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譯木
夏含雪躲在被窩里,淚水緩緩地流下。
她的姐姐夏含霜,應邀參加音樂會,再也沒有回來。除了夏含雪,大家都忘記了她。
“南南,我該怎么辦?。课覐哪膬喊阉一貋??”她小聲地對她的布偶兔子說著,漸漸困了?!澳阏f在夢里啊……別騙我喲……”小雪感到眼皮向視野沉重地壓來,她撐不住睡意,安靜了下來。
“小雪,走啦!”小雪隱約聽見一個甜甜的小女孩聲音,但是她并不認識這個聲音。
“你是誰?”小雪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自己置身于一片星空之下,跪坐在無邊的玻璃上。她嘗試著坐起來,玻璃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我這是在水上?!”小雪驚奇地點著“玻璃”,但她并沒有感到濕。
“小雪!我不等你了,諒你也找不到阿粼!”那個女孩的聲音又從遠方響起。小雪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南南?!你怎么活了?”小雪更加驚訝了。
“在這個世界,一切玩偶都會活呀。”南南向小雪走來,“這是夢限少女的世界,也在你的夢里。當你懷著負面情緒入睡,就會夢見她和她的池水世界??磥砟銢]有聽過夢限少女阿粼的傳說呀?!蹦夏显诓AО愕乃洗蛄藗€滾兒。
這時,遠方傳來了不知名的歌:
“我是池水中波光的身影/守護這片無盡的夢境……”
“小雪,走啦。”南南牽著小雪的裙角,帶她一步一步地走近聲音的源頭。
遠遠地,小雪看見池水一方堆積著一塊塊透明的水晶。水晶映著一個女孩,她的頭發(fā)又黑又長,一直沉入池中,無論水上水下都有那暈開的烏黑。
“阿粼,我把小雪帶來了。”南南松開了小雪的裙子。
女孩手里抱著一把豎琴,一直微笑著。
“你是夏含雪吧?很會畫畫的小雪?!眽粝奚倥穆曇粢蚕袼母杪曇粯雍寐牎?/p>
“是啊?!毙⊙┬那楹昧诵?。
“你為什么要來找我呢?”夢限少女繼續(xù)詢問。
南南跑到夢限少女身邊,說:“小雪的姐姐不見啦,她不知道怎么找回她?!?/p>
“南南,不要插嘴哦!”夢限少女嗔怪道,“如果你幫她說,她會認為這個問題的主動權不在她手里?!?/p>
小雪把頭沉得很深:“阿粼,請問……你能幫我找到我的姐姐嗎?”
阿粼懷里的豎琴自動奏出一段分解和弦,池水居然以可見的速度結冰了。
阿粼點了點頭:“我的世界說你是真心的。其實,你姐姐前幾天來過我這里?!?/p>
“真的?!她現在在哪里?”小雪露出了驚喜的神情。
夢限少女說:“我只能告訴你,站在紅色的樹影下,等一扇大門出現時,推開它,你會得到答案的。”
小雪問:“你不能帶我去嗎?”
夢限少女回答道:“我不能離開這里。孩子們在夢中心神不寧時,我必須讓他們夢見這個世界。放心,你一定能做到的!”阿粼轉身走進了水晶叢。
“叮叮?!眽粝奚倥畵軇忧傧?,池上的冰塊消融了。
“阿粼!池水表面的鏡子呢?”小雪滿以為自己還能站在水上,結果直接掉進了水里。
“阿粼!水怎么這么輕?我要沉下去了!”小雪無論如何撲騰都沒法浮在水面上,不甘心地沉進了池中。
“嗚……”咦?水不見了?
一瞬間小雪醒了,猛地掀開被子。
那么,什么影子會顯現出紅色呢?
小雪跳下床,趴在窗臺上,向遠處望去。
昏黃的路燈……有了!
“想到了!路燈照著的樹的影子,就會泛紅!”小雪很高興。
夏含雪立即出了門。
她提著睡裙,下了樓,來到馬路旁。
在夏含雪的心中,她似乎等待了幾個小時,一扇神秘的大門才漸漸浮現。她緩緩地拉開了門。門內是個大廳,廳前掛著巨大的水晶吊燈。
一名侍女迎了上來:“請問這位小姐芳名?”
“夏含霜。”小雪緊張地回應,沒發(fā)現自己叫出了姐姐的名字。
那名侍女翻了一下手中的冊子,笑道:“夏含霜小姐,您參加的音樂會已經過了入場時間了。今天舉行的是油畫畫展,不知您是否愿意參加呢?”
小雪大吃一驚:“過了入場時間?”
侍女仍然微笑著:“是的。雖然音樂會仍在進行,但如果強制打開音樂廳的門,會觸發(fā)警報器,主辦人池小姐一定會責怪我的?!?/p>
“那么,我就去看看畫展吧?!毙⊙┭b出一副無奈的樣子,其實內心很期待看見油畫。
侍女一鞠躬:“請隨我來。”
小雪跟著她,穿過長長的樓梯和走廊。
“到了?!笔膛疄樾⊙├_面前的門,站在一邊,示意小雪進去。
小雪對侍女說:“多謝?!北氵M入了門內的世界。
在她身后,侍女露出笑容:“這是我應該做的。”
那笑和一般侍者無溫度的標準微笑不一樣,只是小雪沒有回頭看一眼罷了。
—多了一絲頑皮。
…………
一進門,小雪便看到了滿屋的風景油畫。
那些畫都顯示出逼真的景象,就連畫技高超的小雪都自嘆不如。每一幅畫旁都夾著一張紙,上面印著畫的名字、創(chuàng)作日期和作者姓名。
小雪認真看著介紹信息,她發(fā)現,滿屋子的畫都是一個署名為“墨詠旻”的畫家的。小雪嘆息道:“要是我能見她一面,該多好啊?!?/p>
“你已經見過我了呀,嘿嘿?!贝髲d里,那名帶領小雪進入畫展的侍女望著面前的大顯示屏,俏皮地笑著。
忽然,顯示屏下方彈出一個對話框。侍女在空中一點,阿粼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中央。 “小旻!你把小雪帶進你的畫室了嗎?”
南南轉頭問道:“阿粼,這個是展廳的管理者嗎?可我明明聽見她說池小姐現在不在?。俊?/p>
小旻笑得前仰后合:“現在抱著你的就是‘池小姐呀!”endprint
“哇?原來你們合伙策劃了‘夏含霜失蹤案!”南南十分氣憤,可不一會兒她就安靜了,“你們要歷練小雪和她姐姐,對嗎?”
阿粼再次點了點頭:“為每一個孩子織一片夢之海,是我們的目標?!?/p>
在小旻與阿粼閑聊時,小雪發(fā)現,這個畫家今天展出的所有作品都有一個共同點:畫中有一個少女??墒钱嫾覜]有畫她的臉,只能從飄動的長發(fā)看出她是女孩。
小雪很喜歡這些畫,每一幅都有自己要表達的心情:《星空》中的少女坐在深邃星空之下的藤秋千上,這是一種寧靜安詳的心情;《夢中的鳥》里,少女站在云朵上,手中托著欲飛的云雀,是放飛喜悅的心情;《雪花的快樂》……
“等等,《雪花的快樂》?這不是姐姐常常彈給我聽的曲子嗎?”小雪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她甩甩腦袋使精神清醒些,“啊,這些畫作的名字,全都是樂曲的名字!”
小雪立即意識到,這些畫都在描述其對應的樂曲—
“難道,這些畫作是音樂會的節(jié)目單?!”
“那,這里面的女孩……莫非是姐姐?嗯,我來畫畫?!毙⊙┌殉閷侠鰜?,發(fā)現里面居然有繪畫工具,她選出幾管適合的顏料筆刷、調色盤,開始了作畫。
此時,音樂廳內—
“下面請欣賞主辦人池粼影小姐創(chuàng)作的曲目《落葉飄向湖面》!”擴音器中傳來報幕聲,夏含霜精神一振。
“哇,是主辦人創(chuàng)作的樂曲耶!肯定與我聽過的曲目不一樣!認真‘讀一下它要表達什么。”夏含霜興奮地低語。
小提琴的悠揚音調響起,配合著鋼琴輕緩的伴奏,樂曲開始了。夏含霜帶著驚喜的心情解讀著它的含義:微風拂過湖面,枯葉自枝頭徐徐飄下……一聲“?!?,讓夏含霜恍惚覺得那是阿粼的豎琴發(fā)出的樂音,接著她馬上判斷這是落葉輕觸湖面的聲音。鋼琴旋即奏出一串音符,似是描摹那一圈圈漾開的波紋……
一曲終了,夏含霜仍沉浸在對主辦人心情的解析中。
小雪終于將姐姐的臉畫在了每一幅作品上。她以為姐姐在音樂中倘佯,畫中的她也會動起來,可畫依舊一動不動。
小旻劃動空氣:“我還是提點提點你吧?!彼蜷_了投影儀。
小雪正在想該怎么做,忽然一片陰影籠罩過來?!坝质羌t色的樹影……咦,不對,窗前沒有樹啊!”小雪抬起頭來,認真思考。
“那么,這就是提示了?!毙⊙┰俅胃┫律?。
“為什么樂章會被蒙上陰影?我記得《藍色狂想曲》要表達壯麗的美呀?!币魳窂d里,夏含霜百思不得其解。她一邊捂著耳朵,一邊對這場音樂會感到失望。接下來的幾首曲子,都在傳達著失落、憂愁、孤寂的消極情緒。這讓聽覺靈敏的夏含霜十分不快。她捂著耳朵,想找到安靜的地方洗刷自己的情緒。
夏含雪在畫室里涂著,看見畫中的姐姐捂耳奔逃,她也很無奈。該怎樣才能把姐姐叫出來呢?
小雪靈機一動,把南南涂進了畫作?!斑@樣,南南就能直接和姐姐交流了!”
“嗨,小霜!”畫中的南南真的動了起來,“小雪讓我叫你回去!”
“能不能等我聽完所有的曲子?它們很吻合作曲家的心境。”夏含霜看見了南南。
南南搖搖頭:“可是在我聽來,它們很單調呀?!?/p>
看著姐姐和南南的嘴一張一合,小雪有些困了。她其實沒有睡過真正的覺—在夢里,她的大腦還處在工作狀態(tài)。“再睡一覺吧,希望阿粼不要再叫我?!?/p>
“小霜,你明白嗎?一首曲子不只有一種感情,它包含著每一名演奏家對它的二次創(chuàng)作。”南南仰頭對夏含霜說,“如果人只賦予它一種心情,它也會覺得無聊啊。同樣,一個人硬要重復同一種方法來演奏,他不會覺得無聊嗎?”
“南南,我苦練鋼琴,追求的是和作曲家心靈的完美重合??!只有這樣才能表達一首曲子的真正意義……”夏含霜反駁道。
南南顯得很嚴肅:“小霜,你的人生只是在復制那些鋼琴家嗎?”
夏含霜撐起腦袋:“不是……南南,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是不是總聽見我沒有感情地彈奏?其實,我在品讀作曲家的心情。這樣,只有當我?guī)е星閺椙訒r,才能達到完美的境界。我能聽懂曲譜里的心情,這應該算是一種‘讀心術吧?”
南南點了點頭:“但我依然反對你追求極限的做法。你是因為被鋼琴老師批評彈琴沒有融進去而苦悶,接著才被阿粼叫來夢世界的?,F在,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記得你了,這是主辦人告訴你的道理:一味地模仿前人,便無法被世界銘記!”
“那我的‘讀心術豈不是一點兒用都沒有了?”夏含霜很著急。
南南笑了:“世界上沒什么東西是沒用的,它們的作用取決于個人對天賦的運用??傆幸惶?,你會發(fā)現它更大的用途?!?/p>
“我知道了!”夏含霜露出堅定的眼神,她俯身抱起南南,“我們回家!”
……
小雪醒來時,發(fā)現自己坐在書桌旁,手里攥著一支畫筆。
“我為什么攥著畫筆?”夏含雪一偏腦袋,“天哪!”
書桌右邊,豎立著一幅巨大的畫。那上面畫著三個女孩:阿粼、小霜、小雪。她們走在天將明的林間小路上,阿粼一手抱著豎琴,一手扶著小雪;夏含霜把夏含雪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半背著小雪;小雪緊閉著雙眼,根本沒有醒,但依然走著;南南則調皮地趴在小雪的肩上。
論構圖,這幅畫已經很完美了,可是小雪總覺得少了—
“影子!我們應該籠罩在紅色的樹影里!”小雪唰唰幾筆加上路燈,還有暗紅的樹影。也許,這又會打開一扇新的大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