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林
豫南的潢川,跨楚之頭豫之尾,地處秦嶺淮河的南北分界線上,有著南國的北國、北國的南國之譽(yù),很早就有小蘇州的美稱。這里氣候溫潤宜人,四季分明,土地肥沃,物產(chǎn)富饒,是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縣域水系發(fā)達(dá),境內(nèi)有五條河水流過,大小湖、泊、渠、塘、溝、堰數(shù)不勝數(shù),自然水生植物豐富,可食用的有蓮藕、蓮蓬、茭白、荸薺、菱角、芡實等,芡實就是我們潢川土話說的雞溜子,也叫雞頭米。
雞溜子黃豆般大小,老的可入藥,助消化之用,嫩的煮熟可食,去皮也可做配菜,不論哪種吃法都可以說是人間至味。我們潢川人是嗑著吃的,這是本地獨有吃法。因為水鄉(xiāng)所有,因為特別好吃,更因為物美價廉,雞溜子在我們潢川當(dāng)?shù)厥亲钣忻移占奥首罡叩拇蟊娛称分?,近年還作為一種土特產(chǎn),在遠(yuǎn)近親朋之間互贈,成為增進(jìn)淳樸情誼的一種媒介。每年從入秋開始上市,猶其桂花飄香中秋節(jié)前后為上品,街頭巷尾就會陸續(xù)傳來誘人的叫賣聲,但大多是擺攤售賣的。夜晚也有,一般是點個昏黃的瓦斯氣燈,在電影院或者商場門口,抑或是人頭攢動的繁華街口,扎個馬扎攤子翹首以待。大約一、二個多月就下市,但常常卻是讓人食后一整年記憶猶新念念不忘。小時候最愛聽菱角和雞溜子的沿街叫賣聲,或長或短悠揚(yáng)的叫賣聲在街頭巷尾上空飄蕩,頓時活躍了一條條老街小巷,任一條條老街小巷在流光中平靜地演繹著人間有情有味的市井之味。“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怕錯過嘗鮮,那時家家都會隔三差五買些,老少咸宜,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紅巾翠袖們,但家家生活清貧,一毛二毛,買得不多,嗑個味,總是意猶未盡。
小時候的雞溜子大多都是土生土長野生的,還時不待人,現(xiàn)在大多是外來品種植的,因為有冰箱儲存,一年四季都有售賣。外來的品種個大、勻溜,飽滿、光滑,本地野生的黑不溜秋個小,大小不一,外觀品相一比較,一個光鮮亮麗顆顆珠璣,一個貌不驚人像土不拉幾的小圓石子,然而內(nèi)里味道卻是南轅北轍,外來的是“花被子蓋雞籠——外邊好看里頭虛”,本地的是“北京的蘿卜——心里美”。常愛嗑的潢川人一嗑就能分辨出來,保證指著野生的斬釘截鐵地大聲嚷著說:哎!這個才是咱地地道道的潢川味。究竟什么才是地地道道的潢川味,只有土生土長有些生活經(jīng)歷的人才會心中有數(shù)。
在我的心中只有咱潢川野生的才最有滋有味,才最經(jīng)得起回味,它不光是美食,它還承載了我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和一段美好純潔的記憶,只可惜現(xiàn)在野生的已經(jīng)很難吃到了。
記得小時候秋高氣爽的時候常去姥姥家的鄉(xiāng)下,姥姥家莊子枕著小潢河邊,周圍湖汊縱橫、塘堰交錯,水生植物眾多。收完了稻子,梨、棗、蘋果、柿子沉甸甸掛滿枝頭,讓人熨帖的秋風(fēng)也應(yīng)時飄著桂花醉人的芳香,這時候菱角和雞溜子就成熟了,村里村外的水塘里不是長滿野菱角秧,就是到處鋪滿雞溜子圓圓的葉子,圓圓的葉子有點像荷葉,但帶刺剌手。菱角好摘雞溜子難采,雞溜子頂著刺包,有的藏在水下,有的挑在水面,由于長長的莖長滿刺,得用鐮刀割。那時鄉(xiāng)下很少人采它,扎手不說,吃到嘴不說費(fèi)九牛二虎之力,但也得下幾番功夫,不像菱角,摘下拿回家,灶鍋一煮,水汽蒸騰香氣盈屋,隨手抓一把嗑,嘴里當(dāng)時又香又甜,省時省力。雞溜子要舒舒服服吃到嘴真是很麻煩,刺包要一個一個剝開,才能擠出黑黑的像小石子似的雞溜子,還得一個個分揀,粗枝大葉急性的人常常嫌麻煩,就一股腦倒在蛇皮袋里撂地上,穿上膠鞋苦苦擦擦一陣亂踩,結(jié)果是雞毛炒韭菜——亂七八糟,嫩的踩爛了剩下老的還連皮帶刺,老的煮熟皮硬又苦又澀沒啥吃頭。我記憶中姥姥是個心靈手巧的人,她把我們采來的刺包一個個用剪子小心翼翼剪開,擠出仔粒,然后分揀出老嫩,分別裝在瓦盆里,嫩的當(dāng)院草垛拽一把稻草揉搓幾把,老的揀半塊青磚慢慢打磨,去掉表皮的苦澀用清水淘干凈漂著,掌燈時分,大人們從田間地頭勞作歸來,吃過晚飯后,姥姥拿廚房里就灶火沒滅煮熟,趁熱一人一把,有時鄰居串門,姥姥嚷著也是一人一把分著嗑,大家散坐在油燈下,一邊嗑著一邊說閑話,有時說些地里莊稼的事,有時也講些鄰間家長里短之事,有時也會說些笑話或者妖魔鬼怪的故事,總之一家人和左鄰右舍笑聲不斷、歡快愉悅、怡然自得,不知不覺夜也深了雞溜子也嗑完了,大家?guī)е猹q未盡的愉悅,抹抹嘴伸伸懶腰做各自香甜的美夢去了。一天就這樣在安樂祥和、寧靜甜蜜的氛圍中落下帷幕。
圓圓的雞溜子嗑出米粒來,一顆顆似雪團(tuán)似冰球,軟糯香甜,韌而不粘,彈而不硬,嚼在嘴里又有韌道又有彈性,初時有些澀,繼而回味甘甜。無論是逢年過節(jié)家人聚會抑或是平常招朋待友,它都是茶余飯后的最佳消食小點,食后,還常常有一種回味無窮嗑了還想嗑總是嗑不夠的感覺?!耙环剿琉B(yǎng)一方人”,大自然的饋贈——小小的雞溜子,對我來說它還充滿了回憶、充滿了懷念、充滿了幸福、充滿了感恩與甜蜜。對許多走出潢川的游子來說,它還是一份沉甸甸的思念、一種濃濃的鄉(xiāng)愁。