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雯雯(西藏大學圖書館,西藏 拉薩 850000)
395年爆發(fā)的參合陂之戰(zhàn)發(fā)生在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混戰(zhàn)時期。經(jīng)過此役,后燕敗給北魏,失去大量有生力量,最終停止統(tǒng)一北方的步伐,而北魏借由該役威震北方,勢力趁機進入中原地區(qū),成為北方霸主,最終再次統(tǒng)一了中國北方。
剛統(tǒng)一北方的前秦在淝水之戰(zhàn)后土崩瓦解,其統(tǒng)治下的民族紛紛建立自己的政權。參合陂之戰(zhàn)中的后燕和北魏也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建立。
后燕創(chuàng)建者慕容垂為前燕開國皇帝慕容皝第五子,因屢立戰(zhàn)功遭慕容俊猜忌排擠,只得投奔前秦。淝水之戰(zhàn)后,慕容垂384年“乃依晉中宗故事,稱大將軍、大都督、燕王……”[1],建立燕朝,386年稱帝,史稱后燕。北魏創(chuàng)建人拓跋珪是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孫子,“六歲而昭成崩,……帝于是轉在獨孤部”[2]。拓跋珪從小表現(xiàn)出冷靜和理智,劉庫仁贊其:“帝有高天下之志,必興復洪業(yè)”[3]。后于386年繼位,“登國元年春正月戊申,帝即代王位……”[4],同年改成魏王。
后燕和北魏在戰(zhàn)爭爆發(fā)前互為友國。慕容氏和拓跋氏同族,北魏和后燕的前朝,即代與前燕又世為婚姻。在拓跋珪剛稱魏王不久,劉顯企圖立窟咄為王,“以兵隨之,來逼南境”[5]。拓跋珪左右部下也與之呼應,“帝慮內難,……遣行人安同、長孫賀征師于慕容垂,垂令其子賀驎率師隨同等”[6]。(登國)五年,拓跋珪西征,“襲擊高車袁紇部,大破之,……慕容垂遣子賀林率眾來會”[7]“十二月,慕容垂遣使奉帝西單于印綬,封上谷王,帝不納”[8]。從記載中可以看出,北魏和后燕的關系密切但并非平等。此時后燕將北魏視為后燕的附庸國,但拓跋珪堅持北魏獨立,這是兩個政權對立的前提。
雖不對等,但后燕與北魏依然保持友國關系,是因為除血緣關系外更多考慮的是利益。北魏建立之初根基不穩(wěn),強敵環(huán)繞。早在代國時就“國眾離散”[9],主弱權孤,政敵林立。劉顯欲謀反,幸得告密方未成功。北魏建立后窟咄企圖自立,“諸部騷動,人心顧望”[10],這場叛變使得拓跋珪逃往賀蘭部,求助后燕才得以平叛。因此,北魏急需一個強大政權幫助穩(wěn)定國內局勢、抵御外敵侵入。相較柔然、高車、后秦、西燕等國,具有血親之緣且實力強大的后燕實為最優(yōu)選擇。
后燕出于同樣的考慮,為限制對手后秦和西燕,出師幫助北魏不僅可以實現(xiàn)統(tǒng)一北方諸國的理想,還可借此籠絡北魏,把新興且弱小的北魏政權置于自己控制下,以加強北方防務。
《資治通鑒》記載兩國關系破裂因為后燕“間以求馬不獲而留其弟”[11],而這其實只是關系破裂的表象。后燕希望北魏變成附庸國以防衛(wèi)北方疆域,但沒有足夠的實力將其控制。
后燕能夠稱霸北方一是抓住時機發(fā)展勢力,且慕容氏人才濟濟。慕容垂本人被稱為“戰(zhàn)神”,《晉書》記載慕容垂在前燕時曾大敗恒溫,威名大振,投靠前秦后被封為“冠軍將軍”“賓都侯”,王猛評價其“人之杰也。蛟龍猛獸,非可馴之物……”[12]。權翼勸苻堅“……冠軍之號豈足以稱其心!”[13]但苻堅父子“好存小仁”[14],任其發(fā)展最終建立后燕,成為雄霸北方的強大政權。除慕容垂外,其兄弟也大多才兼文武,被慕容垂贊許足以繼先王之業(yè)。
但隨著慕容垂年老事高,太子寶懦弱無才,國內政權開始不穩(wěn)。此時慕容垂剛愎自用,坐視北魏勢力擴張。孝武帝太元十六年(391),賀蘭部賀染干謀劃殺其兄納,納舉兵相攻,魏王請后燕出兵討伐,燕趙王麟擊破賀納后,慕容垂“……命麟歸納部落,徙染干于中山”[15],但慕容麟不聽盡早處理拓跋珪的建議,任由拓跋珪吸收賀蘭部力量,壯大北魏實力。
隨著實力的增強,北魏開始脫離后燕的控制?!顿Y治通鑒》記載“魏王珪陰有圖燕之志,遣九原公儀奉使至中山,燕主垂詰之曰:‘魏王何不自來?’儀曰:‘先王與燕并事晉室,世為兄弟,臣今奉使,于理未失。’垂曰:‘吾今威加四海,豈得以昔日為比!’儀曰:‘燕若不修德禮,欲以兵威自強,此乃將帥之事,非使臣所知也?!盵16]此時后燕自認威加四海,北魏國主應親自覲見,不滿拓跋珪遣使,但北魏使者表示北魏和后燕是平等政權,派遣使臣符合禮節(jié)?;貒?,拓跋儀評價后燕“燕主衰老,太子闇弱,范陽王自負才氣,非少主臣也。燕主既沒,內難比作,于時乃可圖也。今則未可”[17]。
趁慕容垂衰老、子弟用事時,拓跋珪派遣其弟拜見后燕,“……(后燕)留觚以求良馬。魏王珪弗與,遂于燕絕,使長史張袞求好于西燕”[18],兩國的關系正式破裂,但因還有其他政權存在,所以兩國尚未大規(guī)模沖突。隨著兩國勢力的擴張,北魏不斷侵逼后燕附近部落,慕容垂消滅丁零翟魏政權和西燕后,在病重情況下堅持對北魏用兵,最終爆發(fā)參合陂戰(zhàn)爭。
對于參合陂之戰(zhàn),《資治通鑒》有詳細記載。雖然北魏和后燕兵力懸殊,后燕出兵八萬北魏兵力兩萬,但北魏最終以少勝多。后燕戰(zhàn)爭失利主要跟后燕連年混戰(zhàn)、統(tǒng)治者錯誤判斷、主將實力不足、軍隊內部不和等有密切關系。
慕容寶晚年堅持伐西燕,只有慕容德贊同,“永既國之枝葉,又僭舉位號,惑民視聽,宜行先除之,以壹民心。士卒雖疲,庸得已乎”[19]。慕容垂表示“司徒意正與吾同。吾比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終不復留此賊以累子孫也。”[20]雖然最終消滅西燕,但連年的征戰(zhàn)使得將士疲乏,國民厭戰(zhàn),為參合陂之戰(zhàn)的失敗埋下伏筆。
參合陂戰(zhàn)爭爆發(fā)前,后燕國內政局不穩(wěn),除慕容垂年事已高病重在身、子弟用事外,此時后燕內部也缺乏能夠穩(wěn)定國內政權的繼任者。
慕容垂派遣軍隊時,高湖勸諫:“魏與燕世為婚姻,必有內難,燕實存之,其施德厚矣,結好就矣。間以求馬不獲而留其弟,曲在于我,奈何遽興兵擊之!拓跋涉圭沈勇有謀,幼歷艱難,兵精馬強,未易輕也?;侍痈挥诖呵铮竟麣怃J,今委之專任,必小魏而易之,萬一不如所欲,傷威毀重,愿陛下深圖之”[21],致使慕容垂大怒。
高湖對慕容寶和拓跋珪的評價很到位。相較對手拓跋珪,慕容寶絕非帶兵合適人選?!侗笔贰贩Q其“少輕果無志操,好人佞己”[22],封為太子后“曲事垂左右小臣,以求美譽”[23]。但慕容垂選擇慕容寶領軍出于政治目的。慕容垂及子侄兩代人才輩出,如慕容恪、慕容垂、慕容農(nóng)、慕容隆等都是一代名將,但是慕容寶相比遜色,其是因母得寵而被封為太子。僅憑慕容寶的能力恐難穩(wěn)定朝政,為防止政權旁落,慕容寶需借軍功提升名聲和威信,且慕容垂過度自信,認為有趙王麟、范陽王德和陳留王紹同行,此戰(zhàn)后燕必勝。
而拓跋珪多年征戰(zhàn),又肯虛心納諫?!顿Y治通鑒》記載,拓跋珪因薛干太悉伏不送劉勃勃,“襲其城,屠之”[24]。張袞聽說燕軍將至,建議“燕狃于滑臺、長子之捷,竭國之資力以來,有輕我之心,宜羸形以驕之,乃可克也”[25]。拓跋珪又將部落的畜產(chǎn)西渡千余里以避之。
兩軍對峙,主帥作為關鍵人物,其軍事決策和面對突發(fā)情況的處理能力至關重要。從雙方對峙開始,慕容寶就表現(xiàn)出錯誤的軍事判斷,也沒有面對突發(fā)情況的冷靜與決策力。
后燕出發(fā)后駐軍五原河北,“寶進師臨河,懼不敢濟”[26],與北魏隔河對陣。后燕在渡河時沒有制定詳盡策略,導致數(shù)十艘船被突發(fā)的暴風吹到南岸,三百余甲士被擒獲后,拓跋珪皆釋而遣之,表現(xiàn)出拓跋珪仁者之風,動搖了后燕軍心。燕術士靳安勸說天時不利,燕必大敗,寶卻堅持與魏一戰(zhàn),靳安感慨“吾輩皆當棄尸草野,不得歸矣”[27]。后燕出發(fā)時垂已病重,慕容寶到了五原后,拓跋珪派人攔截后燕使者,并帶著使者隔河喊話“若父已死,何不早歸”[28],使得寶等憂恐,士卒駭動。面對拓跋珪的計謀,慕容寶沒有及時穩(wěn)定軍隊情緒,自己更是聽信謠言急于回國繼承王位。從五原撤退時正逢十月,河流并未凍結,慕容寶錯誤認為北魏不能渡河,因此未設防。結果十一月“暴風,冰合”[29],拓跋珪輕易地渡河,選精銳二萬余騎急追后燕軍隊。
隨行出征的趙王麟、范陽王德和陳留王紹雖具有一定的軍事能力,但也仍留下了不和的隱患。慕容麟曾在慕容垂投奔前秦時將其告發(fā),使垂怒殺其母。雖慕容麟在后燕建立過程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慕容垂待其有如諸子,但慕容麟并不甘心受制于人,慕容寶不能震懾住慕容麟,慕容麟也不愿慕容寶取得戰(zhàn)功。
燕軍到參合陂時遇到大風,沙門支曇猛認為“風氣暴迅,魏兵將至之候,宜遣兵御之”[30]。慕容寶笑而不應,趙王麟則怒曰:“以殿下神武,師徒之盛,足以橫行沙漠,索虜何敢遠來”[31]。曇猛泣曰:“苻氏以百萬之師,敗于淮南,正由恃眾輕敵,不信天道故也!”[32]
此時后燕為撤退,不論具有何種優(yōu)勢都應提防北魏的奇襲??裳嘬娫诔吠蓑T行十余里后即解鞍寢,且不設防線。后燕軍隊本就因燕主病亡的謠言軍心渙散,如此時遭到對方攻擊,軍隊必會迅速瓦解。慕容寶不僅不設防線,還懷疑遣兵御敵的必要性,而慕容麟在太元十八年(394)討伐賀納兄弟時已看出拓跋珪必為燕患,現(xiàn)在卻怒斥“索虜何敢遠來”,可見其居心,司馬光評述其為“豈其心自疑而欲敗寶之師邪”[33]。
最終慕容寶聽從慕容德勸說派遣慕容麟帥三萬軍居后。其實,此時慕容寶與麟已有內疑,在燕、魏相持期間,慕容麟的部將以為垂已死亡,企圖借機作亂奉麟為燕主,因陰謀敗露未能成功。此時讓慕容麟擔任后衛(wèi),可見安排后衛(wèi)只因慕容德建議并企圖借機將慕容麟調離軍隊核心,并非出于戰(zhàn)略考慮。慕容麟一方面不希望慕容寶取得戰(zhàn)功,一方面又輕敵自大,每天只是縱騎游獵。
對比燕軍,北魏軍隊日夜兼行,黃昏時已到參合陂西。此時燕軍駐營在參合陂東的蟠羊山南水上。魏王珪下令,命士卒趁夜“銜枚束馬口潛進”[34],由于后燕軍隊未設防,所以到第二天將東行時發(fā)現(xiàn)滿山都是魏軍,士卒大驚擾亂。《資治通鑒》用幾十字描寫了戰(zhàn)爭的慘烈:“珪縱兵擊之,燕兵走赴水,人馬相騰躡,壓溺死者以萬數(shù)。略陽公遵以兵邀其前,燕兵四五萬人,一時放杖斂手就擒,其遺迸去者不過數(shù)千人,太子寶等皆單騎僅免。”[35]
參合陂之戰(zhàn)魏軍擊殺后燕右仆射陳留悼王紹,生擒魯陽王倭奴、桂林王道成、濟陰公尹國等文武將吏數(shù)千人,兵甲糧貨以巨萬計。拓跋珪本想留下后燕的能臣,其他的給予衣食遣還,以招懷中州之人,但王建認為“燕眾強盛,今傾國而來,我幸而大捷,不如悉殺之,則其國空虛,取之為易”[36],于是將魏軍全部坑殺。后燕傾國之力發(fā)動的戰(zhàn)爭以全面失敗告終。
參合陂之戰(zhàn)是十六國時期重要的一場戰(zhàn)役,為北魏的強盛乃至中國北部統(tǒng)一奠定了基礎。在參合陂之戰(zhàn)中,燕軍國力強盛軍隊人數(shù)眾多,實際擁有優(yōu)勢,但由于慕容垂輕視北魏,錯誤地安排慕容寶領兵,派懷有私心的慕容麟隨軍,加上慕容寶采用錯誤的軍事戰(zhàn)略,在戰(zhàn)爭開始就中了對方陰謀,軍心渙散,在撤退的關鍵時刻又未能聽從謀士建議,疏于防備,親信他人,最終導致戰(zhàn)爭失敗。
此次戰(zhàn)役使得當時擁有華北第一強權的后燕得到重創(chuàng),北魏趁機深入中原。參合陂之戰(zhàn)第二年,慕容寶恥于參合陂之敗,慕容德也認為“虜以參合之捷,有輕太子之心,宜及陛下神略以服之,不然,將為后患”[37],于是慕容垂親征出兵北魏,其勇猛程度使拓跋珪不斷撤退以避其鋒芒,但當慕容垂到了參合陂,看到滿地白骨,軍士皆慟哭,慕容垂羞憤不已舊疾復發(fā),最終嘔血而亡。三年后,后燕在柏肆之戰(zhàn)再次敗給北魏,兩年后分裂成南燕、北燕。自此,后燕勢力完全退出中原,北魏成為華北的霸主,統(tǒng)一中國北部大半疆域,南北朝對峙局面正式形成。
[1][5][11][13][15][16][17][18][19][20][21][24][25][27][28][29][30][31][32][33][34][35][36][37]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 1976.3320.3422.3421.3080.3399.3385.3385.3400.3411.3411.3421.3410.3421.3423.3423.3423.3423.3423.3423.3423.3423.3424.3424.3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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