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枕
簡介: 身為霸道總裁,郜雋風(fēng)卻整天不務(wù)正業(yè),公司的事情他不操心,萬千美女他不寵愛,一門心思只記得折騰喬琢。她是他名義上的戀人,私底下卻像是他的小用人。他一聲令下,她就要出門罰跪,哪怕帶著她去和她的初戀見面,她也敢怒不敢言……
1
喬琢在地上跪了兩個小時。
這兒是郜家老宅,一水兒的青瓦白墻,老式的四合院,中間是天井。臺灣三月的天氣,還是有些冷,她跪在青磚石鋪的地上,膝蓋早就沒了知覺,頭頂?shù)挠赀€在往下落著,將她身上薄薄的風(fēng)衣打濕了,又沉又冷。
庭院里很安靜,燈一盞一盞地亮起,有人走到她面前停下,喬琢打起精神,聽到他冷冷地問:“知道錯了嗎?”
她不說話,垂著眼睛同他抗?fàn)幍降?,他笑了一聲,不無嘲弄地問她說:“喬琢,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我沒做錯的事,我不會認(rèn)?!?/p>
她說著,像是有氣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只能嗆咳起來。雨下得更急了,打得院子里的美人蕉發(fā)出伶仃的聲音。郜雋風(fēng)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她咳得太厲害,背脊深深地俯下去,顯出線條漂亮的蝴蝶骨來。
地上積了水,她的雙手都落在里面,這手雪白修長,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郜雋風(fēng)一面鄙夷她的骯臟,一面卻又不由自主地凝視著,他察覺到自己的情不自禁,忽然生起氣來,不知道是生她的氣,還是因為自己居然會被她所吸引。
“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事實都擺在這里,喬琢,你們喬家人滿嘴沒有一句實話。你母親如此,你也一樣?!?/p>
聽到他提及母親,喬琢猛地抬起頭來。
她有一張漂亮的面孔,眼睛大而嫵媚,是很受上天眷顧的長相。郜雋風(fēng)記得第一次看到她時,她坐在花叢中看書,手邊放著白瓷做的小茶杯,杯子小巧可愛,可她的手指比杯子還要晶瑩剔透。他忍不住駐足,她忽然抬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忽閃忽閃地蕩開了他心中的漣漪……
她那時高貴如公主,同如今這個跌入泥淖的女人似乎沒有半分關(guān)系。遠處的燈忽然熄滅了,整座老宅都陷入了漫長的黑暗中。良久,郜雋風(fēng)俯下身去,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她身上沾滿雨水,可是輕盈如一片樹葉,郜雋風(fēng)有潔癖,本該難以容忍,卻在嗅到她身上淡而綿長的香氣時沉默起來。
“郜雋風(fēng)……”她終于平復(fù)呼吸,喘息著低聲說,“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恨喬家,可你不能詆毀我的母親?!?/p>
“喬琢。”他似乎覺得很有意思,語調(diào)平緩下去,像是勸著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同她講道理說,“喬家差點兒毀了我擁有的一切。如今你從肉體到靈魂都屬于我,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你都沒有向我提要求的權(quán)力?!?/p>
喬琢安靜下去,伏在他懷中,像是已經(jīng)死去。他心滿意足地收緊了手臂,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抱里。
“不要想著抵抗我,你要取悅我,才能有好日子過?!彼f,“明明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為什么還要那么固執(zhí)呢?”
他走動時,廊中的燈漸次亮起,映得他唇邊那若有似無的笑容也染上了一絲溫度,喬琢費力地抬起頭來凝視著他,忽然在他懷中無聲地笑了。
他沒有問她笑什么,像撫摸一只小貓似的,指尖兒漫不經(jīng)心地從她的面頰上劃過去,落在了耳后。
那里,用朱砂紋了小小的一只蜘蛛,只有小拇指尖兒大小,在她雪白的肌膚上,泛著幾乎妖異的紅色。
這并不是什么裝飾用的紋身,是她同郜雋風(fēng)簽下約定時留下的恥辱的印記。這印記證明著她屬于郜雋風(fēng)。
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他是最吝嗇精明的商人,要將她牢牢掌握才會滿足,而她,無力反抗。
2
那段時間天氣很壞,臺南一直刮臺風(fēng),臺北則是陰雨連綿。
喬琢倒在床上,倒吸著冷氣,她身旁,郜雋風(fēng)單手摁著她,不準(zhǔn)她亂動。她穿著條綢褲,褲腿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瘦長的小腿,掙扎間,不小心踢到了郜雋風(fēng),郜雋風(fēng)一向耐心不足,握住她的腳踝,將她的一條腿輕而易舉地攬在了懷中。
這姿勢太過親密,喬琢臉紅起來,卻又吸了一口氣。郜雋風(fēng)并不憐香惜玉,單手打開一旁的藥油,倒在掌心里,又用力為她涂在了膝蓋同小腿上。
他手勁兒大,摩挲過的地方漸漸泛起紅痕,喬琢用牙齒咬住嘴唇,免得自己吃痛得叫出聲來,看在他眼中,反倒笑了。
“怕疼?”
喬琢一直怕疼,嬌生慣養(yǎng)到了極點,真真正正像個豌豆公主。那晚跪了兩個小時,她跪壞了膝蓋,醫(yī)生開了藥熱敷,又說想要不留病根,就要一直堅持上藥。她對自己下不了狠手,褲腿卷起來,只碰一碰就疼得落淚。郜雋風(fēng)工作不忙,可他私交甚廣,三天兩頭外出應(yīng)酬玩樂,一直沒發(fā)現(xiàn)喬琢竟然沒給自己上藥,還是這幾天天氣陰冷,她疼得走不了路,才被他逮個正著。
他覺得挺好笑,喬琢這么大一個人了,怎么還跟小孩子怕苦似的躲避用藥?她下不了手,他就親自來,把她摁在床上不由分說地就上了手。她流眼淚,他就仔細(xì)看著,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事物的小男生,高高興興地捻了她眼角一顆眼淚在手指尖上仔細(xì)端詳了,帶著笑問:“有那么疼嗎?”
他脾氣是真正的喜怒不定,時好時壞,笑著說話的時候也未必是開心。喬琢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拿手背把眼淚擦干了,這才回答說:“有點兒吧?!?/p>
“才有點兒?”他說著,像是不相信,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膝蓋,“現(xiàn)在呢?”
喬琢覺得他這個人太賤了,可又沒力氣和心力去同他計較,只能閉著眼睛忍過這陣疼痛去。他看她忍得這么艱難,在她身邊一道躺下,撥弄她散在肩頭的長發(fā)。喬琢睜開眼睛,正好望進他的眼底,他眼中帶著晦暗不明的神色,說閑話似的同她聊天:“我這兩天出去,你猜我遇到誰了?”
喬琢不理他,又把眼睛合起來,他也不生氣,繼續(xù)慢條斯理地說著:“我遇到沈卓一了?!?/p>
這話說得像是羽毛落在雪地上,悄無聲息的,可喬琢身體猛地一震,一時間連控制的機會都沒有,她在心里叫了一聲“糟糕”,卻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然后呢?”
“他看著不太好,瘦了不少,人人都說他清減了。不過還是那種假模假樣的,對誰都帶笑,對了……”他頓了頓,手捻住她的耳垂揉了兩下,“他帶的女伴挺漂亮的。”
耳垂是喬琢最敏感的地方,一被人碰整個人都僵住了,她想要逃開,可他不給這個機會,已經(jīng)依偎過來,將她攬在了懷中。她動彈不得,只好睜開眼來,他近在咫尺,漂亮的眼睛直視著她,帶著笑同嘲弄,還有一點兒若有似無的好奇。
“是嗎?”她聽到自己很平靜地道,“他眼光一向挺高的,能帶出來的,怎么可能不好看?”
他聞言哈哈大笑道:“你這是在夸自己嗎?”
喬琢也笑起來,當(dāng)初她同沈卓一談了三年戀愛后,終于決定要結(jié)婚,沈卓一為她準(zhǔn)備了一個浪漫的求婚儀式,她感動落淚,同他在麥加的噴泉下?lián)砦牵菚r她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人間的事,從來都不講道理,急轉(zhuǎn)直下的痛苦也同樣在那一夜無聲地展開。喬琢如今回憶,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眼中泛起恍惚的神情,被郜雋風(fēng)看到了,將她的眼睛捂住。她的睫毛很長,眨動時掃過掌心,又酥又麻,他想要收回手,卻又不想看她的神色,于是湊過去,親吻她的嘴角。
她的嘴唇柔軟冰涼,被他吻過,漸漸泛起溫?zé)?。他耐心又溫柔地吻著她,直到感覺到她的回應(yīng),這才離開一點兒說:“還喜歡他嗎?”
她沒回答,就那樣沉默著,他也沒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又吻過去??蛇@一次他不再溫柔,撕下了面具,像一頭猛獸一般吞噬著她。她不反抗,也不逢迎,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像是一場刀光劍影的廝殺。
許久,他停下來,眼睛亮得像是點了火,低下頭來在她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
這一口見了血,她痛得顫抖,感覺到他的舌在傷口上舔舐。
“喬琢?!彼f,“忘了吧,好嗎?”
黑暗的世界里,他像是她的主宰,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伤@話說得有些懦弱,至少喬琢聽了,只想發(fā)笑。
“不是我不忘,是你一直記著?!?/p>
他不再說話,維持著姿勢半晌,下了床拂袖而去。喬琢拿被單卷住自己,困倦得不可思議,卻還是在想當(dāng)初的情形。那時,她同沈卓一一道出席宴會,人人都夸他們是神仙眷侶,這一生必然會白頭偕老的。
那時她也這樣以為,現(xiàn)在想想,真是再天真不過。
3
喬琢當(dāng)年上學(xué)修的是雙學(xué)位,一個古代文學(xué),一個金融。
這兩個專業(yè)風(fēng)馬牛不相及,上課的地方分屬新老兩個校區(qū),開車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那時她還年輕,不曉得什么是累,可沈卓一心疼,自己空出時間,也要親自開車送她過去。
可惜這些都是舊日的甜蜜了,現(xiàn)在她沒有用武之地,每天待在郜家無所事事。郜雋風(fēng)難得也在家,看她坐在窗前發(fā)呆。窗外是一片小花圃,種了蝴蝶蘭,花匠不知怎么折騰的,這么冷的天氣居然開得姹紫嫣紅。
她側(cè)臉消瘦,被冷漠的光映出蒼白的顏色,卻不損傷她的美麗,反倒多了一種別樣的氣質(zhì)。郜雋風(fēng)美人兒見得多了,或艷光四射的,或冷而孤高的,只是沒有一個像喬琢這樣……怎么樣他說不清,只是看到她就心動不已。
雨還在下著,把天地都澆濕了,她總算動了動,起身替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他歪在沙發(fā)上,像個紈绔子弟,懶洋洋地說:“給我也端一杯?!?/p>
喬琢沒說話,替他倒了茶放在面前,他偏偏還要作怪,揚了揚下巴說:“端過來啊?!?/p>
她忍了忍,替他端到嘴邊,他就著手喝了一口,卻又挑眼睛看她說:“怎么,不服氣?”
“沒有?!?/p>
他笑了一聲,扯著她的手腕將她拉到懷中。她猝不及防,整杯水都灑下來,半杯潑在身上,燙得人一哆嗦。他看到了,裝作憐香惜玉地道:“怎么這么不小心?”
他惺惺作態(tài),她也懶得理睬,抿著唇不說話。他卻不肯放過她,扯著她的頭發(fā)微微用力,要她低下頭來,同他交換了一個綿長的吻,她被親得喘不過氣來,只能軟軟地倒在他懷中。他也有些意動,這時手機卻響了起來。
他有兩個手機,一個狐朋狗友都知道,一個只有重要的人知道。他嘆了口氣,還是起來把電話接了。喬琢冷眼旁觀,自己去浴室開了冷水,沖了沖剛剛被燙到的地方。水流嘩啦啦響著,他又進來,從背后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脖子說:“待會兒陪我出去一趟?!?/p>
“我不想去?!?/p>
“就穿那套黑裙子,配我上次新給你買的鉆石首飾。記得化個妝,口紅顏色艷一點兒,別天天老氣橫秋的。”
他從來不管她說什么,自顧自地把要求提了。喬琢心里帶著火氣,“啪”的一聲關(guān)了水龍頭,去衣帽間挑衣服。他還要跟來,倚在門口笑瞇瞇地說:“別生氣啊。我是帶你去見心上人呢?!?/p>
她解衣扣的手停了停,他看到了,繼續(xù)說:“沈卓一也要去,別給我丟人啊。”
“你不怕我和他……‘里應(yīng)外合了?”她轉(zhuǎn)過頭去,似笑非笑道,“上次莫須有就罰我跪了兩小時,這次要怎么樣,等回來了打死我?”
她上次被罰跪,完全是無妄之災(zāi)。郜雋風(fēng)這個人心胸狹隘,她不過是接了一個電話,就說她是圖謀不軌,她從來不肯撒嬌服軟,兩個人越說火氣越大,她被罰跪在院子里,不過最后還是被他親自抱了回去。
這事兒郜雋風(fēng)早就忘了,她提了方才回憶起來,卻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問題,嬉皮笑臉地道:“還記仇呢?”
“不敢?!?/p>
“那怎么還給我擺臉色呢?”他上前,抱住她又要親,她嫌棄膩歪,歪了頭,他這個吻就落得偏了。他臉色也沉下去,道:“別拿腔拿調(diào)的,見了老相好克制點兒,懂嗎?”
他這話說得惡心人,喬琢深吸一口氣,但到底克制住了自己。她化妝時,他就在一邊等著,偶爾開口指點。他是萬花叢中過,對女人這一套了如指掌,喬琢被他指使著,化出來的妝比平常還要美上三分。
鏡中的人被燈一照,像是籠著一層光暈,她眉眼都漂亮得不像真人,他倒吸了一口氣,柔聲道:“真美?!?/p>
喬琢卻不以為然地道:“是嗎?”
她是看慣了自己,口氣淡漠到讓人惱火,可郜雋風(fēng)偏偏喜歡她這種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樣子,忍不住過來對她動手動腳。她任由他觸碰,只敲了敲鏡子說:“要遲到了?!?/p>
郜雋風(fēng)“嘖”了一聲,到底停下,又認(rèn)真地端詳她,湊近了,替她將身側(cè)禮服上的綢帶系好,綢帶下掩映著雪白的肌膚,像是一件禮物。他低垂眉目,忽然問她:“是不是很恨我?”
“談不上很恨……”
“那就是恨了?!?/p>
她沉默了一下,道:“隨你怎么說?!?/p>
“無所謂?!彼@次笑得像是真的開心,道,“恨也好,至少我在你心里。”
她同他于鏡中對視,冰冷的鏡面反射出淺灰色的光,兩人眼中藏著的東西便也不再分明了。良久,他牽起她的手,又是那個無懈可擊的郜雋風(fēng)。
“走吧,別讓他們久等了?!?/p>
4
喬琢出席時,是萬眾矚目。
她當(dāng)年家道中落,事情在圈子里鬧得挺大,母親心臟病發(fā)作長期待在療養(yǎng)院中,父親鋃鐺入獄,要不是郜雋風(fēng)出手,她現(xiàn)在大概也有些麻煩。后來她就淡出了公眾視線,直到現(xiàn)在才算是正式出現(xiàn)了,人人都看著她,她目不斜視,眼睫微微垂著。
郜雋風(fēng)看著,笑了起來:“你還是這副樣子?!?/p>
喬琢不理他,知道他不會說什么好話,他偏要接著說:“好像誰也看不起。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這樣我都想……”
想什么他沒往下說,只是將她攬入懷中,她并不反抗,柔順地靠在他胸口,聽著他假模假樣地道:“沈兄,好巧?!?/p>
那邊沈卓一同樣攜著女伴,大概是剛來,就被郜雋風(fēng)看個正著。這么久沒見,他果然還是老樣子,面上帶笑,看起來很容易親近。
她正端詳沈卓一,郜雋風(fēng)忽然在她耳邊低聲說:“瞧,你們這些人,是不是都一樣的?看起來和誰都稱兄道弟,實際上誰都看不起?!?/p>
喬琢沒回答,他就湊在她唇上輕輕咬了一口,她吃痛,總算開口說:“別發(fā)瘋!”
這里到處都是人,他這樣的舉動已經(jīng)很顯眼了,他并不以為然,因為一直順風(fēng)順?biāo)?,所有人都捧著他,哪里會怕別人的眼光?可他看喬琢的神情,到底還是放過了她,只是對著走來的沈卓一笑了笑。
“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p>
“怎么會,你的邀請,我哪一次拒絕過?”
沈卓一一開口,就讓人如沐春風(fēng)。郜雋風(fēng)同他聊了幾句,像是彼此關(guān)系真的這么好。喬琢聽得心里發(fā)堵,郜雋風(fēng)卻突然道:“你同阿琢也好久沒見了,要不要敘敘舊?”
“不必了。”
“那當(dāng)然再好不過。”
喬琢同沈卓一同時開口,兩人對視一眼,沈卓一先道:“看來阿琢不大想和我敘舊了,果然是只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p>
他這是說俏皮話,至少郜雋風(fēng)捧場地笑了,喬琢扯動嘴角也笑了笑,就被郜雋風(fēng)重新攬住,他道:“我們還有事,沈兄請自便?!?/p>
喬琢下意識地跟著他邁步,被他帶入獨立的包廂中。包廂居高臨下,能看得到下面光鮮亮麗的人群。她看到沈卓一還站在原處,手中端著一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隔得遠了,人的面目看不分明,只能瞧見他微微垂了頭,忽然又抬起來,居然同她正好對視。
這一眼,隔了萬水千山,又像是他們兩個之間跨不過的時光,喬琢眼中微微發(fā)燙,吸了口氣忍了回去,一邊的郜雋風(fēng)卻已經(jīng)看到了,懶洋洋地道:“是不是要哭了?”
“沒有?!?/p>
“沒有?”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臉頰,笑道,“還挺堅強的。舊愛重逢,連句話都不肯跟人家多說?”
“郜雋風(fēng),”她說,“我同他早就沒什么瓜葛了?!?/p>
“瓜葛”這個詞取悅了他,他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她沒什么表情,任由他像只大狗似的拱她,只是被拱倒在沙發(fā)上時,才推了他一把道:“做什么?”
“想親親你?!?/p>
“回去再說……”
“那你也親我一口?!?/p>
她總算直視他的眼睛,他帶著笑,可是看起來不太愉快,反而有種古怪的興奮,喬琢知道,那叫“占有欲”。她沒有動,他也沒有,兩人對峙著,僵持在這一刻,許久,喬琢探過身去,在他臉頰上輕輕地碰了碰。
這一個碰觸,比風(fēng)還輕,可他的目光滾燙起來,一寸寸地掠過她的身軀,使她忍不住微微地顫抖??伤裁炊紱]做,只是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說:“你要是一直這么乖巧,該多好?!?/p>
她在他面前,從來不肯示弱的,哪怕是最悲慘的境地,也一定要挺直腰身。人這一生,哪怕再變,骨子里刻著的東西也是抹不掉的,他第一眼望見她是什么樣,經(jīng)年累月,竟還是什么樣,半點兒都不曾變遷。
他心中有些難言的喜悅,卻又被激起了挑戰(zhàn)的興致,湊來給了她深深一個吻,她被吻得喘不過氣,跌在他臂彎中,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嘴角翹出漂亮的弧度,忽然問她:“想去哪里度假?”
“什么?”
她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難得耐心地道:“過段時間能抽出空閑,你這么久一直待在家里,不嫌膩嗎?”
他這話說得像是她自愿把自己封閉起來一樣,她心里好笑,卻沒有同他爭執(zhí),只是說:“好久沒出去了,一時也想不到什么地方?!?/p>
“沒關(guān)系,我來安排。你一定會喜歡的?!?/p>
她“嗯”了一聲,眼眸迎著光,有些閃閃發(fā)亮。她這樣子美得讓人心生畏懼,似乎是一蓬煙花燃到了最明亮高潮的地方,馬上就要消散了。郜雋風(fēng)將手握了握,一瞬間想要緊緊抱住她,將她好好藏起來,不給任何人看到,一時卻又克制住了。
“出去吧?!彼f。
聞言,她就乖巧地起身,在他身側(cè)站定,兩人攜手,真像是舉案齊眉。
5
喬琢還在夢里。
夢中她還穿著禮服,臉上的妝還沒卸。這是她的生日宴會,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為了替她慶祝,父母早在三個月之前就開始籌辦。她是這一晚當(dāng)之無愧的公主,漂亮得讓人難以移開眼睛。她拖著長長的裙擺,從樓梯上匆忙地向下走去,最后一級臺階,她差點兒跌倒,是沈卓一將她抱在了懷中。
“小心?!鄙蜃恳徽f,“阿琢,你別著急。”
她忘了自己為什么這樣心急,只是憂心忡忡地四下張望,請的客人已經(jīng)漸漸來了,都在下面的宴會廳里,從她的角度看去,一片金碧輝煌。她同沈卓一走過去站在中心,宛如璧人。可她微微顫抖,幾乎站立不穩(wěn),只能抓著沈卓一的手問他:“我該怎么辦?!”
沈卓一沒有回答她,她訝異地抬起頭,就看到自己抓著的,分明是郜雋風(fēng)!
他那樣英俊,英俊到幾乎失真,可是眉目鋒利,使她生出畏懼。他就那樣看著她,復(fù)又笑了起來,道:“你該怎么辦?我給你兩條路走,一條,同你父母一起坐牢,為他們當(dāng)初犯下的過錯付出代價,還有一條……”
“我可以幫你,要你的母親同你都可以免除牢獄之災(zāi)?!?/p>
他說話的語氣那樣平靜,就像是說著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伤难狸P(guān)都在顫抖,道:“你有什么條件?”
“很簡單?!彼ζ饋?,在她耳畔低語道,“我要你徹徹底底地成為我的人。”
喬琢猛地睜開眼睛,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她一瞬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停頓了良久,方才像是借尸還魂一樣,低低地吐出一口氣來。手機聲陰魂不散地響著,她接起來,聽到那邊郜雋風(fēng)愉快地同她說:“收拾一下行李?!?/p>
“什么?”
“收拾一下行李,一個小時后我會去接你?!?/p>
他似乎心情挺不錯,可是說的話還是那么不容置疑,喬琢問他:“去哪里?”
“上次不是答應(yīng)你出去玩兒?我正好忙完了,來履行承諾?!?/p>
他說完,沒給她反應(yīng)的時間就把電話掛了,他想起一出是一出,留喬琢愣了半天,這才起身去收拾東西。這個家中,屬于她的東西并不算太多,只不過一個小小的皮箱就全部收拾起來了,她提著箱子站在門前等著,一個小時剛到,他的車就開到了門前。
上了車,她總算有機會發(fā)問:“我們究竟要去哪兒?”
“隨便哪里都好,你不覺得在這里久了,實在很膩嗎?”
她沒做聲,覺得他說這話有些可笑。這是屬于他的地方,他是天然的主人,她在這里,一言一行都要看他的臉色,卻連他自己都不愿意在這里待下去。
“怎么,不開心嗎?”他湊過來,將她的發(fā)捋起來,替她挽在腦后,道,“這么漂亮的一張臉,為什么要遮起來呢?”
她總算敷衍地笑了笑,他并不放在心上,哼著歌踩下油門,車子很快就到了機場,兩人走貴賓通道登上飛機。喬琢沒有睡好,一上飛機就開始補覺,猛地驚醒時,發(fā)現(xiàn)天色已經(jīng)暗下去。
遠處的夜空綴著星子,時而閃一下,卻又很快黯淡下去。他在一邊也睡著了,眉目放松下去,反倒格外顯出一種沉寂的俊朗來。喬琢望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腦子里亂七八糟的,大概是剛睡醒,又好像還在那個夢里沒有徹底脫離。
她同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樣有緣分,可“緣分”兩個字又說不準(zhǔn),似乎有天作之合,也有“孽緣”二字。
那時她家遭逢變故,郜雋風(fēng)確實如夢中那樣,給她了兩條路走,她選擇了第二條,同他簽訂契約,徹徹底底地成為他的人,而后他果然如約定那樣替她奔走,保下了她同母親,同時也讓喬氏不至于徹底沉沒。
她或許該感激他的,哪怕知道,他是恨著喬家的每一個人。
他忽然動了動,眉頭微微皺起,喬琢小心地伸出手,拿指尖輕輕地點在他的眉心之中,大概是人體的溫度令他有所感知,他慢慢地又安靜下去,到底沒有醒來。
她像是做賊一般,飛快地收回手來,知道沒有人覺察到,才放下心來。
他們之間,這一點兒溫情脈脈也是不可見人的,連自己都羞于啟齒,又怎么能讓別人知道?
6
郜雋風(fēng)這個人,相當(dāng)剛愎自用。
他從不聽別人的意見,哪怕聽了別人說話,也只是表示禮貌而已,實際上心里想的滿滿都是“滾蛋”二字。
這一點,喬琢體會最深。明明是兩個人的旅行,可他一意孤行,定下了全部的計劃。她不喜歡運動,他偏要帶著她去攀巖、蹦極;她想去海邊歇著,他卻帶著她往深山雨林里面鉆。他是天生的體力好,她跟在后面,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頭哈士奇拖著狂奔一般,這么折騰了半個月,喬琢總算如愿以償?shù)夭〉沽恕?/p>
那時他們正好到了意大利,住在郊外的某座莊園里。這是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房產(chǎn)之一,反正他這么有錢,偶爾想起來臨幸一下,就像是皇帝的行宮一樣。
醫(yī)生來替她診治之后,說是累到了,靜養(yǎng)就行。喬琢松了一口氣,旁邊郜雋風(fēng)還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說:“怎么就累到了?也沒做什么啊?”
“郜先生,”喬琢沒忍住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走了十萬八千里還這樣精神的?!?/p>
她是嘲諷,不知道哪句話居然戳中了他的笑點,喬琢就看著他站在那里笑了兩分鐘后,忽然膩歪過來,像是抱娃娃一樣把她抱在懷中,還拍了拍說:“是我不好,我陪著你總成了吧?”
喬琢想說不稀罕,又怕他發(fā)神經(jīng),到底沒有做聲。兩個人就這么沉默地?fù)肀е?,竟然有了難得的安靜與閑適。只是這種閑適也是漂浮在空中的,不切實際又虛幻,至少當(dāng)郜雋風(fēng)的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這微妙的氣氛就被破壞了。
他起身,沉默地接聽電話,全程只在最后“嗯”了一聲。喬琢閉上眼睛,聽到他說:“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不舒服給我打電話就好。”
“什么時候回來?”
他遲疑一會兒,這才回答說:“盡快。”
他說完,向著她走了兩步,像是要做點兒什么,可最終也只是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向里面縮了縮,避開了他的手,他就若無其事地直起腰來,匆匆離開了。
她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最終再也聽不到了,這才放松下來。困倦如海,翻天覆地地洶涌而來,她困得睜不開眼睛,可外面響起敲門聲,她強打精神爬起來去開門。外面,沈卓一正站在那里,看到她,微笑著道:“好久不見了,怎么臉色這么差?”
“我在發(fā)燒?!彼幌攵嗾f,引著他走到屋中坐下,想了想還是問他,“要喝點兒什么嗎?”
“阿琢,”他只是說,“我們現(xiàn)在這么生疏了嗎?”
喬琢實在沒力氣同他寒暄,索性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地說:“你上次跟我說,他把喬氏賣了?”
“是,賣了個好價格?!?/p>
喬琢笑了一聲,道:“他從來都是個合格的商人,喬氏這艘破船,也能被他賣出去。”
“爛船也有三斤釘,更何況喬氏這幾年也是蒸蒸日上的?!?/p>
自從她父親因為違法的金融行為鋃鐺入獄,喬氏就成了燙手山芋,人人覬覦卻人人不敢碰,是郜雋風(fēng)以她的名義強勢入股董事會,才讓喬氏存留下來。那時,喬琢有些不切實際的念頭,她以為郜雋風(fēng)對她再壞,總還是有三分的情面的。
可原來沒有,他只是待價而沽,只要價格合適,自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拋售。
就像是她。
她是籠中雀,在他掌上起舞,那些小脾氣,也只是他無所謂地縱容??芍灰匠隽怂嬒碌哪菞l線,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懲罰她。
“阿琢,”她聽到沈卓一在叫她,溫柔一如從前。過去她聽到他的聲音就滿心歡喜,因為他們青梅竹馬,似乎是天作之合,可“天作之合”這四個字,似乎又并不屬于他們。
“跟我走吧,你的母親我會幫你贍養(yǎng),你的債務(wù)我也可以幫你還清。你當(dāng)初和我分手,只說是欠了郜雋風(fēng),可有什么,是需要你用自己去償還的?”
喬琢有些恍惚,她望著地上映著的小小的日斑,只是在想,不知道郜雋風(fēng)什么時候回來。
直到沈卓一再次開口,她才慢慢地回答:“因為我,他的母親去世了?!?/p>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時的喬琢還很小,小到路都走不穩(wěn)。只記得那天下了小雨,后來雨越來越大了,她坐在母親的懷里,聽著父親對著一個女人苦苦哀求:“……你和阿媛一直是朋友,你忍心看她唯一的女兒就這么死了嗎?”
阿媛是母親的名字,女人遲疑一會兒,還是說:“可是……萬一我出了事,雋風(fēng)還那么小……”
“醫(yī)生說了,百分之一的幾率遇到危險,怎么就會那么巧呢?退一萬步講,你真的出了事,雋風(fēng)就是我的親生兒子?!?/p>
她聽不懂他們在講什么,只是忽然小聲啜泣起來,母親安撫她,她太小,說不清楚,含糊地說:“疼……”
父母都圍過來,女人神情復(fù)雜地望著她,許久才說:“好。”
“我出生時就生了病,換腎才能活下來,腎源太難等了,我母親的閨蜜恰好和我吻合,他們?nèi)デ笏泊饝?yīng)了,可怎么想得到……”
怎么想得到,百分之一的幾率也被他們碰上了,女人死在了手術(shù)臺上,她的兒子,在手術(shù)室外再也等不到自己的母親出來了。
而她活下來,健健康康地長大,卻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上原來有別人的一顆腎臟。
“我的父母……他們言而無信,說要照顧郜雋風(fēng),卻并未履行諾言?!?/p>
喬琢看著沈卓一,忽然就想起同郜雋風(fēng)初見時的情形。他那時初出茅廬,沒多少人認(rèn)識,想要見她的父親,還需要人引薦。忘了是因為什么,她恰好也去找父親,遠遠地看到他走來。他很高,少年人還有些瘦,可是一舉一動都妥帖,并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是父親的秘書跟她說:“大小姐,那是來找先生的,您可千萬不要被他纏上了。”
喬琢有些驚訝,道:“怎么了?”
“說是夫人故交的孩子,可先生講了不認(rèn)得的,他不肯走,一定要等在這里?!?/p>
喬琢“哦”了一聲,覺得不以為然,也就拋到了腦后。可后面仔細(xì)想一想,如果不是真的有些什么過往,父親又為什么不肯見一見,又為什么不索性將他直接趕走,反倒要他就那樣苦等呢?
她那時想不明白,后來經(jīng)歷得多了也就懂了。他們喬家欠郜雋風(fēng)欠得太多,還不上,父母索性就裝作無事發(fā)生,這真是過分又無能的處理方式,等喬琢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覆水難收了。
恩深難報啊,太重的恩情,反而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人本來就是這樣復(fù)雜。
郜雋風(fēng)的母親去世后,他的父親風(fēng)流,從不管他,他自己在郜家艱難地長大,直到大到有能力前來喬家,要回當(dāng)年的虧欠。
是喬家欠了他,喬琢知道。
7
“阿琢?!鄙蜃恳婚_口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p>
“我知道……可如果不是我……”她說不下去,垂下頭,低低地笑了一聲,道,“無所謂了,我答應(yīng)了他,要在他身邊,那我說到就要做到。我父母失言,我不能再說話不算數(shù)了?!?/p>
可沈卓一神色復(fù)雜地望著她,在她看過來時,有些遺憾地說:“可是阿琢,就算你想陪著他,也不可能了?!?/p>
“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將手機展示給她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目標(biāo)已被送入醫(yī)院。
“目標(biāo)?”喬琢想到了什么,卻又不敢相信,只能下意識地重復(fù)道,“什么目標(biāo)?”
“你以為,郜雋風(fēng)為什么帶你來意大利?不是臨時起意,他是想在這里向你求婚的。很盛大的求婚儀式,他找了專業(yè)的公司策劃,想要給你一個最完美的回憶。人多嘴雜,自然會走漏了消息。阿琢,人體太脆弱了,小小的一點兒意外,就可以讓人一個人徹底倒下了?!?/p>
“為什么?!”
“為什么?”他像是要安撫她,溫柔地笑了笑說,“他將你從我身邊奪走,是奪妻之恨。你說為什么呢?”
“所以你才會提前約我在這里見一面?沈卓一……”喬琢不可思議地說,“你怎么變成了這樣?”
“不是我變了,是你變了。阿琢,從你遇到郜雋風(fēng)開始,你就愛上他了?!?/p>
他的話令喬琢如遭雷擊,她僵在那里,只覺得像是被人一槍射中了心口。原來這就是愛嗎?她以為她愛的是沈卓一,卻心甘情愿地待在郜雋風(fēng)身邊,她以為是愧疚,是悔恨,可怎么,竟然是愛?!
“他在哪家醫(yī)院?”
沈卓一報了個地址,并沒有阻止她,只是問她:“所以,我真的徹底失去你了嗎?”
她正匆忙地向外走去,聞言微微回頭,對著他說:“我不知道,卓一,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讓他失望了?!?/p>
那個失去了母親的小小少年,在灰暗的郜家老宅長大,他有沒有偷偷哭泣過?有沒有夜深時因為想念母親而驚醒?她的父母沒有履行承諾,就由她來完成諾言。
她想告訴他,她留下,并不只是同他的契約。
風(fēng)還在吹著,像是下了雨,將前塵蒙上了霧氣。
外面有警笛聲響起來,這世上從沒有人做錯事會沒有懲罰,哪怕是沈卓一,做了這樣的事,也要接受制裁。
可她并不關(guān)心。她只是向著醫(yī)院跑去。
她不知道,在她抵達醫(yī)院的前一刻,郜雋風(fēng)停止了呼吸。就像她不知道,他們的初見并不是在她父親辦公室的門外。
是在更早一點兒的時候,他受邀參加一次茶會,遠遠地看到她坐在花叢中。她那樣美,美得離他那樣遙遠。
有什么東西猛烈地?fù)糁辛怂男呐K,讓他一瞬間滿心滿眼,都是她。
原來是愛情,怎么是愛情?
他以為自己只是恨她,想要折辱她、占有她,想要她的眼中只有自己。愛情里,誰先動心誰先輸,他以為自己是個例外,可原來不是。
他們都在愛里,受盡折磨,可他們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