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武 胥 瑾
(西南石油大學(xué),四川成都 610500)
認知語言學(xué)的體驗觀強調(diào)語言在產(chǎn)生過程中的人與客觀世界的互動,突出不同識解方式對語言表達的影響。不同文化、語言的文學(xué)作品在翻譯過程中也必然涉及到譯者與原著作者在認知模式和識解維度上的差異。本文將從識解理論的四個維度對《紅高粱家族》葛浩文英譯本進行分析,從識解角度揭示翻譯過程中的譯者主觀性。
由Langacker于1987年提出的識解理論是認知語言學(xué)的重要理論之一。他認為認知主體在感知和描述同一事物或情景時會采用不同的識解方式,從而產(chǎn)生不同的概念化結(jié)果,這些概念化又體現(xiàn)在不同的語言表達選擇上。王寅認為翻譯過程中譯者會通過自己不同的切身體驗和認知模式去識解原文,這可以解釋不同認知主體在理解同一事物和情景時候所激發(fā)的轄域的差異,選擇視角的不同,所選擇突顯的焦點不同以及描寫事物的詳略程度的差別。
轄域是指被激活的概念內(nèi)容的配置,指的是認知主體在理解語言表達式的時候被激活的認知域和背景知識。但由于文化之差異,原語讀者在理解某一事物背后的認知域和背景知識在譯入語中就很難被激發(fā),導(dǎo)致轄域的不對等。譯者要發(fā)揮主觀性做出必要調(diào)整以適應(yīng)目標(biāo)讀者的認知模式。
(1)余司令大聲吼道:“誰開槍?小舅子,誰開的槍?”
“Who fired his weapon?” Commander Yu bellowed.“Who’s the prick who did it?”
“小舅子”原指自己妻子的弟弟,在原著中經(jīng)常用來罵某人很笨而又占了別人的便宜,即睡了某人的姐姐之意。理解這個表達方式時候所激發(fā)的認知域和背景知識對于原語讀者來說不難,但英文讀者缺乏理解這個表達方式背后的轄域,所以譯者將其意譯為“prick”,即蠢材的意思,既深刻體會了原語表達的真實意思又方便了英文讀者的理解。
(2)孫五喊道:“大哥,你死后升了天,騎白馬,佩雕鞍,穿蟒袍,墜金鞭......”
Sun Five shouted, “Elder brother, you exist in heaven,where you ride a white horse on a carved saddle, wear fine clothes, carry a golden whip......”
“白馬”、“雕鞍”、“蟒袍”和“金鞭”都是中國文化中對于地位頗高的武將的典型描寫,具有文化意象。“白馬”、“雕鞍”和“金鞭”對譯成“a white horse”,“carved saddle”和“a golden whip”在譯入語中讀者也不難理解。但“蟒袍”原指古代官服上繡的蟒紋圖案,表示地位尊貴顯赫。由于理解這個表達方式所需的認知域和背景知識在譯入語中的缺失,譯者只能選擇喪失一些文化意象而將其簡單譯為“fine clothes”以方便目標(biāo)語讀者的理解。
視角是指人們描述事物的角度,涉及到認知主體與事物之間的相對關(guān)系。不同的視角就會有不同的認知參照點,對事物的觀察的認知路徑也不相同,在語言上就體現(xiàn)為表達方式的不同。
(3)王文義天生不是當(dāng)兵的料,他反應(yīng)遲鈍,不分左右,在操場練習(xí)步伐時,不知道挨了任副官多少揍。
Wang Wenyi was not cut out to be a soldier. His reactions were slow, and he couldn’t tell his right from his left. During marching drills on the parade ground, he was hit by Adjutant Ren more times than you could count.
原文中以王文義為視角來展開描述,而譯入語中引入了“you”這樣一個視角來描述他被任副官揍了很多次,將讀者的視角引入其中,頗具帶入感而又平添幾分詼諧幽默,充分體現(xiàn)了譯者主觀性。
(4)奶奶兩只細長的眼睛里射出灼人的光,父親不敢看。
Piercing rays emanated from Grandma’s eyes; father looked away, his heart pounding wildly.
漢語比較注重主體思維,往往以“人”為出發(fā)點來敘述事物,主語多為生命體,而英語常用物稱,即從事物的角度來描述事物。原文中以“奶奶兩只細長的眼睛”為視角來描寫,而譯文轉(zhuǎn)換了視角,以“Piercing rays”來進行描述。這種視角轉(zhuǎn)換和語言習(xí)慣有很大關(guān)系
認知主體具有確定注意力方向和焦點的認識能力,這是形成突顯原則的認知基礎(chǔ)。認知主體從不同角度出發(fā)觀察同一情景,會產(chǎn)生不同的認知路徑和結(jié)果,也就突顯了同一情景中不同的側(cè)面。
(5)呵呀呀,你奶奶年輕時花花事兒多著咧......
Aiyaya, when your grandma was young, she sowed plenty of wild oats.
在原文中,作者用“花花事兒”來描述奶奶當(dāng)年的風(fēng)流韻事,利用顏色域映射到愛情域,將風(fēng)流韻事的本質(zhì)與顏色的豐富多彩聯(lián)系起來,這符合中國文化的認知模式,因為中國文化里就有“花邊新聞”、“花心”的類似表達。而在譯文里,譯者發(fā)揮譯者主觀性,充分考慮英語文化的認知模式,將“花花事兒”對譯成“wild oats”,強調(diào)的是風(fēng)流韻事里的狂野這一特質(zhì),因為wild oats即野生燕麥具有隨處可以生長的特點,這與奶奶和余司令當(dāng)年在高粱地里的風(fēng)流韻事形成巧妙呼應(yīng)。
(6)父親看到,腰扎寬皮帶,皮帶上掛著左輪手槍的冷支隊長在幾個高大衛(wèi)兵的簇擁下,繞過著火的汽車,向橋北走來。
Father saw Detachment Leader Leng, a holstered revolver hanging from his wide leather belt, surrounded by several burly bodyguards.
原文中的父親即豆官,是一個小孩子。而對于小孩子而言,寬皮帶上掛著手槍肯定是比某個人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所以原文描寫把“腰扎寬皮帶,皮帶上掛著左輪手槍”放在冷支隊長前面,突顯的是豆官的注意力在皮帶和左輪手槍上面,符合人們的認知模式。而英譯中則將其翻譯成一個獨立主格結(jié)構(gòu)放在冷支隊長的后面,改變了突顯的對象。
不同識解的形式與對外界觀察的詳略度密切相關(guān),人們可能從不同精確程度和詳略程度來認識和描寫一個事物。譯者對原文描述的詳略度會有不同識解,從而產(chǎn)生不同的語言表達形式。
(7)轎里犧牲的哽咽和轎后嗩吶的伴奏,使他們心中萍翻槳亂,雨打魂幡。
The sacrificial choking sounds from inside the chair and the wood-wind accompaniment has made them restless and uneasy.
原文中用“萍翻槳亂,雨打魂幡”描述轎夫們的心理狀態(tài),頗為具體而又極具畫面感和文學(xué)修辭效果,而譯文則在詳略度方面有所降低,只是簡單地譯為“restless and uneasy”。譯者如果直譯,不僅繁瑣而且目標(biāo)語讀者未必能產(chǎn)生原語讀者同樣的心理感受,反而增加了理解障礙。
(8)這條公路,是日本人和他們的走狗用皮鞭和刺刀催逼著老百姓修成的。
Japanese and their running dogs, Chinese collaborators,had built the highway with the forced labor of local conscripts.
原文“用皮鞭和刺刀催逼著老百姓修成的”真實詳盡地描述了日本侵略者和走狗漢奸是如何逼迫老百姓修筑公路的,甚至管家劉羅漢還因此被日本人活剮。而譯文則簡單地譯成“with the forced labor of local conscripts”,在詳略度方面就大大降低了,因為“the forced labor” 和“用皮鞭和刺刀催逼著”有很大區(qū)別。這可能與葛浩文的生活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他1960年參加海軍赴臺灣任文職人員,從未真正見過二戰(zhàn)時期日本人的野蠻行徑。
通過四個識解維度對《紅高粱家族》英譯本進行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識解理論對于翻譯具有很好的解釋作用,也鼓勵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充分發(fā)揮譯者主觀性,從所處文化的認知模式出發(fā)利用不同的識解方式來進行創(chuàng)造性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