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永杰
父親的手
無意中,我再次看到了父親的手
那十根變了形的骨節(jié)
暗淡了再暗淡的顏色
我知道,那十根沒有低過頭的手指
在五十三年的時光里
曾經(jīng)用鮮血打磨、裝點過的城市
一次讓他流落街頭
一次讓他險些喪命
一次讓他空手還鄉(xiāng)
我還知道,那十根像天氣預(yù)報一樣的手指
每到天陰下雨
就會開始想家
就會在異鄉(xiāng)囑咐我們添衣、帶傘
我也知道,那十根赤裸裸的手指
天亮了,就是十根柱子
夜深了,就是十根刺針
回鄉(xiāng)的那天下午,我拉著父親的手
一直走到了戲臺中央
我知道,在這蒼茫的人群中
我們爺倆
肩并著肩、手拉著手
至少再不會互相尋找
母親的菜地
太陽還是沒有遲點升起
雞鳴仿佛是清晨的話語
隱隱中,只看見一個老人走進(jìn)了菜園
再一次俯下了身子
采摘著眼前的花朵
韭菜、香菜、洋蔥、黃瓜、辣椒
以及泥土里的陽光
兒女們還在熟睡,門輕輕地開了
又輕輕地關(guān)上了
她小心的把蔬菜放進(jìn)盆子里
像洗寶貝一樣
身旁的塑料袋,被洗得透明、發(fā)光
等我們起來,她總是嘮叨著
這些你們拿走
那些捎給妹妹
剩下的送人吧
飯后,當(dāng)我路過那片的菜地
幾只蜜蜂停留在葉子和花朵上
此時,我們?nèi)栽跉w來的途中
我們像是匆匆離去的強(qiáng)盜
裝卸工二叔
一輛車走后,又來了一輛又一輛
做裝卸工的二叔
一個被溫暖拋棄的男人
總是頭也不抬的把一根根鋼筋
像搬運一根根骨頭似的
一次又一次的往外輸送
此時正是夏日的午后
偌大的廠房中,滿是鋼鐵的回聲
像是他的心跳
更像一種呼喚
一捆捆鋼筋,一會挑起他
一會扔下他
他與自己分離又合攏
合攏又分離
而盤旋在心頭的塵世
對于他來說
仿佛這人間沒有他
仿佛這人間只有他
在田邊看二嬸鋤地
她每放下一次鋤頭,土地就開出一些裂痕
玉米就長高一截
像她的傷疤
像她的兒孫
沒有人給她送水,送飯
她蹣跚在肥沃的玉米地
她的背影像被田鼠竄過
她不斷的掄起鋤頭
一起一落
反反復(fù)復(fù)
落地的鋤頭
距離她越來越近
晚飯時分了,她還是頭也不回的鋤著
我不由得勸說
“天黑了,快回家吧”
她卻朝著黑壓壓的地方
低聲回答道
“ 我去那里探路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