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市長釣魚

李忠元

一清早，黃誠書記就接到上邊電話，說老市長在周末閑來無事，出來散散心，想到大碗河釣魚。

黃誠嚇了一跳，他知道老市長愛釣魚，但他從沒想到老市長會舍近求遠，來他這個偏僻的小縣城釣魚。

沒辦法，在電話里，黃誠不得不哼哼哈哈地答應(yīng)下來。

放下電話，黃誠呆傻在那里：大碗河近年受到嚴(yán)重污染，已今非昔比，哪來的魚可釣??？

可急也沒用，老市長的車已經(jīng)在路上了。

黃誠不敢怠慢，趕緊給臨河街造紙廠廠長錢千萬打電話，勒令他立即停產(chǎn)，不得排放廢水，并馬上啟動備用的十眼深水井向大碗河里迅速補水……

錢廠長在電話里爭辯：“那個‘環(huán)保一票否決檢查組不是前腳剛走嗎？怎么這個退居二線的老爺子又殺回馬槍呢？”

“檢查組是走了，可這老爺子是環(huán)保顧問，我們更惹不起，我讓你停，你就立馬給我?！秉S書記罵了一句，火速叫上司機，趕緊去迎接老市長大駕。

說來真快，黃誠剛到小壩縣縣界，老市長就到了。黃誠的車在前面帶路，向大碗河慢慢開去。慢是他的命令，他要為錢廠長辦事爭取些時間。此時，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黃誠心里像裝了一只小兔子，一個勁噗通、噗通亂跳。他暗想：這個錢廠長啊，也不知有沒有按照吩咐，把事辦好，如果……

黃誠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的右手摁在胸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企圖將自己心頭的不安驅(qū)走?？蛇@是徒勞的，他的心就像舊時鐘上上緊的發(fā)條，被擰得緊緊的，讓他越來越覺得恐慌。

路程不遠，大碗河眨眼就在眼前了。黃誠緊張地向路旁的大碗河偷眼望去，還好，有驚無險，河里的水流變得清澈多了，因風(fēng)生波，看表面還是能讓人賞心悅目的。

見到這景象，黃誠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落了地?？赊D(zhuǎn)念一想，這么清澈的水都是剛剛從深水井里放出來的，拔涼拔涼的，手都伸不進，哪能生魚呢？黃誠剛落地的心頓時又像充了氫氣的大氣球，“嘭”地一聲，重新高高地飛升起來。

老市長這時已經(jīng)下車，在小河邊撿了個位置，支好釣竿，開始釣魚。

黃誠在一邊陪侍，額頭上卻一直在冒汗。急中生智，黃誠偷偷向司機比劃。司機終于明白了，小車屁股上冒了一股濃濃的黑煙，飛馳而去了。

老市長什么都沒看見，仍坐在那里默默釣魚，很是專注。

司機走了，黃誠心里仍然很著急，不住地向遠處張望，期望盡快看到司機凱旋而歸……

司機終于回來了。

黃誠遠遠地看見司機下了車，躡手躡腳地來到河岸邊，偷偷將一包東西撒到河里，又悄悄回到車上。

老市長依舊在饒有興致地釣魚。見好久沒有魚上鉤，就回頭對黃誠說：“黃誠啊，怎么回事啊？我釣了這么長時間，魚竿竟然沒有動一下。當(dāng)初我在小壩，這大碗河里的魚那個多，最大的魚有十多斤沉。當(dāng)時我和你爸還是釣友，每到周末我們就騎上自行車來釣魚。那時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總央求你爸說要吃魚。如今，你爸先走一步，我也漸漸老了，這大碗河看起來也滿目瘡痍了?！?/p>

黃誠聽老市長這么一說，心里也無限傷感起來：自己的爸爸走得早，老市長就像親叔叔一樣，拉扯他長大。之后調(diào)走做上了市長，又讓他坐上了小壩縣縣委書記的交椅。黃誠倒也不負眾望，工作上很有魄力，小城鎮(zhèn)建設(shè)被他搞得如火如荼，企業(yè)也如雨后春筍般發(fā)展壯大起來，可工業(yè)一發(fā)達，原來的生態(tài)或多或少遭到破壞……昨天，還有一伙群眾不顧門衛(wèi)的勸阻，徑直沖上縣委大樓，聯(lián)名上訪，反映造紙廠對周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惡劣影響。有的甚至坐在地上撒潑，大罵黃誠數(shù)典忘宗。黃誠氣得叫來警察，銬起來了兩個挑頭的，事態(tài)才得以緩和。

一想到這，黃誠心里也是五味雜陳。

面對河水，黃誠猛然清楚地看到有幾尾魚瑟瑟地游了過來，他回過神來。

“魚，有魚??！”黃誠語聲低顫，失態(tài)地喊。

老市長也很興奮，一邊示意黃誠小點聲，一邊緊緊地握住釣竿，屏息靜氣，等待魚兒上鉤。

還好，這魚不薄情，不一會兒工夫，老市長就釣到了一小盆，老市長看看自己勝利的果實，站起身說：“打道回府，回家吃魚！”

黃誠客套了幾句，老市長執(zhí)意要走，丟下話：“你不用讓，這可是生我養(yǎng)我的大碗河，我還會回來釣魚的！”

老市長丟下的這句話，就像投下一枚非定時炸彈，讓黃誠的心總是懸著。他打電話告訴錢廠長，沒有他的命令，不準(zhǔn)再恢復(fù)生產(chǎn)，違者免職處分！

接下來，老市長好像上了癮，果然三天兩頭地來釣魚。

黃誠不敢掉以輕心，他索性狠了狠心，關(guān)了那家造紙廠。

你還別說，這廠一關(guān)，河水很快就變得清澈起來，河面就像一面光亮無比的鏡子，映照著瓦藍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岸邊的植被也在和煦的風(fēng)里，變得綠油油的，伸出一只只歡快的小手，向這個充滿生機的世界招搖。

一轉(zhuǎn)眼，幾年時間過去了，老市長還時常來大碗河釣魚，黃誠依然在身邊陪著。黃誠已當(dāng)上市長，是老市長傾力舉薦的。

等老市長去世，黃誠才聽老市長的兒子說，那年檢查組來到大碗河檢查，黃誠做的手腳瞞過了檢查組，卻沒有瞞過老市長。老市長當(dāng)時沒有聲張，而是折了回來，于是有了后來那一出……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黃誠聽了，既羞愧又敬佩。

選自《德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