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的溫暖之路

常新港

西西的內(nèi)心敏感，比一般的女孩子敏感得多，敏感到讓媽媽擔心，又波及爸爸時時為她焦慮。

媽媽是做飯的主廚，她只有一個要求，各種菜的原料，一定要新鮮。一條魚擺在刀前時，它可以不跳街舞，最好是還在呼吸；蔬菜的葉子必須支棱著每片頭，要像一個少年懷揣夢想，昂首走在街上，生機勃勃。

這就是問題的原因所在。那條魚躺在廚房的案板上，正在度過它一生最后的時光。恰在這時，很少進廚房的西西走進了廚房，眼光跟彌留之際的魚的眼光遭遇了。它們撞出了哀傷的火花，讓西西那天傍晚的平靜內(nèi)心，洶涌翻滾。

爸爸說，今天的魚特別好吃！

西西沒吃。她被那條魚生前的目光攪亂了味覺。那條魚此刻躺在盆子里用殘缺的軀體跟西西道別。

爸爸繼續(xù)說，好吃！真的好吃！

西西突然爆發(fā)了，好吃你就吃！老說什么?。?！

爸爸被西西的話噎著了，咳嗽起來，像是那條魚的一根刺復(fù)活，在爸爸的喉嚨里興妖作怪。

媽媽瞪著女兒，覺得西西突然用話嗆爸爸，有點過分，又不知道該怎么跟西西溝通。表面看是魚好吃不好吃的問題，但是，西西內(nèi)心雜草叢生，哪根草黃了、病了，誰能分得清？

西西肯定不解釋。因為她的敏感導(dǎo)致的一些反常舉動，她從不解釋。在爸爸和媽媽眼里，女兒這種晴天里突然響了一個炸雷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頻繁。

晚飯后，家里人坐在客廳里看一檔娛樂節(jié)目。西西不愿意看，但是，媽媽總是在幾十個頻道里，選擇火爆的娛樂節(jié)目，然后鎖定。媽媽覺著，今天的中國如果沒有娛樂節(jié)目，老百姓的夜晚可怎么過？媽媽還有另外的想法，西西看這種節(jié)目，也會讓她的心情好的。看了十分鐘，電視上那個聽說拿了天價報酬的男性主持人，又要模仿男歌星唱歌了，這是他的拿手好戲。西西果斷地把頻道換了，換成了一個動物節(jié)目。動物節(jié)目像是在介紹生活在北極的幾種動物如何度過短暫的快樂夏日。

媽媽說，哎，怎么換頻道了？他要唱歌了！

西西握住遙控器不說話，電視權(quán)在自己手上，沒有交給媽媽。

爸爸在一邊扯了一下媽媽的袖子，不讓她跟西西爭奪電視的控制權(quán)。動物節(jié)目只有音樂和畫面，讓家里被剛才娛樂節(jié)目攪動起的燥熱，冷卻下來。

一家三口人都盯著幾乎沒有語音的電視畫面。

媽媽太想說話了。所以，她說話了。她說的是單位里有個同事病了，病情很不樂觀，像是不治之癥。同事們都去病人家中看望，送些錢和物安慰病人。

說到這里，客廳里還很安靜。

媽媽又說，單位誰誰誰送了多少錢，誰誰誰又送了多少錢，誰的級別高于誰，應(yīng)該多送，誰的級別低，就該少送。

西西在瞪媽媽，媽媽沒發(fā)現(xiàn)女兒在瞪自己。所以，西西突然把電視機關(guān)了，讓白雪消融的北極夏日，變成了一塊現(xiàn)實暴風雨來臨前的黑幕。

“要看病人就看病人，比什么錢多錢少，級別高級別低??！你們是看病人，還是比職務(wù)??？”西西的話，就像是從電視機上的黑幕后面?zhèn)鞒龅暮谀还适隆?/p>

爸爸又在邊上扯了一下媽媽的袖子，阻止她發(fā)聲。媽媽生氣，又不能發(fā)泄，躲到廚房里對著鍋碗刀叉撒氣。爸爸又跟進廚房，提醒她，輕點！媽媽接受了提醒，在自己胸口上捶了幾下。

西西敏感歸敏感，她的學(xué)習是不用爸爸和媽媽操心的。

兩個多月后，就是中考，很多家長背后議論的都是孩子的學(xué)習成績和狀態(tài)，西西媽媽和爸爸最多在背后討論一下，從不敢當著西西面說一句。

西西的班主任關(guān)桐梳著長發(fā)，手腕上經(jīng)常變換著各種手串。有時候，關(guān)老師在上面講什么，很多女同學(xué)都聽不進去，只記得她手腕上的奪人眼球的手串。關(guān)老師教了兩年語文，布置的作文大多跟眼前發(fā)生的新聞事件有關(guān)，比如說，老人摔倒在街上沒人敢扶；比如說，大街上碰瓷的人；比如說，電信詐騙的目標是足不出戶的老年人等等。

西西無心寫這種灰色天空下發(fā)生的灰色故事。因為，她越寫心情越不好，越寫心情越糟，再向前走，就是絕望的懸崖了。

西西的這種作文都是中等，勉強的中等。關(guān)桐老師稍微心情不好或者是稍微粗心一點，西西的作文就被甩到最低的那檔作文里了。但是，關(guān)桐老師知道西西敏感，所以，對敏感的女生，老師都會多加小心的。

關(guān)老師在西西的作文里，常常會讀到一些令人擔心的文字，比方說：……我看見和聽見大人說的事情，都是灰色的、令人沮喪的；無論在什么季節(jié)，我看見的是腳下滿地的黃葉，不見一點綠色……

關(guān)老師常常把眼睛和擔心停留在西西類似的文字上。她面對西西時，使用的語言和行為，都是收斂和節(jié)制的。敏感的女孩子的內(nèi)心脆弱，脆弱得就像暖棚里長出的黃瓜，掉在地上就斷成了幾截。

西西上四年級的那年的某天，在學(xué)校門口等家里人來接她放學(xué)回家，有一個中年男人過來跟她說話，先問她果戈里大街怎么走，西西就告訴了他。那個男人沒走，又問她，你的家離這里遠嗎？西西沒回答，心里有了戒備。那個男人又問了幾句話，西西不看他，也不回答。最后，那個男人離開了。西西把這件事跟媽媽說了，媽媽一下子緊張起來。更緊張的是爸爸，他認為問題十分嚴重，當即決定給西西配了手機。爸爸還在西西的手機上設(shè)定了爸爸電話，顯示的不是爸爸，是911。爸爸說這是反恐號。

自從西西有了手機，一直到初三，都很少打爸爸911的電話。因為許多事情都是媽媽能解決的。

爸爸有次跟西西說：“我最不愿意接別人的電話了。但最想聽到西西給我打電話，西西又不打！把顯示的911還是換成老爸吧！”

西西把手機扔給了爸爸，不說話。意思是，你想改什么就改什么吧！

爸爸就把西西手機上的911改成了老爸。911換成了熱情的老爸，西西還是很少打電話給爸爸。

但是，西西的手機有了另外一個重要功能——拍照。西西長得挺漂亮，可她不自戀，很少自拍。西西喜歡狗，專門給大街上偶遇的、一面之交的、錯身而過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狗拍一張照片。有時，那只迎面而來的狗走了過去，她就追著狗拍，非要留下狗的正面，尤其是狗望著她時的正面。endprint

西西愿意把存留在手機里的狗的相片給比較近的同學(xué)看。隨著時間的推移，西西已經(jīng)拍了很多狗的相片，西西跟同學(xué)說：“等拍到兩百張時，做一個相冊，取個名字，叫‘你在哪里……”

班里有個溫和的男生，叫蘇瑞的，看了西西的狗相片，也知道西西起的名字。蘇瑞小聲說：“狗的生命十五年左右。如果你相片里的狗已經(jīng)七八歲了，當你拍下兩百張偶遇的狗相片，又過去了多年，你前面拍下的狗可能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說，‘你在哪里這個題目，是多余的……”

蘇瑞的話，讓敏感的西西仿佛站在太陽光下被淋了一身的冷雨，令她忍不住傷感起來。是啊，根本就不用問很多年后它們都去了哪里。

蘇瑞也是一個敏感的男生??！

西西關(guān)注蘇瑞，就是從這件事情上開始的。蘇瑞的身體偏胖，體育課上跑步，就顯得沉，總是跑在最后，也總是被體育老師奚落幾句。

離中考還有一個半月時，蘇瑞開始練跑步，不是從教室門口跑到操場上轉(zhuǎn)兩圈那種跑，而是在早上來學(xué)校時，跑著來上學(xué)，從他家到學(xué)校，一共七站路。一開始，蘇瑞只能勉強跑三站路，再坐四站路的車。半個月后，他就直接從家跑到學(xué)校了。一進教室，幾乎渾身都濕透，帶著一身的汗味坐在座位上。鄰近他的男生和女生經(jīng)常說太味了，影響學(xué)習啊之類的話。西西觀察蘇瑞，他明顯瘦了下來，顯得精明干練許多。當男生和女生抱怨他時，他抱歉地說對不起??！再接下來，他做了一件事，當他再從家中跑到學(xué)校時，他走進學(xué)校對面的小超市，跟老板商量，交一點錢，沖個涼水澡。蘇瑞洗了澡走進教室時，同學(xué)們還以為他已經(jīng)終止了跑步，乘車來學(xué)校的。

在西西的記憶中，每個寒暑假，都有同學(xué)跟著家里人出門旅游的，回來后會說都去了哪里哪里。西西一點興趣都沒有。爸爸和媽媽因為西西沒有興趣旅游，他們只能放棄了旅游，在家中陪著西西度過沉悶的假日。

周五時，關(guān)桐老師通知大家，下周一乘車去參觀江北的科技館。從市里到科技館，有一段路程，要用一個鐘頭時間。到了周一，大家上車時，就找喜歡的座位和同伴。西西一上車，發(fā)現(xiàn)大家都擠在車的前面坐，用眼掃了一下，發(fā)現(xiàn)蘇瑞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西西的腳步不由得朝最后一排座位走去。這時，她還聽見有的女生喊她，西西，坐這里吧……西西像是沒聽見，一直朝后排走。蘇瑞看出西西要坐最后排的座位，就站起身，讓了一下西西。西西就坐在了蘇瑞身邊。

“還跑步上學(xué)嗎？”她問蘇瑞。

“跑！不跑，已經(jīng)不習慣了！”蘇瑞說完，身體朝后閃了閃，禮貌地問了一句，“你能聞到汗味嗎？”

西西搖了一下頭：“又到超市洗過澡了？”

蘇瑞點點頭，說道：“因為天天去，超市老板只收我一塊錢！快把我當成他家兒子了！”西西笑著說：“超市老板家缺兒子了？”

蘇瑞認真地說：“超市老板不缺兒子。他有兩個兒子，很懶，老板不喜歡！還夸獎我有毅力，眼看著我從一個小胖子變成了一正常的人。老板跟他的兩個兒子說起我，讓他的兩個兒子看看我是怎么從家里跑到學(xué)校的，讓他們看看我渾身的汗。但是，他的兩個兒子沒有一個看見我剛剛跑完步的樣子，因為，他們還沒起床。只有一個兒子在我洗澡時，扒著門縫看了一眼正在洗澡的我，讓我很難為情……”

西西一想到被別人扒門縫偷窺洗澡的情景，忍不住樂起來。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就聊到了旅游的話題上。蘇瑞告訴西西，從他記事起，短途旅游加上出國旅游，不下十次。小學(xué)時出門旅游，他有一個夢想，要吃遍天下所有美食。他爸爸跟他說，有吃的夢想，也算是人生的一個理想吧！

“你爸爸好像是諷刺你吧？”

“我爸確實在諷刺我！”

“后來呢？不能只是吃吧？”

蘇瑞把臉轉(zhuǎn)向車窗，大巴已經(jīng)開上通往江北的公路大橋，松花江的水橫在眼前，視野移向天空，感覺車是飛躍在江水上的。

蘇瑞說，去年暑假，我跟爸爸和媽媽去了一趟北歐四國。北歐人少，空氣干凈涼爽。經(jīng)常出國旅游的人，覺得國外的一切都相似，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在飛機上、大巴車上、船上，都會昏昏欲睡……

“你那時胖，肯定愛睡覺！”西西笑起來。

蘇瑞也笑：“我那時真的胖，也真的愛睡覺。但是，那天早上坐游輪，從芬蘭的赫爾辛基去瑞典的斯德哥爾摩時，我突然對旅游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西西很注意地聽著，她的眼睛雖然沒看著蘇瑞，耳朵卻醒著。

但是，蘇瑞沒有接下去說，而是望著車窗外。

“說?。　蔽魑魈嵝蚜艘痪?。

蘇瑞回頭看了一眼西西，第一次，一個男生的目光，這么近距離地對著她的眼睛，讓西西覺著有一股風，正吹拂著她的臉頰，像沐浴在春天習習的暖風中。

蘇瑞說，吃過了漢堡快餐，我走進斯德哥爾摩的廣場時，非常想睡覺，導(dǎo)游卻把我們引入了一條小街，窄窄的小巷。我記得還問過導(dǎo)游，我們這是要去哪里，為什么不去大巴車上休息啊。導(dǎo)游說，去看一座鐵的雕像，世界上最小的雕像……

“世界上最小的雕像？”西西問，她覺著故事跟最小的雕像有關(guān)。

“世界上最小的雕像！”蘇瑞說，“我沒想雕像有多小，它再小，也該讓路人能一眼望到它。比如說，櫥窗里的一盆花，一雙曬變了色的靴子，一個隱藏年齡的古瓶……但是，我們跟著導(dǎo)游走進一座小院，除了一棵過于高大的樹，沒有想象中的雕像。只看見有幾個游人圍著不足一平米的鐵板在看，我走近看時，才發(fā)現(xiàn)鐵板上有一個拳頭大的裸體男孩子雕像，雙手抱膝，抬頭望著天空。導(dǎo)游說，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從挪威逃到這里來的一個孩子，被這個小院的瑞典主人收養(yǎng)了。這個異國的男孩子，每天都坐在這里，望著小院里的一角夜空，思念家鄉(xiāng)……”

西西的心里涌出一股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憐憫之情，為那個異國男孩子揪心。

“雕像叫什么？”

“望月的男孩兒！”

蘇瑞說，我看見抱膝而坐的男孩子的頭，被游人撫摸得發(fā)亮，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在關(guān)心他。有意思的是，每到冬天來了，當?shù)厝藭椥∶潞托∶弊?，穿戴在小男孩雕像上，讓他溫暖地度過瑞典最寒冷的季節(jié)……endprint

西西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蘇瑞接著說，在不足一平米的小小平臺上，散落著世界各地的硬幣。你知道嗎？我沒有發(fā)現(xiàn)中國硬幣，心里有強烈的遺憾。我在爸爸的包里找到了一枚有古銅色斑點的五毛錢硬幣，放在雕像小男孩的腳邊，希望他望月累了時，低頭就能看見中國的硬幣……我想，幾年后，上高中了，或是上了大學(xué)，在一個假日，我一定再去一次，去看這個望月的男孩兒，還想知道，有多少中國人，除了吃和欣賞美景，去看過這個漂泊異鄉(xiāng)的望月男孩子……

西西轉(zhuǎn)了一下頭，把掛在臉上的淚擦掉了。

大巴車停在科技館門前時，蘇瑞和西西一直沉默著。大家蜂擁而下時，西西是從車上蹦下去的。

關(guān)老師看見了，還沖著西西喊道：“西西，別摔著！”

西西心里被望月的男孩故事感動著，沖動的行為讓老師和同學(xué)感到驚訝。就在當天的傍晚，西西對爸爸說：“我們今年去旅游吧！”

在一邊的媽媽問：“呦！難得啊！西西主動提出要旅游了！什么時間??？”

“我中考完！”西西說。

爸爸又問：“有目標嗎？”

西西說：“斯德哥爾摩！”

爸爸和媽媽盯著西西，對她的選擇有些不解。西西還是不解釋，只是補充了一句：“我想去那里！”

爸爸仰頭想了一下，又問西西：“只去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好像沒有這種旅游線路，倒是有北歐四國游。”看來，很少出國旅游的爸爸，卻精通旅游攻略，他在地圖上不知道已經(jīng)去了多少國家了。

西西說：“那就北歐四國游吧！”

爸爸說：“好，我提前辦理旅游申請。等西西一考完，我們就可以動身了！”

中考說來就來了，說走就走了。西西覺得自己考得不錯，還主動跟媽媽說到考試時良好的輕松感覺。爸爸對媽媽說：“西西變了，愛說話了！”媽媽也說：“我也有這種感覺！西西是中考完，沒有壓力了吧?！?/p>

爸爸說：“我覺得西西在中考前一個月左右，就開始有些變化了！”

出國旅游的日子到了。西西沒忘記在隨身的包里裝了一枚五角錢的硬幣。想了想，又在別的地方，藏了一枚硬幣，她擔心萬一丟了一枚，就還會有一枚的。

西西從旅游指南上知道，北歐四國游的第三站才能到達瑞典斯德哥爾摩。那時，旅游的時間已經(jīng)過半了。在丹麥和芬蘭時，西西話很少，只把眼睛望著窗外，耳朵聽不進爸爸和媽媽在說什么。但是，西西的表情讓爸爸和媽媽很欣慰。因為，西西的心里有一種渴望，渴望跟一個很遠又很近的熟知的朋友重逢，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一個女孩子內(nèi)心特有的激情，會讓人想到中國傳統(tǒng)畫中的女孩子。她們紅紅的臉上，都洋溢著簡單而幸福的神情。

從芬蘭的赫爾辛基要坐一夜的游輪去斯德哥爾摩，西西對游輪上的馬戲表演和自由音樂家持續(xù)到深夜的演奏，都沒有太大的興趣。她一個人坐在甲板的長椅上，托著腮，望著飄渺的海和同樣飄渺的海岸線。

爸爸和媽媽坐在離西西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一邊欣賞著北歐海域的夜色，一邊悄悄留意著幾乎是靜止的女兒西西。

當游輪在上午靠向斯德哥爾摩的岸邊時，西西早把自己的隨身包背在肩上，也早早地站在下船的出口處。

爸爸和媽媽就像是猜謎一樣，望著西西的背影。

在斯德哥爾摩的廣場上，大部分游人都忙著拍照，西西心里焦慮起來，她終于忍不住找到導(dǎo)游李薇，問她：“我想去看世界上最小的雕像，望月的男孩兒！”

導(dǎo)游李薇愣了一下，解釋道：“我們這次沒有安排這個旅游點！因為，那是個很少有人去的地方！”

西西的眼睛一下子紅了：“我這次出來，就想去看看望月的男孩兒！別的地方不去都行！”

導(dǎo)游李薇為難了。就在西西跟李薇說話的時候，爸爸注意到了，走過來，問出了什么事情。

李薇把西西剛才的話說了。爸爸是個闖天下的人，對導(dǎo)游說：“給我和西西一點時間，我們打車過去，然后回到廣場跟你們集合！”

西西第一次覺得爸爸像個真正的爸爸。導(dǎo)游李薇同意了，因為那里離這里不遠。媽媽正在廣場上給經(jīng)常吃高熱食物的肥大的鴿子拍照。媽媽舉著沒吃完的冰淇淋，引來十幾只鴿子懸在空中沖她叫。在爸爸和西西跟李薇說事的時候，貪吃的鴿子在空中甩出了白屎，濺在媽媽漂亮的風衣上。媽媽忙著找濕紙巾擦衣服時，爸爸對媽媽說：“我跟西西去一條街上看一樣?xùn)|西，你就在這兒等我們！”媽媽只顧擦鴿子屎，揮著手說：“快去快回！”

西西坐在出租車里，想到蘇瑞說的那個收養(yǎng)了異國男孩的小院，是在窄小街道的深處。那條街，在當年是走不了馬車的，只是一條能步行回家的路。

挪威的望月的男孩子，就是走上這條回家的路，走進了那座隱秘的瑞典小院，才成了望著月亮想念故鄉(xiāng)的男孩兒雕像……車，拐進了那條小街停下了。西西不管爸爸，為了趕時間，一個人在前面跑起來，爸爸只能拎著包跟在西西后面跑。

跟蘇瑞描述的一樣，現(xiàn)實中的世界上最小的雕像，望月的男孩兒，靜靜地抱膝坐在小院里。院里同樣沒有幾個游人。

西西走近望月的男孩兒，掏出一枚硬幣放在一堆硬幣中，想了想，又在那堆硬幣中翻找起來。

“西西，你在干什么？”爸爸問。

西西不說話，一直用手在硬幣中摸索著，終于找到一枚硬幣，有古銅色斑點的五毛錢硬幣。西西一眼就斷定，它就是蘇瑞放的那一枚。

西西用手摸著它，心里的溫暖是無法形容的。當她放下它時，西西看見在那一堆硬幣中，已經(jīng)有很多的來自中國的硬幣了。

爸爸不知道西西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什么故事。但他知道女兒心里一定有故事。他不問，因為他看見自己的女兒臉上流露出令他放心的神采。

爸爸也同樣看見西西眼睛紅了，一直紅著。這也不用問，一個女孩子在流淚和不流淚中，一定會長大。

在返回斯德哥爾摩廣場的出租車上，西西的眼前一直浮現(xiàn)出一句話，像音樂一樣經(jīng)過內(nèi)心，重復(fù)地在耳邊縈繞，西西在回家的路上，西西在回家的路上……

如果說，西西的內(nèi)心原來是一個冰涼的酒杯，一個多月前，被男生蘇瑞倒入了一口溫暖的酒，那么，西西就是帶著這個酒杯，被斯德哥爾摩的望月男孩兒倒?jié)M了酒，讓西西內(nèi)心盛滿了溫情，醉意滿滿地回家了。

中考成績公布，女生西西和男生蘇瑞都考得不錯，只是沒有考入同一所高中。但是，西西在孤寂和寒冷的時候，會經(jīng)常想起男生蘇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