卦圖又一次掛了起來。固執(zhí)的小東西!在夜里,我輕輕地說。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