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與燭
簡介:“我太優(yōu)秀了,前男友要跟我談合作怎么辦”舞團扛把子喬歲逾咬牙想了想,還是拿錢干事吧??蛇@合作談著談著,話題總往三年前跑,沈居慕執(zhí)意用一曲琵琶語遮掩三年蹉跎,反正追人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喬歲逾總會重入他懷。
一
世源游戲公司會議室。
沈居慕隨意翻著面前的策劃書,聽著項目組長眉飛色舞的解說。
他們近期剛上線的《觀山月》,是一部以大唐為背景的大型古風角色扮演端游,流暢的動作畫面和極大程度還原的盛唐生活風貌讓這款游戲才上線三個月就收獲好評一片,各大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結果不錯,目前正準備開發(fā)下一個副本。
項目組長清清嗓子,迫不及待地進入主題,說:“這次上線的新人物林若鳶,是名動大唐的舞女,其中仰雀臺的那部分舞蹈表演,之前商議過的是通過真人的實時動畫捕捉來完成,人選的話……”他點開下一張。
看到屏幕上出現(xiàn)的新面孔,沈居慕不自覺地坐正了身子,剛剛還在悠閑轉筆的手此時微微握成拳。
“喬歲逾,未央舞團的主舞,之前剛結束的‘瓊林杯她拿了獨舞銀獎。舞團就在我們市,到時候協(xié)商也方便?!彼o接著點開了個視頻鏈接,正是她拿獎的那支舞。輕柔的音樂聲中,她翩翩起舞,翾風回雪間似撥開多年云霧,沈居慕略微出神,有一瞬竟覺得時光未走遠,喬歲逾依舊是他的喬喬。
音樂漸歇,周圍響起討論聲,沈居慕回神,手指輕點著桌面說:“那就這么定了,誰能把這位請來,年末加獎金?!?/p>
會議室瞬間響起一片歡呼。為了那筆獎金,更是因為這位向來挑剔的老板竟然一次就通過了這個提議,終于不用加班了。宣傳部有人高高舉著手,喊著:“我和女神是高中同學呢,我們熟,讓我去吧?!?/p>
沈居慕好看的眉一皺,“啪”地合上文件夾,半天才忍住沒有和他進行一場“誰和喬歲逾更熟”的對決。
合作洽談得很順利,還定了一周后簽合同,除了喬歲逾,還有兩位編舞、編曲的老師也一同被簽下。那天沈居慕在會議室隔壁的行政部晃蕩,把整個部門的人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工作了兩小時,他才下了樓。
公司一樓大廳,項目部長正跟舞蹈主創(chuàng)們禮貌地道別,見沈居慕就這樣目不斜視地走過來便向他問好。他頷首回應,停下腳步,有些意外地說道:“是這次合作的幾位老師吧?接下去的日子要辛苦你們了。”
其余人都笑著寒暄,喬歲逾卻已經(jīng)渾身僵住了。剛才合同上寫的違約金是多少來著,她就是來跳個舞為什么還能碰上故人?
好在沈居慕并不打算找她敘舊,打過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喬歲逾糾結著回去,暗嘆這份工作真的太艱難了。
二
待一切準備妥當,寧城的天氣已經(jīng)漸涼。
《朱弦九嘆》這支舞喬歲逾已經(jīng)爛熟于心,費力地穿上緊身的動作捕捉服后,她就有些不自在了——沈居慕從進門開始就坐在顯示器后一直看著她。
音樂響起,喬歲逾晃晃頭,專業(yè)素養(yǎng)讓她迅速進入狀態(tài)。足尖輕點,腰肢裊娜,似秋燕起舞訴哀思,這曲子里頭的憂愁讓喬歲逾跳出了九分。
一舞畢,她到顯示器這邊和編導老師一起掐動作,沈居慕這個門外漢卻硬要湊上來。他煞有其事地評價:“喬老師這個動作很難吧,太完美了,完全契合人物。”
喬歲逾擰眉細看,這個就地一滾的動作難在哪兒了?
一天很快過去,喬歲逾的腰之前受過傷,跳了這樣高難度的舞難免有些發(fā)僵,她回家就給自己貼了膏藥,接下來還要拍一個舞蹈宣傳片。她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竟是沈居慕那張久違的臉。工作時她可以假裝初次見面,客氣疏離,現(xiàn)下她一人獨處,那四年的記憶就紛涌而來,壓得她喘不上氣。
她和沈居慕大學相識,談了兩年戀愛,分開卻已經(jīng)三年。當初離開得狼狽,即使狠話說盡,她依舊是不忍心真正責怪沈居慕,只能怪那無端的風月,生生將他們拉扯開來。
如今兜兜轉轉又遇見,喬歲逾潑了冷水洗面,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合作,她和沈居慕的舊情早就被她撕得稀巴爛,不可能復燃了。
喬歲逾沒想到世源這個公司這么有錢,為了拍這個宣傳片,竟然真的搭出了和游戲里一模一樣的實景仰雀臺,她還以為會用技術合成。
這次的服裝不再是黑色的動作捕捉服,而是一條朱紅色的廣袖高腰襦裙,樣式繁復,喬歲逾在更衣間里糾結了很久。
身后有動靜,她猜想是工作人員見她那么久沒出來過來找她,她提著裙子頭也沒回地說:“麻煩幫我把這個腰帶繞過來?!焙熥颖焕_,有一雙手撫上她的腰,喬歲逾低頭一看就發(fā)現(xiàn)不對,驚嚇之下扭過頭,沈居慕正無辜地看著她。
“我?guī)湍惆?。?/p>
喬歲逾磨著后槽牙,更衣間空間狹窄,她再怎么躲都逃不開,終于認輸?shù)溃骸吧蚓幽?,求你放手行不行??/p>
沈居慕不理,熟練地將腰帶從后面繞過來在前面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他圈著腰比畫了下,不開心地說:“瘦了,好心疼。”
喬歲逾抖了抖。舞蹈生向來注意控制飲食,她以前瘦得狠了,沈居慕就抱著她心疼得恨不得割肉送她。落了灰的記憶被人吹開,迷了她的眼,她使了勁推開他,低頭跑出去。
鏡頭前,喬歲逾飛袂拂云雨,剛惹了人家的沈居慕坐在對面托腮看得津津有味,頭頂柔和的燈光投在她身上,他只想到一句——“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他的喬喬,只能是他的。
三
喬歲逾是未央團的臺柱子,最近在帶隊排一出舞劇,天天喊號子似的抓人排練,回家差不多都蔫兒了。這天好不容易能歇一天,敲門聲又在大早上把她吵醒。
她開門看到沈居慕還感覺是在夢里,迷迷糊糊地要關門,被沈居慕拍了一下腦門才清醒過來。
“你來干什么?”喬歲逾堵著門口不讓進,可她那點勁兒被沈居慕一推就讓開了道,他進來后反手關上了門。
“喬老師,我來跟你談合作。”沈居慕穿著西裝一本正經(jīng)地說。
喬歲逾跟看神經(jīng)病似的盯著他,說:“上次那個合作已經(jīng)結束了,我最近也沒空,沈總別來煩我了,我跟你們做游戲的不是一路的?!?/p>
這話往深里琢磨,那意思沈居慕也聽懂了,但他鐵了心要追回喬歲逾,他甚至想,當年分手他可沒同意,喬歲逾可不算是他前女友。
他從包里拿出合同,跟她解釋:“聽說喬老師多才多藝還會彈琵琶,我想代表我們公司請您做個背景音樂?!?/p>
“我琵琶彈成什么樣你自己心里沒點兒數(shù)嗎?”喬歲逾看都沒看把合同推回去。她媽媽是評彈大師,小時候也被拉著學過一段時間的琵琶,可純粹是自己鬧著玩兒的,還做成背景音樂?沈居慕不要賺錢了她還要臉呢。
哪知沈居慕聽她這么一說就樂了,他笑著說:“巧了,我們情景設定就是要那種技巧生疏,一曲好幾個錯音的。喬老師就是你了,簽字吧?!?/p>
喬歲逾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似嘆了口氣,問他:“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沈居慕?我不覺得我們還有牽扯的必要?!?/p>
沈居慕收起了進門時的嬉皮笑臉,他眼眸微顫,略顯焦急道:“喬喬,當年我媽……”
“打住?!眴虤q逾打斷他說,“當年事當年畢,我們已經(jīng)掰扯得很清楚了?!?/p>
沈居慕低了頭去整理合同,他才不想掰扯清楚,他巴不得兩個人糾纏一輩子。
喬歲逾沒再理他,把他一個人晾在客廳,起身倒了杯水再回來,沈居慕拿著筆趴在茶幾上不知道在寫什么。她走近一瞧,氣得腰更疼了。
“沈居慕,你模仿我簽名干什么?”她伸手要去搶合同,沈居慕順勢拉著她的手壓在印泥上摁了手印。
沈居慕沾沾自喜,上學時他曾幫喬歲逾寫作業(yè),為了練好她的筆跡,將她的名字寫了滿滿一張紙。他松了一口氣,還是頭一次這么逼人簽合同,他轉頭看著喬歲逾道:“我是真心要跟你合作,不是胡鬧。喬喬,你不喜歡提過去那就不提,但希望你現(xiàn)在能給我一個機會?!?/p>
沈居慕走了很久,喬歲逾還坐在沙發(fā)上出神。她從書房拿出琴罩里的琵琶,最后一次彈奏是因為沈居慕生日,他突發(fā)奇想要讓她彈《生日快樂》。如今素手一撥,都是舊年的味道,熏得心頭發(fā)酸。
四
那天沈居慕把曲譜給她留下了,喬歲逾跟舞團協(xié)商好時間,擠出幾天去錄制。結束那天沈居慕照例請吃飯,她被安排在他旁邊。
一桌子的菜喬歲逾沒吃幾口就停了筷,一只手放到腰上輕輕揉著。這幾年腰傷愈加嚴重,前幾天練托舉的時候不小心又拉扯到,如今坐久了就開始發(fā)酸。
場內燈光不甚明亮,偏偏沈居慕就是能注意到她的動作,他湊近問她:“腰又不舒服了?”
喬歲逾動動唇:“要你管?!彼聊ブ@么離席是不是可行,就突然被沈居慕拽著胳膊護著腰站起來,也不跟其他人解釋,就這么拉著她進了一個無人的休息室。
沈居慕跟服務員說了幾句再進房,喬歲逾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趴著了,聲音悶悶地傳過來:“謝謝你啊,我躺會就回去了,你也快回去招呼大家吧。”
真是謝得忒沒誠意,沈居慕不回她,翹著二郎腿終于等到服務員拿了藥酒過來。他也不多話,反正跟她客氣也要被拒絕,還不如直接上手。
沈居慕的手法很熟練,力度適當?shù)卦谒g來回揉著,喬歲逾忍不住哼了幾聲,過后又似乎是覺得丟臉,把頭埋進了手臂里。
詭異的氣氛持續(xù)了幾分鐘,喬歲逾感覺沈居慕的動作停了,但腰上還是一陣涼意,她扭了扭身子,小聲道:“我冷。”
這不經(jīng)意的撒嬌,讓沈居慕手下一緊,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拉起來,不再忍耐地把她圈進懷里。他將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十分可憐地說:“喬喬,我很想你。”
喬歲逾覺得晚上喝的酒都上了頭,恍恍惚惚地想回應他這個擁抱。一份清明襲來時,她開始推拒,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想就想吧,再想幾年就忘了?!?/p>
舞劇的第一場演出是在岳市,喬歲逾是主角,兩套服裝,三段獨舞。這場舞劇的特點在氣勢恢宏,那看似輕盈的水袖要甩得不落氣勢。臺上看不清,一場下來,喬歲逾身上全是汗滴。進到后臺,她怕感冒快速換上自己的衣服,坐在鏡子前卻開始撒癔癥。
剛才謝幕的時候,她好像……看到沈居慕了。
聽到其他演員隨口說到外面下了雨時,喬歲逾轉身朝外走去。
劇院門口都是躲雨的人,喬歲逾一眼就找到站在玻璃門前的沈居慕,她沒有上前,只是站在他的側后方偷偷看著。
沈居慕的五官比讀書時更為深刻,今天難得沒穿西裝,一件略寬松的深色大衣,下巴還是怕冷地縮在圍巾里。喬歲逾就這樣盯了許久,不知為何,她總能在他眼底看到當年的少年心性,真誠的、逗弄的、狡黠的、漫不經(jīng)心的,皆是她曾愛過的模樣。
人群漸散,沈居慕坐上一輛車鉆入雨簾遠去。一個偷偷來看表演,一個背后默默注視,像極了他們現(xiàn)在的心理。
五
沈居慕料定了喬歲逾會再聯(lián)系他。他慢悠悠地接起電話,帶著得意問她有什么事。
喬歲逾心情并不好,《觀山月》的新副本早就上線了,按合同上的日期她早該收到酬金,但是,錢呢?
“沈總,您助理剛才說有任何問題讓我來找您,我們可以談談合同上的打款問題嗎?”喬歲逾咬牙切齒地道。
沈居慕裝作驚慌地在那邊翻合同,過了一會兒說:“大概是他們工作疏漏了,我讓他們下午就把錢到打你卡上。喬老師別生氣,為表示歉意,我請你吃飯吧?!?/p>
沈居慕這個家伙,算盤打得啪啪響。喬歲逾自然是沒同意,但這不并妨礙沈居慕下班在劇院門口堵她。
江南風格的餐廳,在這個飄了細雪的夜里添了一分春色。喬歲逾是個古風愛好者,從一進門就被吸引,連帶著被人強行帶來吃飯的不適都散了去。
沈居慕幾乎不用問她口味就點了一桌的菜,兩人靜靜地吃了會兒,沈居慕問她有沒有收到錢。
喬歲逾筷子一頓,她不但收到了,還加上了逾期賠款。她咽下一口蝦仁,說:“收到得可多了,人人都像沈總這樣做生意,我就發(fā)財了?!?/p>
“都是按合同上執(zhí)行而已。”沈居慕給她倒了一杯清酒,又找話題道,“《朱弦九嘆》的反響很好,喬老師看到了嗎?”
喬歲逾抿了一口清酒,覺得微微發(fā)澀。網(wǎng)上說她有仙氣的有,說她專業(yè)素養(yǎng)過硬的也有,她最在意的是說她時運不濟,明明有實力,但履歷并不耀眼,沒有國際賽撐腰,沒有名氣。
其實她曾有過一個機會的。
她自幼習舞,早就決定了要去中央舞團闖一闖,就在她大四接到面試通知的幾天后,她在一場匯報演出中從一米高臺上摔了下來,傷了腰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那之后,她的人生計劃全被打亂了。舞鞋不要了,夢想不要了,最后連沈居慕,她也不要了。
喬歲逾晃著酒杯,眼尾染上緋紅,她自嘲地對他說:“其實你找個更專業(yè)的舞者來跳,效果會更好?!?/p>
沈居慕也憶起往事,心中不好受,他輕聲道:“選你是他們共同的決定,我沒有偏私。你很好,喬喬,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好。”
餐廳離喬歲逾的住處不遠,她執(zhí)意要走回去,沈居慕就回車上又拿了件大衣給她裹上。她喝了酒腳步不穩(wěn),大半身子都靠著沈居慕,兩人搖搖晃晃地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即便這個姿勢累得慌,沈居慕的嘴角卻一直揚著。
到了樓下,沈居慕依舊摟著她不撒手,道:“喬喬,我們和好吧?!?/p>
喬歲逾是喝了酒,但不至于醉,聞言,手撐在他肩膀上抬起頭,帶著霧氣開口:“沈居慕,之前種種,別總惦記著了?!?/p>
沈居慕皺緊了眉,有些生氣,盯著她的眼睛里似融了雪,他說:“喬歲逾,你一遍遍地叫我忘了,我倒要問問你,你是不是都忘了?”
喬歲逾怔住,卻又被沈居慕圈進懷里,一下一下地拍著背,像之前無數(shù)次哄她一樣:“你顧忌著我媽,那就不要見她,都由我來處理。不會了,這次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p>
喬歲逾借著酒意貪戀他的氣息,幾乎就在她要說出“好”之前,卻推開他跑進樓道,隔著門,她糾結地看著他說:“你別逼我,我再想想,再想想……”
沈居慕忙不迭地點頭,不舍地跟她道了晚安。
六
寧城好幾年都沒遇見過這樣的大雪,以至于春節(jié)來臨的前幾天,多條航線癱瘓。
喬歲逾捧著咖啡坐在行李箱上,鼻梁上架著一副大墨鏡,腳尖不耐煩地點著地,她的航班已經(jīng)延誤了兩小時。
突然行李箱就被人輕踹了一腳,喬歲逾跟著轉了半圈,她嚇了一跳,回頭去看,就見沈居慕大大咧咧地坐在那兒,揚著下巴嘲笑她:“喬老師眼神不太好啊,我都坐這兒大半天了?!?/p>
喬歲逾在墨鏡后的眼神亂飄,她還沒想好給沈居慕什么答案就這么撞見了,第一反應就是想跑,結果剛一起身就被沈居慕伸手拽了過去,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喬歲逾臊紅了臉,無奈腰被箍住起不來,她掐著沈居慕的手臂小聲道:“你干什么啊,這么多人……”
“對啊,就是這么多人。”沈居慕把她放腿上顛了顛,大言不慚道,“你不是沒位置嗎?腿給你坐?!?/p>
喬歲逾把外套的帽子戴起來,整張臉在里面埋著,一口口地喝著咖啡,只要她不抬頭,誰都看不見她。沈居慕卻更變本加厲,歡快地抖著腿,笑著問她要去哪里。
喬歲逾快崩潰了,她單手掐著他的后頸,威脅道:“你再動一下,我再跑一次。信不信?”
沈居慕可真的怕她一聲不吭就跑了,忙停下動作,心有余悸地問她:“你這次飛哪兒???什么時候回來?”
喬歲逾悶悶道:“還能去哪兒,你過年不回家???”她再次抬頭確認一遍自己的航班,依舊在延誤。
一旁終于有位置空出來,喬歲逾立刻掙開他坐上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有點兒發(fā)熱,她解了圍巾正擺弄頭發(fā),沈居慕又靠了過來,喬歲逾偏頭看他,有些無奈道:“又想干嗎?”
這回沈居慕老老實實的,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緩緩道:“前幾年有次坐飛機遇上強氣流,餐車滑脫,艙內混亂,有人嚇得都要跳飛機了,空姐攔都攔不住。我也傻了,在顛簸的幾分鐘里,把前半生過了一遍,發(fā)現(xiàn)我最大的遺憾是關于你?!?/p>
他望著她,又像是透過她在望過去的歲月,他說:“我往前的二十七年里,你竟然只占了我四年的時間,可在我心里已經(jīng)把我們往后的幾十年都規(guī)劃好了。喬歲逾,你可真狠心。”
“平安落地后,我特別想打電話給你,可是喬喬,我根本找不到你。”
喬歲逾眼眶發(fā)酸,終于在他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落了淚。她無聲地哭著,不需要誰安慰,只是單純地發(fā)泄。
沈居慕依然笑著說:“我們打個賭吧。如果我的航班今天能順利起飛,我們就和好?!?/p>
喬歲逾被沈居慕叫醒,天色已晚,她竟然靠著他睡了一覺。沈居慕揉著她的臉幫她清醒,揚著笑,仿佛幾個小時前的憂傷少年不是他。
“快走啊,廣播都喊好幾遍了?!?/p>
喬歲逾一驚,才發(fā)現(xiàn)她的航班已經(jīng)在安檢了,她匆忙拎起行李箱走向安檢口,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在預告屏幕前找起來——沈居慕的那趟航班,取消了。
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她再回頭去看,剛才他坐的位置上已經(jīng)沒了人。
七
過完年,喬歲逾就正式退出了舞團。她的腰部情況不允許再有高強度的練習,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接下來她準備找家舞蹈工作室教教小朋友。
好歹也是團里的老員工,大家湊在一起辦了歡送會,也沒多少憂傷的氣氛,反正都還在一個市。
宴席過了大半,喬歲逾出來透氣,在大廳里找了個位置坐下,順便跟媽媽說說今后的安排,可喬媽媽三句不離相親,讓喬歲逾感覺自己仿佛患上了急性溝通障礙。
后頭有聲音傳來的時候,喬歲逾本來不在意,無意間聽了幾句,她才聽出來是誰。不禁冷笑,許凝初竟然也在這兒。
她和許凝初都是同校舞蹈系的,比許凝初低一屆,她們都進了校舞團,不過喬歲逾是領舞,她是群舞。聽說后來她大概也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在舞蹈圈混不出頭了,轉戰(zhàn)網(wǎng)站寫文章,還真有一本前幾年火爆了。說起她倆的淵源,喬歲逾真的半個字都不想提。
此時的許凝初正跟她新認識的一群小姐妹玩兒游戲,正是沈居慕的《觀山月》。一陣阿諛奉承,就聽許凝初高聲炫耀道:“這是我沈哥給我的內部號,你們想要我過幾天再去拿幾個,但像我這種級數(shù)的是沒有了?!?/p>
喬歲逾邊打字邊腹誹,靠錢砸出來的游戲有什么意思。
許凝初嘴里的哥就是沈居慕,兩人從小認識。這小姑娘有青梅竹馬情結,總覺得沈居慕應該喜歡她,喬歲逾是破壞她和沈居慕甜蜜關系的第三者。
喬歲逾聽她一句一個沈居慕實在心煩,起身要走,恰好許凝初也站了起來,兩人就這么戲劇性地對上了。喬歲逾瞥了她一眼,沒什么表情地走開了,無奈有人要追上來。
“你怎么在這兒?”許凝初擋在她面前說。
喬歲逾遇上討厭的人擰勁兒上來了,抱胸看著她說:“要你管,這是你家的酒店?”
許凝初沒料到幾年沒見,喬歲逾居然變得跟個炮仗似的。她愣了愣,又換上一副厭惡的表情,說:“你還纏著沈哥不放,你不怕伯母知道?”《朱弦九嘆》她自然是看到了,恨得牙癢癢但就是沒辦法,沒想到她才來寧城不久兩人就碰上了,當場就決定要羞辱喬歲逾一番。她提高了音量道,“沈家從來都不喜歡你,你怎么那么不知羞???喬歲逾你看看你現(xiàn)在,混成什么樣了都?!?/p>
喬歲逾噙著笑不以為意,聳聳肩道:“那沈家喜歡你,你進沈家門了嗎?沈居慕到底喜歡誰,你不清楚?”
她算是徹底不顧臉面了,她承認,她就是仗著沈居慕的喜歡發(fā)瘋了。
許凝初還想跟她罵上幾回合,卻被身后冒出來的人喝住了。喬歲逾在聽到聲音的時候就心虛了,寧城真的好小,在哪兒都能遇見沈居慕。
許凝初被沈居慕的人帶走,留下喬歲逾被沈居慕拎到樓道里。他困著她,氣息鉆進她耳朵里,惹得她禁不住抖了抖。
“你說說看,我到底喜歡誰???”
喬歲逾哪兒還有剛才的氣勢?低著頭任紅暈爬上臉,死都不開口。沈居慕幾乎貼著她的耳垂,說:“你乖,這幾天忙完了就來找你,記得多說幾遍喜歡我?!?/p>
他放開她要離開,喬歲逾叫住他:“沈居慕,你的航班取消了?!?/p>
沈居慕回頭笑得溫柔,說:“嗯,那我們就不和好,我重新追你?!?/p>
八
那個說要重新追她的人已經(jīng)消失了一個月,喬歲逾下班特意駕車去世源門口繞了一下,緩緩地開過,還是沒遇上沈居慕。她默默開導自己:別信男人話,忘了他。
那天她課程結束得早,在家里準備做個蛋糕,才把材料準備好,就接到了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戚易?”
戚易和沈居慕是大學室友,畢業(yè)后就合開了世源游戲公司。當年沈居慕追喬歲逾他出了不少力,但他不明白,這么多年了,他為什么還要重操“助攻”這份舊業(yè)。
喬歲逾跑下樓就看到戚易靠在車門邊,等她跑近了就直奔主題,拿出平板電腦滑了幾下調出段視頻給她看。
畫面是一個成親的橋段,看著畫風應該是《觀山月》里的場景。喬歲逾從背景樂響起的時候就傻了,這是之前她被沈居慕耍賴簽合同錄的琵琶曲《千秋歲》。
頂著她和沈居慕名字的兩個人物穿著鮮紅的喜服,他打馬過畫橋,牽她出轎門,他們攜手拜堂。滿目紅色,與久遠一段的記憶重合。
那時她靠在他懷里,傻兮兮地描繪結婚時的場景,她說要按中式婚禮來,要琵琶聲聲,要朱釵滿頭,要“我的身邊是你”。
短短幾分鐘視頻喬歲逾看得要哭,戚易在一旁冷漠地想,這兩個人真是酸溜溜的一對兒,他怎么看不出來感動在哪里?沈居慕做這視頻,從建模開始都是自己著手的,戚易就問他,為什么這么多年,他還再做追喬歲逾這件事。
沈居慕那時眼帶紅血絲,笑著說:“只要喬喬不跑,追她這件事我可以做一輩子。”
他以后能不能追上,戚易不知道,反正現(xiàn)在是肯定不行了。他看喬歲逾感動得幾乎落淚,便趁熱打鐵地說:“他為了整這個得了心肌炎,把自己送進了醫(yī)院。不過不是很嚴重,還能聊天。你要不要去看他?”
送喬歲逾到醫(yī)院后戚易不準備上去,坐在車里又不經(jīng)意提了一句:“當初取公司名字的時候,他說這是世外桃源的意思,我拼音不太好,也是不久前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p>
喬歲逾一愣,隨后跟他道了謝,跑了進去。
快到病房門口時又碰上了許凝初,喬歲逾不加掩飾地“嘖”了一聲。許凝初看見她就站在病房門口不動了,裝模作樣地對著她抹眼淚。喬歲逾心下了然,門上這么大一面玻璃,她這是哭給誰看呢。
喬歲逾不多廢話,她急著探病,將人一拽推到墻上,開口:“當初我為什么會摔下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的確沒有證據(jù)也不能拿你怎么樣,可你別得意,只要我和沈居慕還在一起,你當年的目的就是沒得逞,又不是只有你會告狀,我也有嘴。不想自尋煩惱,以后就別來煩我?!?/p>
她無視許凝初氣到發(fā)抖的樣子,轉身走了進去,順手鎖了門。
那時他們都年輕氣盛,沈居慕少年意氣要闖出一片天地,她又何嘗不是呢?為了進中央舞團她費了多少心血,卻在最關鍵的時刻被人算計傷了腰。她想站在那個耀眼的舞臺上證明給沈居慕的家人看,她能夠與之比肩,可最后毀了她的也是他的家人。
當時她怨過、恨過,現(xiàn)在想來,的確是不公平。她直接給毫不知情的沈居慕判了刑,不等他從國外回來就一走了之,單方面分了手。如今是該走回來了。
九
沈居慕眼睛發(fā)亮地半坐在床上等她進來,殷勤地遞上一個剝好的橘子。
喬歲逾不太好意思吃病人給的東西,就這么一直盯著他,好一會兒才說:“之前說的追我,還追不追了?”
沈居慕認真地點頭,說:“追啊,等我能下床就追?!?/p>
喬歲逾不說話了,挑了個蘋果開始削皮。削到一半,她輕聲說:“其實不追也可以……我都自己上門了。”
病房一時沒了動靜,喬歲逾一直低著頭,過了會兒她抬眼看見沈居慕捂著胸口傻樂,也跟著笑了。蘋果被她削得跟狗啃得差不多,她嫌棄地在手里顛了顛,自己咬了一口,又拿起了另一個繼續(xù)削。
沈居慕出院后先把許凝初的問題解決了。他原先只知道是自己的母親趁他出國談合作時讓喬歲逾難堪,那天喬歲逾故意在門口理論讓沈居慕聽見,他才知曉許凝初也在里面出了一份力,用了這么狠辣的手段。
許凝初在網(wǎng)站爆火的那本小說,她曾找過沈居慕想改編成游戲,先不說風格不符,最主要的是沈居慕知道這是抄襲的,他不可能用。如今有記者問起當初為什么沒有合作成功,沈居慕就實話實說,沒有再給她留面子。抄襲事件爆出來后許凝初直接被網(wǎng)站封殺,后來也就封了筆。
而后沈居慕又帶著喬歲逾在沈家露了個面,他父母依舊是沒同意。沈居慕就帶著喬歲逾回了寧城,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反正這次他會護好她,他們可以這么耗著。
沈居慕生日那天,喬歲逾在他辦公室等他下班,正玩兒著手機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撐在沙發(fā)上問:“聽說你之前給了許凝初一個內部游戲號,我怎么沒有?”
沈居慕打字的手一頓,思考了一會兒,說:“你不喜歡玩兒游戲,估計給你個號也看不上,這樣吧,我擬份協(xié)議,把我的股份轉給你一點兒。”
他說寫就寫,喬歲逾嚇得撲過去按住他,說:“怎么你生日還給我送禮物?這樣顯得我訂的那家餐廳很廉價?!?/p>
沈居慕從身后的落地窗望出去,那座寧城最高建筑的頂層音樂餐廳正在跟他招著手。他將喬歲逾揉進懷里,蹭著她的頸窩說:“廉價嗎?可我覺得我已經(jīng)收到了最珍貴的禮物?!?/p>
那種失而復得,掩在時光里依舊耀眼的珍寶,是他的喬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