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文
姚二嘎是生產(chǎn)隊的看青員,也是個光棍漢。
趙老蔫是生產(chǎn)隊的車老板,也是屯東頭趙寡婦的老公公。
姚二嘎的小名叫二嘎,因為他在家排行老二,又特別調(diào)皮,小時候?qū)iT欺負比他大兩歲的哥哥,甚至用剪子把哥哥的屁股穿個大口子。時間一長,二嘎就被全屯人叫開了,就成了他的大名。
姚二嘎七歲時,他爹就死了。從此,他與患有小兒麻痹后遺癥的母親以及哥哥一起生活。他上學(xué)僅僅讀了三年書,因受不了老師的管教,就說啥也不去了。十五歲時,他的母親去找隊長,給他求了一個放羊的差事。他這一放,竟然放了整整十年,以至于說起話來,都讓人覺得像綿羊的叫聲。
姚二嘎放羊,總是怕羊吃不飽,怕羊跑丟了。他放了十年羊,只丟了一只,還是被狼在東溝里給吃了。
姚二嘎二十五歲那年,哥哥到省外的一戶人家做了上門女婿,從此再也沒回來過,就連母親病故時,也沒見到他哥哥的影子。
隊長覺得姚二嘎放羊放得時間太長了,實在說不過去,就決定不讓他再放羊了,讓他當(dāng)看青員。不看青時,讓他協(xié)助飼養(yǎng)員吳懷德一起打理生產(chǎn)隊的牲口。
看青員是生產(chǎn)隊非常俏皮的差事,能當(dāng)上看青員,必須與生產(chǎn)隊長搞好關(guān)系,甚至要偷偷地跑到隊長家里去走后門。
隊長讓姚二嘎當(dāng)看青員時,老看青員趙老蔫來到隊長家里當(dāng)面扒短說:“我白年年送你好煙葉了,那可是我親家給我送來的,我都舍不得抽。你讓姚二嘎這小子當(dāng)看青員,他能給你送這么好的煙葉嗎?”
隊長自覺有點對不住趙老蔫,就讓他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的車老板,趕生產(chǎn)隊唯一的一臺大馬車。
生產(chǎn)隊的看青員主要是看果樹,順便也看莊稼。立夏后,銀白杏剛一鼓肚,看青員就上崗,一直看到收完莊稼打完場。
姚二嘎當(dāng)上看青員沒幾天,他的母親就去世了。從此,他就一門心思地當(dāng)看青員,生怕啥東西看不住丟了。
他在山屯的大小山頭上,用石頭砌成十二個石人。他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xiàn)在每個石人旁邊,讓山屯人覺得有十二個姚二嘎在看青。尤其山屯里的小孩,一看到石人,就覺得是姚二嘎站在那里。
姚二嘎親自動手,在二道溝溝口、西溝溝口和南溝溝口,分別搭了三個簡易窩棚。從此,他的被褥枕頭,就在這三個窩棚間流動著。哪一天住哪個窩棚,只有他自己知道,隊長都看不出有啥規(guī)律。二道溝有李子樹和蘋果樹,西溝有沙果樹和安梨樹,南溝有銀白杏樹和花蓋兒梨樹。李子、沙果和銀白杏屬于伏果,成熟得早;而蘋果、安梨和花蓋兒梨屬于秋果,成熟得晚。銀白杏和沙果這些早熟的伏果,花謝不久就有酸甜的味道,山屯里的孩子們就有采摘欲望,必須嚴格看管。姚二嘎說,有了三個窩棚,就是三個崗樓,誰也甭想打偷摘東西的主意。
姚二嘎當(dāng)看青員,把屯東頭趙寡婦家盯得緊緊的。趙寡婦的丈夫趙鐵頭兩年前死于一場礦難,留下三男一女四個孩子,而且前三個挨肩兒都是小子,叫大毛、二毛、三毛。頭幾年,趙老蔫當(dāng)看青員時,他的孫子常去禍害生產(chǎn)隊的青杏、青沙果、青蘋果,趙老蔫也沒少罵他們。但畢竟是沒爹的孩子,趙老蔫罵起來心里也挺難受。
姚二嘎似乎認準(zhǔn)了一個理,看住趙寡婦家的大毛、二毛、三毛,就等于看住了全屯的孩子。有了這樣的心態(tài),趙寡婦家的孩子總被姚二嘎的一雙眼睛盯著,只要孩子們一動,姚二嘎就會現(xiàn)身,氣得趙寡婦直罵姚二嘎打一輩子光棍。
可從銀白杏熟了開始,山屯里竟然傳出爆炸性的消息,說姚二嘎深更半夜總往趙寡婦家里跑,還有人說在南溝溝口的窩棚里,看見了趙寡婦。
聽到這些傳言,車老板趙老蔫幾乎氣炸了肺。好你個傻了吧唧的姚二嘎,不但搶了我的看青員,還來占我兒媳的便宜,我非好好治治你不可。
一天,趙老蔫在兒媳家發(fā)現(xiàn)了銀白杏的杏核,孫子二毛告訴他,這是姚二嘎給他們送來的。趙老蔫聽了,恨不得拿著趕車的鞭子,去狠狠教訓(xùn)一頓姚二嘎。
接下來,一股火一直在趙老蔫心里悶著,讓他常常拿生產(chǎn)隊的牲口出氣。他聽說姚二嘎近幾天都在二道溝,就在天剛見黑時,拿著鞭子跑到窩鋪里去找姚二嘎。偏巧姚二嘎不在,但被褥枕頭在,還有滿滿的一帽兜李子。雖然天黑下來,但趙老蔫還是看出那一帽兜李子是落地果,不是從樹上摘下來的。這樣的李子,個大,味甜,好吃,只是大多都有蟲眼兒。趙老蔫斷定,姚二嘎肯定要回來,而且還要將這一帽兜的李子送出去。于是,他就悄悄地藏在窩棚附近的荊條稞里,等待好戲的出現(xiàn)。
過了好一陣,姚二嘎才出現(xiàn)在窩棚前。果然像趙老蔫預(yù)想的那樣,姚二嘎進了屯。趙老蔫拿著鞭子,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面,準(zhǔn)備該出手時就出手。
進屯后,姚二嘎捧著一帽兜李子,直奔屯北頭的老郭家。他在老郭家的大門口貓下一會兒腰,然后,悄悄地離開了。這戶老郭家有一位八十二歲的老太太,跟老兒子過。之后,姚二嘎又來到屯西頭的老崔家,在大門口也貓下一會兒腰。這戶老崔家有個七十八歲的老爺子。姚二嘎最后才來到屯東頭的趙寡婦家,同樣在大門口貓下一會兒腰,然后,抖了抖空空的帽兜,把它戴在了頭上,便悄悄地返回二道溝。
趙老蔫看得有點蒙了,手里拿著的鞭子,已經(jīng)成了他手中的拄棍。趙老蔫覺得,如果沒有這桿鞭子拄著,他肯定站不住了。
選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