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歌兒
簡介:藍錦不小心將西華府仙君的包裹遺落凡間,在下界尋找的過程中,卻莫名進入一只小狐貍的身體,被正在收妖的佟蕭抓了個正著。呔,你這小道,快快放開本仙!
1.誤入妖途
汴安城的上空籠罩著一層灰黑色的云霧,一只巨鳥長嘯而過,它鋪展長羽,破開云層,扶搖而上,陽光從裂開的云縫間傾瀉而下,給這遍布陰霾的千年繁都灑下金光點點。
客棧臨江靠窗的位置坐著名年輕男子,男子一襲青衫,仗劍而坐,腰間系著一個布囊,露出一角黃色的符紙,他在周圍人熱熱鬧鬧的爭論中漠然喝酒,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反倒是坐在他對面的女子,正側頭興致勃勃地聽人講故事,待到興之所至,還猛地拍桌附和兩句,言道:“大丈夫行于世間,當替天行道,斬妖除魔?!?/p>
她長得嬌俏美艷,皮膚如瑩瑩白雪,瀲滟動人,說出的話卻十足豪邁,拳頭氣憤地攥著,恨不能立刻出門殺只妖回來。坐在她對面的男子微微蹙眉,正要催促她快些吃完趕路,眼前“噗”地爆起一團白霧,原本坐在凳子上的美人兒,頓時變成了只短腿兒的小狐貍。
“?。 笔虑榘l(fā)生得猝不及防,圍在她身邊的人噴出一口茶,一退三丈遠,厲聲尖叫道,“有妖怪——”
小狐貍纖瘦的身子還半擰著,蓬松的尾巴垂在身后,一對三角耳軟趴趴地貼在腦袋上,它抬著一只爪子去摸頭,大眼睛里滿是茫然之色,道:“哪里有妖怪?”
話音未落,腦后生風,有人大著膽子舉刀而上,被坐在小狐貍對面的男子一劍挑開。他拎起小狐貍往肩上一甩,單手勾住瓦檐,利落地翻身而上,踩著屋頂?shù)耐咂瑩P長而去。
“佟蕭,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鬼樣子?你給我吃的是假藥嗎?”浠水汀畔,藍錦臨水而照,一會兒挑挑眉,一會兒瞪瞪眼,末了又交叉了下后腿,用尾巴遮住屁股。
“不要再搔首弄姿了。”佟蕭扶額道,“可能你原本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吃藥也不管用。”
“不可能,再說一次,我是仙,不是妖?!?/p>
說起這事兒,藍錦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冤。她原本是天界一個勤勤懇懇的小仙女,負責給各位仙人遞送物件,可是不久前,她在遞送途中不小心將其中一件遺落在了凡間,于是元神離體,尋著蛛絲馬跡找了下來。彼時恰逢佟蕭正在收一只小妖,那被密文法術包裹的物件竟然被他一劍刺破,剎那間光芒迸射,聲如響雷,藍錦的元神被驟然卷入一股漩渦,等她恢復意識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進了那只小妖的身體,自己尋找的東西也不翼而飛了。
“呵呵,我還是仙呢?!辟∈掄托σ宦?,道,“別廢話了,趕路要緊?!?/p>
藍錦見佟蕭又要將自己甩上肩頭,忙后腿一蹬,彈跳出去,整個狐貍人立而起,一只爪子掐在腰上,鄭重道:“我比你跑得還快呢,我自己走?!?/p>
說罷縱身一躍,靈活的身子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佟蕭笑著搖搖頭,也緊跟著追了上去。
片刻后,半空中陡然閃過一抹亮光,一團白色的影子閃電般掠過,藍錦只覺得爪下倏然一空,小狐貍就被抓走了。
2.做妖不容易
小狐貍費勁地扭了扭脖子,發(fā)現(xiàn)拎著自己的是個長相俊秀的白衣少年,少年下巴線條收緊,踏步如風,佟蕭在后面緊追不放,他兜手甩出張黃符,食指與中指并攏在空中一劃,黃符頓時爆出萬道金光,似有了生命般蜿蜒著包抄而至。
“走!”少年用力地將小狐貍遠遠拋出,自己剎時被金光包裹,發(fā)出連聲的慘叫。小狐貍被摔得頭昏腦漲,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少年已經(jīng)縮成了只雪白的球,原來是只貓。
佟蕭用腳尖兒踩著它的尾巴,它還在歇斯底里地朝小狐貍吼:“阿黃你傻愣著干什么,快跑??!”
“哎?阿黃是誰?”小狐貍抬著一只前爪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兒,問道,“是這只小狐貍嗎?”
佟蕭彎腰,眼看解了收妖袋要把雪貓丟進去,藍錦忙躥過去,兩只前爪抱緊了他的大腿,道:“等一下,我覺得它是只好妖?!?/p>
“亂摸哪里呢,小狐貍?”佟蕭垂著眼角,眸光似笑非笑,手指捏了捏小狐貍腦袋上貼著的三角耳,道,“老相好?”
藍錦指尖兒被燙到似的,倏地收回爪子,氣得臉都紅了,道:“你別亂說!我根本不認識他!”
爪子使勁在軟毛上狠擦了幾下,臉上非常嫌棄。
“阿黃,我們自小一起長大的,你說不認識我?!”雪貓聞言“嗷”的一嗓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貓眼,道,“虧我一聽說你被抓了就來救你,阿黃!你竟然跟這個捉妖師是一伙的,你這個叛徒!”
藍錦莫名心虛,想為他求情,佟蕭卻不耐煩了,一把將小狐貍抓到自己肩上,踩著貓尾巴的腳尖用力一碾,冷颼颼、陰沉沉地道:“我且問你,有沒有見過阿彩?”
“阿彩?”
“一只禿毛雞,雙瞳,其聲如鳳,力大無窮?!?/p>
“你要找那只妖?”掙扎不休的雪貓靜了靜,仰頭道,“我告訴你,你就放了我嗎?”
佟蕭自然不可能就這么放了他,但也沒有把他丟進收妖袋里,允許他幻化成人身跟著,當個跑前跑后的小跟班兒。藍錦懨懨地趴在佟蕭的肩頭,用爪子摳著他衣裳上的碎線頭,道:“我也想變成人?!?/p>
佟蕭用劍挑開小狐貍頭頂?shù)闹l,健步如飛地打林間穿過,聞言嘴角輕輕一勾,道:“那就變啊,我又沒攔著你?!?/p>
藍錦不說話了,下巴尖憂傷地擱在佟蕭的肩窩。
她真是太沒用了,明明是個神仙,卻誤進了妖身,進就進吧,還出不去了。這個小狐貍的身體就像把捆仙鎖,她所有的法術和仙力全部消失殆盡,除了還能說話,跟只普通狐貍別無二致,想幻化成人都得靠佟蕭這廝造的維持人身形態(tài)的藥丸,真真是奇恥大辱。
入夜之后,汴安城的東南角升騰起大片尋常人看不見的黑色霧氣,水紋般一層一層地蕩漾開來,遮天蔽日。
藍錦“咦”了一聲,道:“那里不是秀波湖嗎?”
秀波湖依山帶水,風光迤邐,素日里游人如織,舉袖若云,誰也沒料到,那妖怪竟然就藏身于人海之中。
3.你究竟是誰
為避免人多眼雜,佟蕭在入城的時候就給藍錦吃了藥丸,讓她恢復了聘婷玉立的女兒身,他飛檐躍脊,迅速查看著地形,回頭卻發(fā)現(xiàn)藍錦不見了。
雪貓指了指下面,藍錦正蹲在一只雞籠子前流口水。
藍錦一仰頭看見烏云罩頂?shù)馁∈挘瑲g快地朝他招了招手,道:“佟蕭,我們買只雞吧?”
佟蕭無情地拒絕道:“不買?!?/p>
“買嘛!買嘛!”
“現(xiàn)在是吃的時候嗎?”佟蕭直接拎著她的領子將人拎走,貼著她的耳朵低笑道:“還說你不是狐妖,怎么這么愛吃雞?”
佟蕭的嗓音非常好聽,刻意壓低聲音說話時帶著種難言的性感,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引起一陣細小的戰(zhàn)栗,藍錦忽略一瞬間紊亂的心跳,伸手抓了抓發(fā)紅的耳尖兒,反駁道:“神仙不能愛吃雞嗎?雞那么好吃,小白,你愛吃雞嗎?”
“不,我愛吃魚?!毖┴堈f,“另外,我叫斬雪?!?/p>
“哦。”藍錦戀戀不舍地扭頭去看那只雞,就在回頭的剎那間,“嘭”的一聲巨響,那只雞連同鐵籠一起炸裂開來,雞毛漫天飛舞,一團黑氣漫延出來,蜿蜒著沖向人群,人們驚叫著四處奔逃。佟蕭一把抓住藍錦的腰帶將她帶出黑霧,藍錦傻眼了,問:“怎么回事兒?”
“是魔?!辟∈拰⑺{錦往斬雪身側一丟,說,“帶她走!”
那團黑霧卻像是有眼睛般,在人群中拐了個彎兒,“咻”地一下直奔藍錦而來,佟蕭震劍出鞘,擋在藍錦身前,一紙黃符飛躍而出,在半空中迎上黑霧,“噗”地燃起一團火焰,那黑霧猛地扭動了下,發(fā)出吱嘎怪叫,下一瞬倏地變細變長,飛快地繞著三人旋轉起來,像一條黑色的綢帶,眨眼間就將三人緊緊縛住。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黑霧就像團帶顏色的空氣,根本抓不住也捏不牢,可它在他們身上越纏越緊的壓迫感卻十分明顯。
“你……你不是很厲害嗎?”眼看那團黑霧已經(jīng)包裹了整個身子,朝頭上漫延過來,斬雪齜出尖厲的爪牙徒勞地朝黑霧抓去。藍錦已經(jīng)開始翻白眼,捏著佟蕭袖子的手指漸漸脫力,道:“你這個神棍……”
“不是你,我的法力怎么會消失?你給我挺??!”佟蕭額頭冒汗,氣急敗壞地吼著,不過樣子雖兇,還是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握住。
藍錦心想你的法力消失跟我有什么關系?不對,你一個捉妖師能有什么法力?還沒來得及張口,黑霧陡地漫過她的頭頂,她的身子一震,徹底失去了意識。
“藍錦!”
佟蕭只覺得手邊的人身子一軟,藍錦的腦袋垂了下來。他心里蔓延過從未有過的慌張,想把這個笨蛋小仙攬過來藏在身后,想斬殺這只平時看來根本不足為俱的魔怪,但卻被緊緊捆住手腳動彈不得。
是的,佟蕭在收服小狐妖突發(fā)變故時,就已經(jīng)察覺這個笨蛋小仙被卷入了其中,她真的太弱了,讓他不自覺地想要保護她,就這么死了,好不甘心。
心里正焦急,只見藍錦原本合上的雙眼陡然掀開,眸光似開天辟地的刀刃般橫掃而過,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臉色凌厲,冷酷,不帶絲毫感情。
原本纏繞在她周身的黑霧頓了頓,接著便如潮水般轟然退去,然而藍錦并沒有給它逃離的機會,手指拽住黑霧的尾巴陡然一甩,將它狠狠地拍在了地上,然后抬腳踩住了某處,它登時發(fā)出尖厲的慘叫,黑霧像是條被掐住了七寸的蛇,不停地扭動翻涌著,黑色的霧氣層層拍蕩,卻無論如何逃不出去。
“饒了我,大人,饒了我吧……??!”
“呵呵?!彼{錦輕蔑地笑了兩聲,然后腳尖兒用力一碾。
站在藍錦身后的斬雪狠狠打了個哆嗦,不由得后退了幾步。佟蕭微微瞇起雙眼,眼底情緒起伏不定,藍錦卻毫不在意,看著黑霧驀地騰起丈把高的黑浪,最后又一點兒點兒變淡,直至消失不見。微風撩起她的發(fā)絲掠過眼角,她側頭看著佟蕭,勾唇一笑。
然后,雙眼合上轟然倒地,又變成了只蜷縮著短腿兒的小狐貍。
4.身體出了問題
“這是哪里,那團黑霧呢?咦,你們?yōu)槭裁匆壷??!?/p>
浮云客棧,被捆了四爪的小狐貍悠悠轉醒,一雙霧蒙蒙的大眼睛里滿是疑惑和委屈,它扭動著纖瘦的身子掙扎了兩下,佟蕭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下巴上的線條凌厲冷硬,不近人情,斬雪則半蹲在床榻前,單手撐著下巴,視線跟小狐貍齊平。
“阿黃,你以前明明弱得跟個包子一樣,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厲害呢?”斬雪說著撥弄了下它貼在腦袋上的耳朵,佟蕭清凌凌的眸光刀片似的割在那只爪子上,斬雪若有所覺,仰頭看了看,倏地收回手。
藍錦將耳朵彈了彈,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道:“我厲害?”
“是啊?!睌匮┠笾约旱淖ψ拥?,“你是怎么把那團黑霧打死的?”
“我把那團黑霧打死了?!”藍錦震驚又惶恐。
“你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可憐的阿黃,你的身體不會出什么問題了吧?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其實是你的……”
斬雪說著又想去摸小狐貍的頭,佟蕭額角的青筋蹦了蹦,終于忍無可忍地將他一把拎起來,打開門,“嘭”的一聲丟了出去。他關上門,轉身回來,拽著小狐貍身上的繩子將它提起來,試探道:“阿彩,別裝了,我知道是你?!?/p>
“阿彩是個什么鬼?!”藍錦抓狂道,“天哪!我是神仙,我不是妖!”
斬雪在外頭“哐哐”地砸門:“阿黃,我是你的心上人啊,你不記得了嗎?阿黃!”
“你是阿彩。”
“你是阿黃!”
“嗚嗚嗚,我是神仙……”
三個人爭執(zhí)一番,最終也沒搞清楚藍錦身體上的毛病,在她誠懇的小眼神下,佟蕭終于大發(fā)慈悲地給了她藥丸,讓她再次恢復人身。
汴安城內(nèi)情況不詳,之后幾人沒敢繼續(xù)滯留,他們在斬雪的帶領下來到了天寶山,期間佟蕭三不五時就要下山捉妖。
漸漸地,藍錦發(fā)現(xiàn)與其說他是在捉妖,不如說他是在尋找一只叫“阿彩”的禿毛雞怪,捉妖不過是順便。藍錦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兒,也不知那雞怪長得漂不漂亮。
她想,她明明是個神仙的,如今卻落魄地躲在一座荒山里,元神還被禁錮在一只妖的身體里,說起來,也不知是她更倒霉些,還是這只莫名其妙被她奪了身體的小狐貍更倒霉些。她想,她得趕緊想辦法從小狐貍的身體里出去才行,然后找到遺落的物件……唔,那物件似乎被該死的佟蕭一劍刺破了!
對了,說起來,佟蕭的那把劍,似乎是仙家法器?
想著想著,她突然困倦起來,雙手托著下巴,眼睫顫了顫,竟然就那么睡著了。面前架在篝火上燒烤的山雞被燒成了黑炭,“砰”地掉到柴堆里,飛起的火舌燎過她的衣角、發(fā)梢,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她卻依舊無知無覺。
不遠處高大的樹木間葉片微晃,從暗影里閃出兩條影子,佟蕭雖沒有法力,但動作疾如閃電,搶先一步將人撈起,抱入懷中。
斬雪憤怒地一時忘形,竟朝佟蕭齜了齜尖牙,佟蕭斜眼一掃,他頓時訕訕地收了起來,訥訥道:“她的身體,似乎真的出了些問題?!?/p>
藍錦的身體越來越容易疲憊,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而且入眠極深,輕易喚不醒。有次佟蕭以為她病了,連夜從山下背了個大夫上來,結果大夫看完后大發(fā)脾氣,還以為他們在耍著他玩兒,因為她只是在睡覺。
佟蕭垂眼看著她額前被火焰燎過燒焦的發(fā)絲,眉心不自覺地緊鎖著,用手輕輕拂了拂,然后轉身抱著她朝茅草屋內(nèi)走去。
“喂?!睌匮┰谏砗髥镜?,“如果……如果她真的是神仙,那現(xiàn)在的情況,是不是說明,阿黃正在慢慢地蘇醒?”
一個念頭閃電般刺破迷霧,凌空掠過。佟蕭抱著藍錦的手臂緊了緊,但腳下毫不停頓地繼續(xù)朝前走去。
5.阿彩在她體內(nèi)
月光綢綢,暗影扶疏。藍錦自萬籟俱寂的夜里驀然睜開雙眼,周身竟隱隱攏著一層金光,片刻后才悄然淡去。
她起身,長裙拽地,發(fā)梢衣角無風自動,她并不去推門,徑直穿墻而過,越過中堂,來到佟蕭和斬雪休憩的房間。佟蕭似有所覺,待要睜眼,藍錦拂袖在他額前一晃而過,他便復又安靜下來,呼吸均勻而綿長。
藍錦轉身,對上斬雪驚恐地散發(fā)著綠光的雙瞳。他微微弓著身子,指甲無意識地暴長,鋒利如刃的爪子將床單割出了數(shù)條口子。藍錦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冷淡地開口道:“貓妖,你不認識我了?”
斬雪通體一震,眼睛瞪得更大了,道:“老、老、老……老大!”
次日,佟蕭一覺醒來不見了斬雪,藍錦正趴在樹杈上掏鳥窩。
他抬腳朝樹干上一蹬,枝葉頓時嘩嘩作響。藍錦一個不穩(wěn),哇哇大叫著摔下來,在離地堪堪三寸的地方又被佟蕭兜手一抄撈了起來,她鼻尖兒冒汗,手心里還死死地攥著兩顆鳥蛋,驚魂未定道:“佟蕭,你干嗎?”
“斬雪呢?”佟蕭抬手將她頭發(fā)上的蜘蛛網(wǎng)摘下,又將她沒入衣領的發(fā)絲撥弄出來。太過親密的姿態(tài)讓藍錦不自覺地躲了下,將衣角袖口的灰塵飛快地彈去,頭也不抬地道:“不知道呢,一早醒來就沒見到人,許是覺得山上無聊,下山玩兒去了吧?!?/p>
“最近汴安城內(nèi)魔氣日盛,應是有妖入了魔道,我去看看,你留在……”佟蕭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末了終是不放心地蹙眉道,“算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這樣不好吧?”藍錦道,“斬雪還沒回來呢……哎喲,你輕點兒!”
佟蕭不由分說地將藍錦拖走了。
兩人再入汴安城,藍錦買了包小魚干揣在懷里,扭頭見佟蕭正靠在墻壁上看著她發(fā)呆,心里“咯噔”一下,她問:“你在看什么?”
佟蕭朝她走來,似是隨口問道:“你什么時候喜歡吃魚干了?”
“你不準我喜歡吃雞,還不準我喜歡吃魚干?”藍錦摸了個魚干塞進嘴里,“我們要去哪里,秀波湖嗎?”
“不去?!辟∈捵匀坏貭苛怂氖?,“阮玉已經(jīng)不在秀波湖了。”
藍錦的身子倏地一僵,下意識地抽回手,在自己的衣角蹭了蹭,僵笑道:“阮玉是誰?”
“一條黑蛟,你們妖族的王?!辟∈捳f著驀地抬手,一把掐住了藍錦白皙纖細的脖子,雙眼瞇成了兩道危險的線,森然道,“你忘記了嗎,斬雪?”
“不,我不是。”眼前的“藍錦”驚愕地瞪大了眼,徒勞地想去掰開佟蕭的手指,卻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咳咳咳,住手,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佟蕭抿了抿唇,眼前的“藍錦”的確毫無破綻,哪怕她已經(jīng)快被自己掐死了,卻依舊沒有幻化出原型,但他直覺不對,藍錦從不排斥自己的親密接觸,不會越過賣烤雞的小攤去買魚干,也不會在自己握過她的手后下意識地去擦拭。
這人絕不是藍錦,可他看不出破綻,那說明自己被人施了障眼法。
腦子里某個曾經(jīng)隱約的念頭越發(fā)清晰起來,藍錦是個神仙,哪怕仙位再低,也不是一只小狐貍能困得住的,但藍錦自從進入小狐貍的身體后,卻被壓制得死死的,也許在那個小小的身體里,還藏有一個更強大的魂魄。
困住藍錦的不是小狐貍,而是他一直尋而不見的阿彩,那只溜下凡的禿毛雞崽。
5.妖族第二王
“什么禿,禿毛……那啥,我沒有見過?!睌匮╉斨{錦那張花容月貌的臉,梗著脖子,死不認賬,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p>
禿毛雞崽,雙瞳,其聲如鳳,力大無窮。
這個問題,在他們最初相識時佟蕭問過一次,但那次斬雪的回答是“我告訴你,你放了我嗎”,這說明他的確是認識阿彩的,但他帶他們?nèi)サ牡胤斤@然不是去找阿彩,而是進了那條黑蛟的地盤,被一團魔氣纏上。
佟蕭心念忽轉,當即明白了當初斬雪是想借他們的手除去黑蛟,阿彩跟黑蛟應是敵對的,但現(xiàn)在他矢口否認,怕是以為自己是來除掉阿彩的。
“阿彩去找黑蛟了?”佟蕭點點頭,收回手,任由他一屁股摔倒在地,他冷淡地道,“你可以不告訴我,那你就等著給他收尸吧?!?/p>
斬雪倏地瞪大了眼,佟蕭提劍,轉身就走。
“等等!”斬雪猛地撲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衣角,“你這是什么意思?老大那么厲害,他不會死!”
老大?阿彩竟然成了他的老大?
佟蕭沉默片刻,有些見不得藍錦的這張臉上出現(xiàn)如此惶恐焦急的神情,他微微移開視線,神情漠然道:“若他真像你說得這般厲害,又怎么會躲進小狐貍的身體里?要知道,壓制小狐貍跟藍錦的魂魄,本身就消耗極大。黑蛟身為妖族之王,為什么又突然修了魔道?魔力能讓它的修為短期內(nèi)迅速提高一大截,這說明,它目前距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你覺得,你的老大有幾分把握能殺得了它?”
佟蕭每說一句,斬雪的臉色就煞白一分,最后竟然忘記了佟蕭只是個什么法力都不會的凡人捉妖師,他“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我?guī)闳?,你要救他!?/p>
據(jù)斬雪所說,黑蛟阮玉統(tǒng)治妖界百年,肆虐殘暴,民不聊生。人間捉妖師盛起,人與妖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很多像斬雪這樣的小妖簡直苦不堪言,想要擺脫卻不得其法。
可在不久前,妖族突然出現(xiàn)了只新妖怪,它的原型是只禿毛的小雞崽,戰(zhàn)斗時卻身披彩羽,雙翅鋪展如云,其鳴如鳳,有傾世之力,更重要的是,它心懷悲憫,懲惡揚善,短短時日內(nèi)便迅速崛起,成為了妖族的第二王,妖族分裂為兩派,彼此不共戴天。
斬雪說,阿彩是他最最崇拜的一只妖,是他奉在心尖上的神明。佟蕭只黑著臉不做聲,在他的指引之下,劈波斬浪,穿越秀波湖,直插珩斷山脈。
珩斷山脈是切入秀波湖底的一段隱蔽山脈,周圍布了結界,兩人尋不到入口,避水符在幽暗的水底發(fā)出微弱的綠光,佟蕭揮劍斜劈,卻被狠狠地反彈開來,人也變得越來越焦躁不安。
突然間,頂著藍錦容貌身形的斬雪哀嚎一聲,像是被一只手捏住靈魂狠狠一抽,整個人猛地哆嗦了一下,倒飛出去,落地時卻恢復了原本的樣貌。佟蕭心頭驟然一緊,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了阿彩長嘯的鳳鳴和藍錦壓抑不住的痛呼聲,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現(xiàn)了零星的幻影,仿佛在與他一臂之遙的地方,有一處重疊的虛空。
6.合力戰(zhàn)妖王
藍錦只覺得意識混沌多時,頃刻間周身的壓力驟然撤去,她身子一輕懸空而起,猛地睜眼。
頭頂碧空如洗,云卷云舒,腳下群山萬里,綠野綿延。不遠處的空地上彩鳥黑蛟正酣戰(zhàn)不休,地面塵土飛揚,迷了藍錦的雙眼,她微微低頭,看見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狐貍。
我出來了!
藍錦忙低頭環(huán)顧自身,發(fā)現(xiàn)自己虛立于半空之中,隨手一揮,眼前便如鏡子般浮現(xiàn)出自己的身影,目光瀲滟,膚若凝脂,低眉垂目間芳華乍現(xiàn),一襲水色長裙襯出玲瓏身材,腰間兩條飄帶隨風而舞,正是自己在仙界的模樣。
“大敵當前,能不能不要再臭美了!”
彩鳥大叫一聲,迎著黑蛟龐大的身軀狠狠撞去,頓時發(fā)出兵甲相撞的金屬聲。藍錦收斂心神,長袖一甩,飛身上前助陣,然而剛及至近前,就被無形的波浪陡然一掀,狠狠拍了出去,巨大的能量如泰山壓頂,她“噗”地噴出一口血水來。
阿彩嘆道:“……你也太菜了!”
“我不會打架……??!”
生死存亡之際,不會打架也要硬著頭皮往前沖,一人一鳥一黑蛟,彼此纏斗著不放。
不知過了多久,藍錦只覺得眼前發(fā)花,猝不及防地又被黑蛟的尾巴甩上了天,彩鳥招架不迭,身上的羽毛一個勁兒地落,眼看就要禿了,整個大地乃至頭頂?shù)乃{天白云一起震動起來,耳邊傳來轟隆巨響,仿佛一道天雷直接在耳邊炸裂。
藍錦有一瞬間的失聰,漫天大雨飛落,藍錦在半空中瞪大眼,眼睜睜地看著從天的盡頭被硬生生撕開了道口子,一只大手從縫隙中伸了出來。
這是天要塌了吧?
可是在天塌地陷的那一瞬間,浮現(xiàn)在腦海的不是對未知的恐懼,不是悠閑的神仙日子,而是佟蕭那張逼人眼目的臉。他故作冷淡的眉目間總是藏著一抹暈開的溫柔,讓她忍不住想要貪戀更多,即使一輩子困在小狐貍的身體里,即使一輩子找不回丟失的物件,只要能膩在他身邊,也是好的啊。
想他,瘋狂地想他,如果生命到此戛然而止,那還真是讓人不甘心啊。藍錦如此想著,雙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身子如斷了線的風箏似的摔向山壁,就在堪堪撞上的那一瞬,整個世界被人陡然一把掀翻了。沒有山,沒有樹,沒有飛鳥,她被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所有的假象全部退去,秀波湖的湖水卷起滔天巨浪,奔涌而來。
被佟蕭抱在懷里的藍錦突然成了一道虛影,剛觸到湖水就倏然散去了。
“藍錦!”
佟蕭大喝一聲,眼底赤紅,他飛快地伸手一攏,將大片星星點點的亮光攏入手中,已經(jīng)嚇傻的禿毛雞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道:“仙、仙、仙君,你的法力恢復了?”
剛把小狐貍抱起來的斬雪,道:“咦?!”
黑蛟似是察覺到危險,卷著冰冷的湖水,驀然躍出水面,騰起的巨浪驚濤拍岸,岸邊的游人還不及反應過來水面上出現(xiàn)了什么怪物,它龐大的身軀已倏地幻作一團黑霧,蜿蜒著直沖天際。
“孽畜!”佟蕭將星點收起,身如刀刃,筆直地切向了那團黑霧。
6.你中有我
黑蛟最終被眾人合力斬殺,小狐貍被斬雪救回后悉心照顧數(shù)日,終于悠悠轉醒,全然不知在自己身上發(fā)生過什么可怕的事情。
妖族的風氣煥然一新,阿彩被奉為妖界的新王,有閱歷豐富的老妖說,它壓根兒不是什么禿毛雞崽,而是驅魔辟邪的上古神鳥,名作重明。
阿彩卻全然沒有外界瘋傳的風光樣子,它召回本體,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杵在佟蕭腳下,撲棱著兩條光溜溜的肉翅,等待著主人的發(fā)落。
是的,在仙界,他只是佟蕭養(yǎng)的一只寵物而已。因為無聊,便趁其不備偷溜到人間去玩兒,結果發(fā)現(xiàn)人間被一只黑蛟搞得烏煙瘴氣,于是沒忍住出了手,但對方比他料想的厲害得多,雙方斗得兩敗俱傷,長期僵持不下。
后來佟蕭得知人間妖魔橫行的消息,還以為是他在作亂,所以下界來抓他,他情急之下躲進了那只小狐貍的身體里。再后來,藍錦的元神也在佟蕭收這只小狐貍時誤打誤撞地上了小狐貍的身。
如今阿彩跟小狐貍各自歸位,可藍錦的元神因為遭受重創(chuàng)而碎成了萬千星點,差一點兒便煙消云散了。
“是我犯下的錯,請仙君責罰?!卑⒉蕯n著肉翅道。
佟蕭連個眼角都沒顧得上給他,揮手布下層層結界,盤膝而坐,萬千星點懸浮而起,閃爍著圍繞在他的周身。他薄唇緊抿,雙手如電飛快地變換著法訣,在阿彩猝然睜大的雙目中硬生生地將自己的元神剝離出來,然后一刀斬落。
阿彩猛地撲上前去阻止,卻被結界大力反彈出去,佟蕭的嘴角溢出一抹血絲,手上的法訣卻絲毫未停,他用自己的一截生元,一點兒一點兒地將萬千星點黏了起來。
從此后,我的生命將與你休戚與共。
把藍錦崩潰的元神修復好后,佟蕭也去了半條命,他的元神回體后整個人就陷入了無休止的昏睡中。
聽說阿彩要走,斬雪哭得差點兒斷了氣,他真心舍不得這位新妖王。阿彩讓他好好修功德,爭取早日飛升,然后便咬著牙將另外兩只包袱帶回了天界。
最先醒來的,卻是藍錦,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天塌地陷中被佟蕭伸手一抱的溫柔中,全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在生死場里轉了一圈,整個人蔫頭耷腦的,連幫其他仙人遞送包裹也不及時了,整天琢磨著再到凡間去看一眼佟蕭。
“我就這么不告而別,他會不會想我呢?”藍錦蹲在天河邊上,對著自己的倒影嘀咕道,“也不知那黑蛟死了沒有?!?/p>
“嘿,藍錦,別再臭美了,快過來,有人找!”一起遞送包裹的同伴朝她招手道,“你是不是把西華府上仙的包裹弄丟了?”
剛剛站起身的藍錦聞言腿腳一軟,嚇得身子一晃,兜頭朝天河里栽去,然而在衣角觸及天河水的剎那,她被人抓住腰帶,一把撈進了懷里。
熟悉的方式,熟悉的溫度和心跳,藍錦驀地抬頭,撞上了一雙笑意點點的眼。
“佟蕭?”藍錦遲鈍地問道,“你怎么追到天上來啦?”
“嗯?!辟∈拹炐Τ雎?,作勢要低頭去吻她的唇,藍錦手忙腳亂地去推,卻聽他低咳起來,唇色也有些發(fā)白,她頓時焦急道,“你怎么了,受傷了?哎呀,你一介凡人……”
“我來看看,是誰弄丟了我的東西。”佟蕭含笑打斷。
藍錦愣住,半晌后猛地后退半步,驚恐道:“你就是西華府的仙君?!”
“你躲什么?”佟蕭對她的反應很是不滿,皺了皺眉頭,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道,“我又不是來找你要東西的,再說那東西我已經(jīng)收到了?!?/p>
“咦,怎么收到的?”藍錦好奇道,“那是什么東西?”
佟蕭的臉色開始不好看了,那是仙界暗戀他的一位仙女整出來的古怪藥粉,能讓他的法力短暫消失,結果被藍錦弄丟了,卻還是誤打誤撞地被他吸進了身體。
見佟蕭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藍錦還想再問,唇上倏地一暖,卻是他猝不及防地吻了上來,一手覆在她的臉側,略薄的唇片輕柔地輾轉碾磨,將她所有想要問的話都堵了回去。
良久,兩人分開,藍錦微微粗喘著,氣息有些不勻,佟蕭用拇指摩挲了下她濕潤的唇瓣,眼底笑意如桃花層層盛開,他啞聲問道:“喜歡嗎?”
漫天星子如棋,長河粼粼似緞,阿彩鋪展著流光溢彩的雙羽,自天邊長嘯劃過,腳邊芳草萋萋,繁花似錦,所有的景致和聲音剎那間全部退去,只留頎身玉立衣袍漫卷的佟蕭,于微風撩起的墨色發(fā)梢間,低頭沖她彎唇一笑。
胸腔里似有煙花怦然綻放,喜歡啊,她想,怎么可能不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