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河的白鷺
天氣暖和的日子,
我走到橋頭看河邊
那幾只白鷺。
它們彼此保持距離,
有的彎曲脖子,
有的平視前方,
像幾只雪白的細頸瓷瓶立在水里。
那么精致的瓶子
應當盛滿好酒,
也可能唯美的造型反而注定
它只能用于貯藏毒藥。
一只白鷺突然撩起翅膀
飛上岸邊梧桐樹頂,
我才肯定
那些瓷瓶里是血,
我所見過的鳥血
在溫熱的羽毛下流淌。
結(jié)果
搬來這片小區(qū)半年多,
我常常坐在餐桌旁獨自喝酒
——有時夜晚,有時白天。
偶然回頭望向窗外,
那根棕櫚樹的樣子
四季都沒什么改觀,
果實緩慢地長大、變色,
從像煮熟的一腹蛋黃色魚子
到成堆的紫黑色漿果。
家里沒有臺歷,
我在廚房里無數(shù)次回頭以后,
心里明白又一年即將結(jié)果,
在那樹上。
亡人新年
我們來自黑暗,人體濕熱的宮殿,
生動于明亮之處,又歸于黑暗。
沒有人能從那邊醒來,告訴我們
他去的地方濕度幾何、溫度幾何。
一個人離世后的頭個春節(jié)
人們稱之為“亡人的新年”,
在祭奠的煙火爆炸聲里,
相信鬼魂的人感到在消散的藍色煙霧中
有人從某個地方起身,回到家里
打量自己沒有上座的酒席。
顯然,我們難以聽見他走路的聲音,
或許,煙霧便是他的身形。
事到如今,他最終的存在形式
一部分由一座圓錐形的土丘所代表,
另一部分殘留于家人的頭腦,
我們稱之為記憶——零碎如韭葉上露珠的閃光。
點燃鞭炮,焚燒黃紙,
與其說是對亡人的悼念,不如說
這是對悲痛事實有些虛弱的默認。
胡不歸
青年們拖著箱子出門,
消失于車站入口。
昏燈下,
老人搖晃顫巍巍的孤獨,
咳嗽聲不時響起,
只有墻壁予以回應。
伸展四肢的公路在大地上
越走越遠,
它的指尖插入群山深處。
車輛飛奔在街區(qū)
仿佛苔原上成群遷徙的馴鹿,
飄動的蘑菇
因為雨水而更斑斕。
人們隔窗窺看城市,
在看不到的地方
秘密仍然大量繁殖。
月落三秋,
田里長滿了雜草,
個頭最高的稗子在風中跳舞。
醒來
我想來一場戰(zhàn)爭
平息所有的炮火,
讓炮火成為通宵的煙花。
我想搞一次聚會
請來滅絕的動物,
人們重新?lián)碛性瓉淼膱D騰。
鐵軌豎起來吧,
一架架響亮的天梯上,
靦腆的孩子爬向別的星球。
停運的車馬再次出發(fā),
我給姑娘的信能夠黃昏送達,
她站在屋檐下等著封口還濕的信。
天亮時分,我回到故鄉(xiāng),
冒著冷雨,聽見遠處傳來不幸的消息,
仿佛自己酒后失德又一次傷害了兄弟。
我放下背包和手提袋,
打量父母的臉,回他們的話,
忘了旅途中的沉默,屋外還在下雨。
車廂里的臉
火車上,許多人望向窗外,
他們失了魂魄,所以表情這么枯寂。
車在曠野中,陽光透過窗子,那些臉就亮了,
在轟隆隆聲里,隧道的黑灌滿車廂,
那些臉又暗了,只有瞳孔表示人們還有活氣。
他們像移栽的植物,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
旅途中大量脫水,蔫了葉,耷了枝。
多數(shù)人急切盼望著早些到站,如此才好
生根落腳,補充水分,找回丟掉的魂魄。
移民
他們從云南搬來,買房子,
接手房主的田地,過年殺豬,還腌好多火腿。
我從云南回來看望爸媽,晚飯后公路上散步,
他們在田里燒火土灰,耙攏的好幾堆
草皮殘稈帶著泥巴,燒不徹底,
白煙升起,外省人的臉晃在內(nèi)陸深處。
我想問他們生活在湖南還習慣嗎,
他們不知道我在云南已經(jīng)住了多年,
我還想跟他們套點近乎,始終什么也沒說。
夜色漫延頭頂,我們看不清對方,
要穿過濃煙、火光,我們才好搭話。
翠鳥
所有野物的性子都很激烈,
容不得半點鉗制,比如
翠鳥捕魚就像藍光閃耀的箭頭
扎進水里,叼出一條銀白的小魚。
打鳥人說曾經(jīng)一晚上掏到一百五十只翠鳥,
三百對翅膀撐滿那只化肥袋子。
我抓的那只鳥第二天早上不見蹤影,
剩下穿過兩道門楣的竹篙上那只鐵皮漆桶、
拴它的繩子、我特意鋪好的一些稻草,
夜里月亮多明白多溫柔
照著翠鳥的巢穴、它隨意縱橫的河面,
我睡了,夢里想起這件事,那只翠鳥。
麥豆,原名徐云志,1982 年生于江蘇連云港。2005 年開始現(xiàn)代詩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詩刊》《中國詩歌》《特區(qū)文學》《星星》等。曾參加詩刊社第30 屆青春詩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