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秋
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城市,還有什么比一座博物館更加雄偉的建筑。有誰可以像一座博物館那樣將歷史和現(xiàn)實同時映照在一面鏡子里。有誰能夠在數(shù)小時無聲的訴說里,將幾千年的時光呈獻給你。讓你看見春華秋實,看見民族圖騰的兒童版、青春版、中年版。我不知道那個馬背上的民族顛仆了多少個歷史年輪,才找到了鄂爾多斯這片沃野生存下來并且繁榮如斯。我也不知道那湮滅在歷史塵沙里的靈魂沉淀了多少這個民族的生生不息的祈愿、不屈、求索、血性和奮爭。我只想在這個七月的午后,籍著第九屆西部散文節(jié)的善緣,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友在鄂爾多斯東勝區(qū)這個叫做億昌博物館的地方,找到簡潔而正確的答案。
信步走進億昌博物館,我有幸與眾文學藝術(shù)大家不受展區(qū)的順序所拘謹,專揀人疏地闊的地方睇研,確也著實見了些與別家博物館大有不同的鄂爾多斯式民族藏品和圖志。比如她的蒙漢文字并列雙解;比如她的紅色展品系列,在藏館正中設(shè)有專區(qū),有全套的開國領(lǐng)袖及十大元帥半身陶瓷塑像;有新中國建立之初特別是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成立以后,鄂爾多斯牧民翻天覆地變化進程中大到政治運動、退耕還林,小到居家過日子所用物件工具一一展現(xiàn)。從“四響一咔嚓”的新婚家具到互聯(lián)網(wǎng)電腦興起時期家居陳設(shè)過渡自然,設(shè)展嚴謹。特別是從牧民刀耕火種的石器刀鐮,就連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糊墻報紙都是實物呈現(xiàn),報紙上面的當天日期、天氣預(yù)報、通訊報道一一在目,讓參觀者如身臨其境。那些掛在墻上的各個時期百姓人物照片,上面那些我們祖輩年代的人物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是一種由心開出的積極向上無限憧憬未來的花朵,灼灼而坦坦,極富感染力,有陽光的味道,像春雨般潤澤。當我看到黃永玉題寫的“億昌博物館”幾個鎏金大字,再走近那無法估量價值的器皿、農(nóng)具、珠寶……我忍不住對同行的史小溪、祁建青老師說:“一個民營企業(yè)家,能夠拿出自己的血汗錢來辦這個非盈利性質(zhì)的民營博物館,傾其所有購買收藏這么多真品、極品,該是多么大的胸襟!”他一定是個有濃厚家國情懷的男人,有著非同一般的文學底蘊,否則做不到這樣大氣磅礴。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也一定像這草原一樣蒼闊無邊,像七星湖一樣雋永清亮。這是一種民族自醒,一種時代擔當?;蛟S,作為董事長的郝英杰只是那些站出來代表他的蒙古兄弟姐妹向歷史向未來喊話的風語者中的一員。但是只這一個個體,就讓我們這些面對滿目展品的人迎面接受一陣北方罡風的吹醒和三月春雷的震撼。我們該為文學自覺,該為歷史負責,該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寫幾筆精美文字,畫幾幅大美圖畫。同行的文學大家深以為然。
正因為懂得,所以才能做到無私和珍惜,從而給后代子孫留一幅史詩般的長卷。
偉哉!億昌博物館,正如同黃永玉題寫的館名字體,內(nèi)斂、大氣、典雅而又富有張力和激情地向經(jīng)過他的每一個人訴說著,刻畫著一個民族和他的子孫們一種切近又遙遠的愛戀。壯哉,億昌博物館!你偉岸的身軀是頂天立地的胡楊,是沉入黃河幾字河道的稀世珍珠,更是價值連城的硅化木!不朽,同時又風華正茂。我從坦坦東北平原而來,穿越東北平原和西北沙漠遇到你。我看到的不是獵獵的經(jīng)幡,而是幾千里飛揚的雄風,從內(nèi)蒙古藍色星空墜落在鄂爾多斯草原上飄。酥油茶煮出滾燙的熱情,勒勒車承載的一部蒙古詩經(jīng),西風烈烈,大道煌然。不是鋼筋水泥的堅硬,而是雄鷹展翅的剛強;也不是楊風柳腰的扭擺,長笛豎琴的獨奏,而是編鐘大呂的轟響;激昂里有金戈鐵馬的金屬光澤,也有多情的蒙古姑娘對月的吟唱。當那一樹樹硅化木撐起一個民族的脊梁,我看到的還是一代代的成吉思汗們劍指中亞,四大汗國的疆圖覆蓋了察合臺、欽察汗國、窩闊臺和伊爾汗。于是在滄海桑田之后,在未來之前,我們看到了一個集結(jié)自然、歷史、藝術(shù)和民間生活為一體的,以樹化石、河卵石、陶器、瓷器、珠寶、美玉、剪紙、刺繡、字畫等等為載體的館藏品。七大收藏系列凝聚著一個民族的文化根脈,飽含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和藝術(shù)價值,彰顯著蒙古民族風骨錚錚卓然不群的馬上英姿。讓人流連忘返、目不暇接。印象深刻的幾個展品系列像酒器系列、錢幣系列和紅色記憶,極具視覺沖擊力和心靈震撼力。我想這就是文化的魅力,鄂爾多斯的情懷,也是歷史的真實和感人之處。
叫我過目不忘的首推是億昌博物館里的錢幣藏品。歷朝歷代的錢幣收藏豐富而珍貴。
不知道哪個名人說過,錢本身是無罪的。使用和擁有它的人,拿它去做好事,人們叫它財富;覬覦它,占有它,掠奪它,不擇手段揮霍或者吝嗇它的人,拿它去做壞事,它就是魔鬼。我曾經(jīng)在別的博物館看到許多各式各樣種類繁多的錢幣收藏,億昌博物館卻是一個特例。就是它的錢幣收藏只有蒙族使用過錢幣入館陳列。品種單一卻也令人記憶鮮活。這里收藏的錢幣特別是相對早期的錢幣上面,也都是漢字和蒙語“雙語”刻制的。無論過去現(xiàn)在,蒙古族與漢民族有著最和諧的融合傳統(tǒng)和相近習俗。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更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設(shè)區(qū)自治的省份。蒙漢和諧相處互助互惠已是大勢和事實。這在新中國使用和流通的人民幣上反映最為強烈。每一枚硬幣和紙幣上都印有蒙文。錢幣是文化的集大成者,它反映著當時人們的生活審美大方向,也是文化藝術(shù)水平的最好代表,更是當時制造業(yè)生產(chǎn)力的典型。我個人認為蒙族當是在以漢文化為主的中華大家庭里,漢語言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語境下,蒙族是以蒙文、蒙幣、蒙漢民族融合及和諧相處等多種方式,將自身民族保持繁衍發(fā)展壯大又和諧美滿,與其他民族相互平等自由獨立“活得最好”的游牧民族。這也反映在億昌博物館收藏的錢幣藏品上。館里有一種貝殼幣據(jù)說是公元前十九世紀興起的,據(jù)史料記載始于3500年前的商。因為貝殼質(zhì)地堅固耐磨而被選為幣用材料,又因為貝殼有著槽齒、花紋錯落有致而受到上至帝王和下至百姓的共同青睞和喜歡,得以流通,甚至于后來還產(chǎn)生了“骨幣”“蚌幣”“石幣”之類的古代“高仿幣”。由此我忽然想到在這個到處都是商機和金錢的時代,那個“發(fā)現(xiàn)一件贗品就砸館”的收藏家,一定是個“看見過大錢”,同時又看見過月亮的蒙古漢子。
億昌博物館里藏量上萬的酒器囊括古今,新舊齊全。雕紋上鮮明的民族風格和氣息讓你嗅聞到這個好客喜酒的民族散發(fā)出來的熱情和魅力。有朋自遠方來“下馬酒”相迎,哈達相送;好友自茲去,揮手“上馬酒”豪情闊別,一曲蒙古長調(diào)嘹亮了詩和遠方,讓遠去的人兒豪情激蕩。若你只以為蒙古人嗜血縱酒那也大錯特錯。當你來到展廳看到有關(guān)“昭君出塞”的史物記載列呈,你就會想起漢宮禮樂、長安歌舞,也會想起綠蔭如氈、水袖生風。無疑我們這群參觀過億昌博物館的人也定會在今后的月夜里、星空下、黎明前和傍晚時分,回想起那些億昌博物館里身材曼妙、造型優(yōu)美、質(zhì)地細膩的瓷酒瓶。同樣會想起西部散文第九屆年會上,大西北才子佳人清亮亮、甜膩膩、情暖暖的歌聲和誦讀。這不禁讓我在凝望那些璀璨奪目的人工藝術(shù)品之外,穿越如青稞般陳列的藏品,去究竟那個民族最原始的心臟,去詰問上天何以將這樣一種基因注入這個族群,讓他的子子孫孫可以先天秉承烈火、真金、白銀和星空,如此強大豪邁,如此燦爛多情。這是館藏的美,也是流傳的美。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力和源泉。當一種跨越時空的美和直抵心靈的震撼,根植于心,他的氣魄一定是雷霆,是驟雨,是青山也是碧水,是人心流向人心的河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