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宇
“南方人沒見過雪”和“北方人沒見過海”哪個更遺憾?這是個需要時間回答的問題。
匆匆12月了,大雪時節(jié),朋友圈里潔白一片,作為北方人的我,又深深地感受到南方同學對雪新一番的癡。
南方人對雪有一種天然的執(zhí)念,也許因為南方下雪的概率太小,難得一見,南方人對雪總是很興奮。至今我還記得有個南方朋友說過的一句話——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雪時,感覺整個人內(nèi)心深處的文藝細胞都活了過來,別笑哦!南方人看到下雪天,是會失去理智的。
何止是南方人啊。雪,那是雪啊。春叢一夜,六花開盡。漠漠雰雰,風散玉塵,是天上仙人酒醉后,將亂云揉碎,在天地間肆意飄灑;是映雪囊螢,長星流火,十三個州府的沸騰;是回凜嚴光,敗鱗殘甲,三百萬條玉龍的戰(zhàn)退。
雪,是有魔法的。
“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我們?nèi)ズ蠛?囱?,就回到明清?!边@是詩人以及導演尹麗川說的,有一年雪后她去了后海,回來后在博客上開篇便是這句,平淡無奇的字句卻令很多人動容。
大雪,是鶡旦不鳴、虎始交、荔挺生,是中國農(nóng)歷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第二十一個節(jié)氣。
大雪,是六出飛花、瓊瑤萬頃、飄搖仙藻,是水或冰在空中凝結(jié)再落下的自然現(xiàn)象。
大雪是節(jié)氣物候,是自然現(xiàn)象。雪啊,大雪,這幾個字咀嚼下來,作為一個漂泊在嶺南的山東人,頗生出了幾番感慨。大雪是存在每一個北方孩子心底的絲絲縷縷,是每個人血脈里的印記。雪要讓孩子們與土地建立感情,不然會容易忘本。
小時候的冬天,清晨起床時,屋內(nèi)煤爐上的水壺正冒著滾滾的水汽。而屋外絮絮的雪花總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開啟另一番童話的世界,一群小孩子們踮著腳隔著結(jié)了冰花的窗,興奮得都不知該怎么辦好。那時的風,吹得很隨意,一個不小心,哐當一下,驚起一片又一片的野麻雀。
那時候一夜梨花雪,我穿著花襖,看著奶奶帶著媽媽做紅棗花饃和甜豆包,還有燉羊肉和腌肉,我從菜板上揪塊面劑子跑出門去。我看高高掛起的燈籠,偷偷去舔掛在房檐的冰凌,堆雪人,打雪仗,追在賣糖葫蘆的老人身后。高高低低臺上的戲,遠遠近近屋前的賓。我扯手唱著從祖輩父輩口中聽來的歌謠,“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彼械男氖码S著歌謠的聲音,沒盡雪里。
離開家后,每年冬天回家,如果有幸遇到漫天的大雪,銀裝素裹,獨來獨往,銀栗地上,一步一行玉沙聲聲,我依然會被深深震撼到。你會覺得這是一種自然的力量,在這種力量面前,你靜靜地感受就好。
風景是大自然的風景,人是世俗中的人,因為所有的快樂都無須假裝,故事不曲折、不驚險、不震撼,卻十分的溫暖。大雪,盛滿了溫暖的回憶。
大學期間的大雪時節(jié),我在廣東,那里有著差一秒就能沖進去的地鐵,有著因為信息遲鈍而售罄的限量商品,有著滿心歡喜卻被小貓抓傷的瞬間。那座城市從不下雪,記憶里卻堆滿了冷的感覺。
那時,我讀到韓愈的“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唐朝時,因“迎佛骨”事件的韓愈倉促離家,遠貶潮陽,也就是今天的潮州。原來,無論變換了多少滄桑,無論過去了多少歲月,雪,就這樣,依舊給世界一層一層地抹上釉色。這些人兒們都一樣,都在思念著秦嶺以北的家鄉(xiāng),思念著秦嶺以北的大雪。
有次,我對一個福建的同學說:“過完年回來,我給你帶罐子雪吧?!?/p>
他說:“我想看的不是那一罐雪,而是白茫茫的一片……你到底懂不懂我們南方人的情懷?!?/p>
雪,真的是有魔法的。
畢業(yè)時,我們陪伴著彼此去了趟黑龍江,去看了松花江厚厚的冰面,暮色靄靄下的防洪紀念塔、中央大街,還在零下二十幾攝氏度的夜晚喝到了東北人的常溫啤酒,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馬迭爾。和大家一起點篝火、放煙花,坐著雪橇下山的時候,整個安靜的雪澗留下了我們欣喜的亂叫聲。漫天飛雪里,他在雪地里打滾,我在一旁看著他。滾了十幾圈,他趴在雪里大聲喊著:“等將來你有孩子了,我找個冬天飛過來看你孩子?!?/p>
“南方人沒見過雪”和“北方人沒見過?!蹦膫€更遺憾?其實就現(xiàn)在的交通條件而言,無論看雪還是看海,都算不得上什么難事。但是在心里憧憬與渴望的漫長沉淀,與真正感受的片刻驚艷,異界的畫軸驀然展開,這兩樣的心緒該如何安置?所以,這是個需要時間回答的問題。但是我想,如果我們可以遇見這樣的彼此——分享著南方的海的彼此,分享北方的雪的彼此,分享整個世界的太陽與月亮的彼此,所有的回憶又該是圓滿而溫暖的。
燕山雪大于席,片片吹落軒轅臺。雪,依舊還是所有美好的韻腳。它,落在每個人的回憶里,也落在每個人的未來里。
(作者系韓山師范學院歷史學2014級學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