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定格”夢想的歸途

□ 文/梁 旭

梁 旭新華社廣東分社

一、一張照片改變了我對攝影的理解

作為攝影記者，七年來，我經歷了大大小小的新聞現(xiàn)場，“玩”新技術、飛無人機，拍攝了數(shù)以萬計的照片。構圖精巧、光影完美一直是我很長一段時間的追求。但這一切在2017年春天發(fā)生了改變，一張普普通通的照片毫無征兆地闖入了我的鏡頭。它沒有任何炫技，卻深深打動了億萬讀者，也擊中了我的心。

2017年春運期間，我和同事跟隨照片的主人公石欣——一位在廣州打工的進城務工者，乘坐“扶貧專列”，回到了他的家鄉(xiāng)——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花垣縣。這是習近平總書記正式提出“精準扶貧”的地方。

石欣自19歲開始到廣東打工，因缺乏技術，只能在電子廠做普工。最初，他一個月工資只有500多元，最高時也不足3000元。2016年初，得益于“精準扶貧”政策，他接受了免費的技能培訓，成為一名技術工人，每月工資漲到了5000元。

在工廠里見到石欣時，他正戴著口罩熟練地給一個大型玩具噴漆，車間里彌漫著粉塵和刺鼻的油漆味。即便戴著手套，他的雙手依然被油漆染成青灰色。

石欣說，他最牽掛的是家里3歲的兒子。他給我們看他的手機，里面存著很多兒子的照片，想家時，他就拿出來看看。石欣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攢夠錢，回家搞養(yǎng)殖，陪在孩子身邊。

我們一路跟隨石欣，從廣州出發(fā)，歷經火車、大巴、公交車……跨越900多公里，輾轉20多個小時，終于到達花垣縣溜豆村。寒冬里，湘西山村的早晨下著小雨，濕冷的空氣令身穿羽絨服的我渾身發(fā)抖，而石欣依然穿著從廣州出發(fā)時的那身單薄衣服。

我們跟著他，一邊走，一邊聊，一邊拍。他扭頭跟我們說，上次回來，這條路還沒有裝路燈。當他說完，回過頭去繼續(xù)往前走時，猛然間，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處的大樹下，有個小小的小人兒。走在前面的石欣用方言喊了一聲，“家鴻”。我知道這是他兒子的名字。攝影記者的直覺告訴我，很快就會有一個激動人心的畫面出現(xiàn)，說不定下一秒鐘，小男孩就會沖上來，撲進爸爸懷里！在那一刻，我感覺心臟都快跳了出來，構圖、技巧統(tǒng)統(tǒng)拋到腦后，本能地舉起相機，一次次按下快門。

然而，與我們想象中父子團聚的親熱不同，小男孩并沒有跑過來，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爸爸”。這個聲音那么微弱，卻像重錘一樣敲進我心里。這么小的孩子，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爸爸了。

此刻，石欣想加快腳步，但背上的行囊實在太重了，手里還提著一大袋年貨，壓得他走不快，甚至顯得有點蹣跚。也許是因為半年未見的“生疏”，小男孩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身后是家門口的樹木和水田。

我用鏡頭將這個保持著距離的相會場景“定格”。后來我才知道，石欣下了火車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小男孩知道爸爸要回來了，就早早地站在路口等他。

這組圖片故事的名字是《3歲的等待與33歲的歸途》，與文字、視頻一起組成全媒體報道發(fā)出后，獲得了令我意想不到的巨大社會反響。

這樣一個平常的、父子對望的畫面，在網(wǎng)上引發(fā)了超過1億次的點擊，戳中了無數(shù)人的內心，讓許多人感動、流淚。在幾十萬條網(wǎng)友評論中，很多人講述了自己相似的經歷。在那個時刻，在春運路上，正奔波著許許多多的游子，每個離家的人，可能都有一個3歲的孩子，在等待著他。

□ 上圖為2017年1月19日，在回家的路口，石欣突然發(fā)現(xiàn)3歲的兒子站在樹下等著自己。（梁旭/攝）

□ 中圖為2017年1月19日，石欣一家人圍坐一起吃團圓飯。石欣終于吃到了他想念了很久的臘肉。（梁旭/攝）

□ 下圖為2017年2月12日，在父親和兒子的目送下，石欣抹著眼淚離開家鄉(xiāng)開始新一年的打工生活。（梁旭/攝）

二、好作品源于“扎根工廠、進村入戶”

《3歲的等待與33歲的歸途》這 組感動億萬網(wǎng)民的圖片故事，看似“得來全不費工夫”，卻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而是一次真正下了“笨功夫”的采訪。

在跟隨“扶貧專列”下鄉(xiāng)前，我們已進行了半個多月的預采訪，針對五十多人的備選名單，一一溝通、篩選，走進車間、宿舍，跟采訪對象一呆就是一整天，最終確定了石欣等3人作為采訪對象。我們既做到了前期“扎根”工廠車間、途中全程跟拍，又做到了下車后進村入戶。我們和采訪對象成了朋友，獲得了他們的信任，進入他們的生活，聽到他們內心的聲音。

這次采訪讓我深感唯有貼得更近、走得更遠，才能走進普通百姓的生活，收獲平凡而實在的感動，這樣才能感動讀者。

2017年春節(jié)過后，我們又去湘西回訪了石欣一家。與上一次父子相見的疏離不同，在回訪時，我看到石欣和兒子非常親密。他陪著兒子玩耍，帶兒子去縣城里的游樂場坐搖搖車?？粗缸觽z臉上綻放的笑容，我的心里也暖暖的。

在石欣離開家的時候，3歲的兒子趴在房間門口，看著爸爸收拾行李，對爸爸說，“你去打工要回來。”石欣說，“好，你在家里要乖、要聽話。”石欣說他的夢想是再努力兩年，攢夠十萬塊錢，回家搞養(yǎng)殖。

就在不久前，我收到了石欣的信息，他說，村里的扶貧工作隊給他家送去了兩頭母豬和八頭小豬仔，家里新建了豬圈。我很高興，石欣離他的家、離他的夢想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